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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名记 第80章 栀子洲发生踩踏事故

    8月上旬,“中国(江南)首届栀子洲国际摄影旅游节”在炎炎烈日下火热开幕,上万平方米的展区,围绕“国际视野”和“魅力江南”等八大主题,展示了将近6000幅作品。来自1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60多位摄影大师,与国内200多位摄影家共享影像盛宴。

    柳镜屏担纲主持。开场舞《栀子花开》后,她隆重介绍了到场领导和国内外嘉宾,然后邀请主办方江南市人民政府市长周梓方致欢迎辞。

    “......今天,江南以特有的38度高温,以火一样的热情,欢迎来自海内外的朋友们。栀子洲国际摄影旅游节的举办,赋予了栀子洲新的文化内涵,为朋友们提供了一个走进江南、了解江南的机会。我们渴望与世界各地摄影机构和摄影大师紧密合作,打造一个享誉中国乃至世界的文化品牌。江南市委市政府将竭尽全力,办好这个国际摄影旅游节,使之在栀子洲永久落户......”

    周梓方立足江南放眼全球的重要讲话,虽然操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却不妨碍赢来世界的掌声。

    柳镜屏说:“谢谢周梓方市长风趣幽默热情洋溢的致辞,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送周梓方市长下台就座。”

    周梓方矫健的步伐明显停顿了一下,抬起的右脚悬挂在空中足有一秒,脸色立刻就凝重起来。

    古向凌灿烂的笑容一刹那僵硬了,本来在拍打着的双手合在一起,似乎再给掌声就不合时宜了。只有国际友人们热情不减,还在乐呵呵的一个劲鼓掌。

    当天晚上八点半,随着一帘银色瀑布从九天飞流直下,一场焰火晚会在栀子洲上空盛大开幕。红玫瑰、白玉兰、黄牡丹、紫丁香争相怒放,如孔雀开屏似天女散花,照亮了酉水江两岸密密麻麻的脸庞。

    天上的惊喜只绽放了10分钟。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呼号中,酉水江东岸的一道人墙突然坍塌。

    最后一束焰火在人们心中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泪如雨下缓缓飘落,天空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警车和救护车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

    第二天凌晨3时50分,江南市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发布消息:昨晚20时40分许,江南市酉水江东岸发生群众拥挤踩踏事故,致37人死亡61人受伤。

    摄影旅游节在悲情和冷清中黯然落幕。

    与其说为周梓方、古向凌或者摄影节锦上添花,不如说钱晓伟为自己精心导演了一场肥皂剧,他却无法把握住情节的发展,结局出人意料,成了一堆一碰就破的泡沫。

    正所谓祸不单行。就在钱晓伟被踩踏