江南名记 第33章 江南日报卷入“媒体杀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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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点，社会新闻版编辑将清样送到王利军办公室，头条是钱晓伟采写的《女儿，妈妈只想看看你》，还配发了残疾大姐洗碗的照片。
王利军看罢，将头版编辑小刘喊到办公室，指着社会新闻版头条交代道：“刘口水，这是一篇拷问社会伦理道德和人性良知的好稿子，你的言论是编辑中心的头块牌，就麻烦你配一个评论。这个嘛，言辞越犀利越好，多灌点口水也没关系，赶紧去吧。”
小刘将清样带回办公室，神情凝重地通篇拜读完钱晓伟的大作，愤慨之情便跃然纸上——
……一位母亲以残疾之躯供养学子，一个女儿以残疾之心恶语相向。林公则徐《十无益》曰，父母不孝奉神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试问这位捧读道德圣典的女儿，你的人性和良知何在？对含辛茹苦生养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薄情寡义，何谈日后善待他人？社会救助这部满载温情和大义的恢弘巨着，你不读也罢……
第二天一早，江南日报出街。整个上午，报社的热线电话应接不暇，市民除了表达对大姐的同情和愿意解囊相助，还众口一词严厉谴责那位女生的不孝之举。
王利军趁热打铁，马上安排几路记者，采访省社科院和高校的专家学者，准备第二天再推出两个整版，让江南的有识之士集体发声。
当天下午两点半，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马大明，看完报道和评论，却是眉头紧锁如坐针毡。
四点的报题会上，王利军眉飞色舞，说《女儿，妈妈只想看看你》一稿，引得江南社会贤达如鲠在喉，更有房地产老板准备捐款10万资助大姐，我们明天要拿出两个整版，放大新闻效应，积极回应社会关切。
会议室里一片赞许和响应声。
一直沉默的马大明扫视着大家，说：“这个事我有不同看法啊，媒体是要肩负社会责任，但不能践踏社会良知。作为一个媒体人，应该秉持新闻的善意和包容，不能过度消费负面新闻，不要越过新闻伦理的底线。报纸不是道德法庭，没有权利进行道德审判，只有义务表达道德立场。对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子，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引导和帮助她成人成才。钱晓伟这个报道嘛，本身没有问题，但是编辑的后期处理很不恰当。这样一个特殊的新闻事件，怎么能配发残疾母亲的正面照片？又怎么能直接点明女孩子所在高校和就读专业？啊，已经让人无地自容无处遁形，还要配上如此尖酸刻薄的评论，在别人的伤口上，狠狠撒上一把盐。”
他扶了扶眼镜，越说越激动：“你们这样口诛笔伐恶语相向，字里行间已经堵死了人家的求学和就业之路。你们到底想置这个孩子于何地？让她今后怎么面对同学和亲人？叫她如何有勇气走向社会？要知道，你们滥用舆论暴力，是可以伤人甚至杀人的！捐款10万的善举，可以做个后续报道，其他所谓新闻效应，不能再放大了！”
王利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道：“记者今天已经采访了一批专家学者，他们在江南，都是有话语权的。”
“这件事就是市委书记发声，也不能刊登！”马大明以少见的语气，说得斩钉截铁。
报题会散后不久，报社新闻报料热线一连接到几个电话，都是说江南民政学院一女生跳楼身亡。
机动热线部记者立即赶到事发现场，确认死者就是那位残疾母亲的女儿汪继红。
这个不幸的消息迅速传遍报社，从大家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巴里，发出的都是惋惜和同情之声。大家一声叹息后就紧闭双唇，偶有人交头接耳，也是躲躲闪闪东张西望。
六点半左右，江南民政学院的两三百名学生，打着“严惩杀人凶手”的横幅，堵住江南日报的大门。
市公安局就近抽调警力，在现场维持秩序劝导学生。
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何本忠也匆匆赶来，手持高音喇叭朝学生喊话：“同学们，我是江南市副市长何本忠，此时此刻，我跟你们一样悲痛。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回去好好读书。你们放心，市委市政府已经责成有关部门追究责任，周密细致处理善后事宜，一定给你们，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
“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让杀人凶手出来谢罪！”
“读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何本忠的抚慰之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同学们齐声高喊口号，现场越发群情激愤。数百名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挤到马路中央，报社门前堵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汽车的喇叭声，学生的口号声，群众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看到场面即将失控，何本忠和朱快莱商量，马上请求公安部门火速增派警力。
一片混乱中，马大明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过了何本忠手中的高音喇叭。
“同学们，我是江南日报总编辑马大明，我就是杀人凶手，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不求你们宽恕我，但是请求你们，珍惜自己的身体。你们有的穿得那么单薄，有的饿着肚子，来这里为无辜的生命讨还公道，我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谢谢你们在这里散发出人性的光辉！谢谢你们唤起了被漠视的良知！”他苍凉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低音炮刮擦着人们的耳膜，重若千钧掷地有声。“因为我们的恶毒攻击，一条年轻的生命已经逝去，我不能承受再有同学因为悲伤和饥寒交迫，倒在这里。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挽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但是，请允许我向亡灵致敬！同时表达我深深的忏悔！”
此刻，长跪不起的马大明已经泣不成声，现场立即安静下来。几位眼含热泪的同学，上前扶起了马大明，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
编前会延迟到八点半。马大明环视着面容悲戚如丧考妣的大伙，缓缓说道：“我提议，现在给受害者汪继红默哀。”
大家起立。默哀毕。
马大明说：“今天，江南日报成了杀人凶器，我们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应该接受道德审判的，恰恰是我们自己！满口仁义道德，我们的人性和良知又在哪里？我们就是这样善待他人的吗？啊。刚才在门口，我跪着谢罪，虽然换来了同学们的暂时谅解，但是我们的麻木和羞耻，我们对一条年轻生命的漠视和践踏，又怎能一跪了之？你们知道拿林则徐的《十无益》，大肆漫骂羞辱别人，怎么就不记得《十无益》中还有一句，作事乖张聪明无益？四口之家中，唯一身体健全的孩子，就这样被自作聪明的我们赶尽杀绝。在座不少人都有子女，将心比心，你们狠得下心，把自己的子女这样穷追猛打逼上绝路吗？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下得了手下得了笔吗？”
马大明哽咽起来，会议室里一片肃静，不少人早已热泪盈眶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马大明接着说：“我们已经逼死一条人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她的家人。我建议啊，在报社开展一次募捐活动。另外，汪继红家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必须负责到底！”
随后几天，报社协助校方和死者家属料理好后事，赔偿和捐款一一到位。追究责任一事，最终以省委宣传部的一个通报批评画上了句号。一场沸沸扬扬的“媒体杀人”风波，在江南新闻界铭记伤痛和教训的反思中，逐渐平息。
王利军看罢，将头版编辑小刘喊到办公室，指着社会新闻版头条交代道：“刘口水，这是一篇拷问社会伦理道德和人性良知的好稿子，你的言论是编辑中心的头块牌，就麻烦你配一个评论。这个嘛，言辞越犀利越好，多灌点口水也没关系，赶紧去吧。”
小刘将清样带回办公室，神情凝重地通篇拜读完钱晓伟的大作，愤慨之情便跃然纸上——
……一位母亲以残疾之躯供养学子，一个女儿以残疾之心恶语相向。林公则徐《十无益》曰，父母不孝奉神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试问这位捧读道德圣典的女儿，你的人性和良知何在？对含辛茹苦生养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薄情寡义，何谈日后善待他人？社会救助这部满载温情和大义的恢弘巨着，你不读也罢……
第二天一早，江南日报出街。整个上午，报社的热线电话应接不暇，市民除了表达对大姐的同情和愿意解囊相助，还众口一词严厉谴责那位女生的不孝之举。
王利军趁热打铁，马上安排几路记者，采访省社科院和高校的专家学者，准备第二天再推出两个整版，让江南的有识之士集体发声。
当天下午两点半，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马大明，看完报道和评论，却是眉头紧锁如坐针毡。
四点的报题会上，王利军眉飞色舞，说《女儿，妈妈只想看看你》一稿，引得江南社会贤达如鲠在喉，更有房地产老板准备捐款10万资助大姐，我们明天要拿出两个整版，放大新闻效应，积极回应社会关切。
会议室里一片赞许和响应声。
一直沉默的马大明扫视着大家，说：“这个事我有不同看法啊，媒体是要肩负社会责任，但不能践踏社会良知。作为一个媒体人，应该秉持新闻的善意和包容，不能过度消费负面新闻，不要越过新闻伦理的底线。报纸不是道德法庭，没有权利进行道德审判，只有义务表达道德立场。对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子，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引导和帮助她成人成才。钱晓伟这个报道嘛，本身没有问题，但是编辑的后期处理很不恰当。这样一个特殊的新闻事件，怎么能配发残疾母亲的正面照片？又怎么能直接点明女孩子所在高校和就读专业？啊，已经让人无地自容无处遁形，还要配上如此尖酸刻薄的评论，在别人的伤口上，狠狠撒上一把盐。”
他扶了扶眼镜，越说越激动：“你们这样口诛笔伐恶语相向，字里行间已经堵死了人家的求学和就业之路。你们到底想置这个孩子于何地？让她今后怎么面对同学和亲人？叫她如何有勇气走向社会？要知道，你们滥用舆论暴力，是可以伤人甚至杀人的！捐款10万的善举，可以做个后续报道，其他所谓新闻效应，不能再放大了！”
王利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道：“记者今天已经采访了一批专家学者，他们在江南，都是有话语权的。”
“这件事就是市委书记发声，也不能刊登！”马大明以少见的语气，说得斩钉截铁。
报题会散后不久，报社新闻报料热线一连接到几个电话，都是说江南民政学院一女生跳楼身亡。
机动热线部记者立即赶到事发现场，确认死者就是那位残疾母亲的女儿汪继红。
这个不幸的消息迅速传遍报社，从大家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巴里，发出的都是惋惜和同情之声。大家一声叹息后就紧闭双唇，偶有人交头接耳，也是躲躲闪闪东张西望。
六点半左右，江南民政学院的两三百名学生，打着“严惩杀人凶手”的横幅，堵住江南日报的大门。
市公安局就近抽调警力，在现场维持秩序劝导学生。
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何本忠也匆匆赶来，手持高音喇叭朝学生喊话：“同学们，我是江南市副市长何本忠，此时此刻，我跟你们一样悲痛。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回去好好读书。你们放心，市委市政府已经责成有关部门追究责任，周密细致处理善后事宜，一定给你们，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
“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让杀人凶手出来谢罪！”
“读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何本忠的抚慰之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同学们齐声高喊口号，现场越发群情激愤。数百名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挤到马路中央，报社门前堵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汽车的喇叭声，学生的口号声，群众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看到场面即将失控，何本忠和朱快莱商量，马上请求公安部门火速增派警力。
一片混乱中，马大明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过了何本忠手中的高音喇叭。
“同学们，我是江南日报总编辑马大明，我就是杀人凶手，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不求你们宽恕我，但是请求你们，珍惜自己的身体。你们有的穿得那么单薄，有的饿着肚子，来这里为无辜的生命讨还公道，我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谢谢你们在这里散发出人性的光辉！谢谢你们唤起了被漠视的良知！”他苍凉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低音炮刮擦着人们的耳膜，重若千钧掷地有声。“因为我们的恶毒攻击，一条年轻的生命已经逝去，我不能承受再有同学因为悲伤和饥寒交迫，倒在这里。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挽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但是，请允许我向亡灵致敬！同时表达我深深的忏悔！”
此刻，长跪不起的马大明已经泣不成声，现场立即安静下来。几位眼含热泪的同学，上前扶起了马大明，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
编前会延迟到八点半。马大明环视着面容悲戚如丧考妣的大伙，缓缓说道：“我提议，现在给受害者汪继红默哀。”
大家起立。默哀毕。
马大明说：“今天，江南日报成了杀人凶器，我们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应该接受道德审判的，恰恰是我们自己！满口仁义道德，我们的人性和良知又在哪里？我们就是这样善待他人的吗？啊。刚才在门口，我跪着谢罪，虽然换来了同学们的暂时谅解，但是我们的麻木和羞耻，我们对一条年轻生命的漠视和践踏，又怎能一跪了之？你们知道拿林则徐的《十无益》，大肆漫骂羞辱别人，怎么就不记得《十无益》中还有一句，作事乖张聪明无益？四口之家中，唯一身体健全的孩子，就这样被自作聪明的我们赶尽杀绝。在座不少人都有子女，将心比心，你们狠得下心，把自己的子女这样穷追猛打逼上绝路吗？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下得了手下得了笔吗？”
马大明哽咽起来，会议室里一片肃静，不少人早已热泪盈眶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马大明接着说：“我们已经逼死一条人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她的家人。我建议啊，在报社开展一次募捐活动。另外，汪继红家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必须负责到底！”
随后几天，报社协助校方和死者家属料理好后事，赔偿和捐款一一到位。追究责任一事，最终以省委宣传部的一个通报批评画上了句号。一场沸沸扬扬的“媒体杀人”风波，在江南新闻界铭记伤痛和教训的反思中，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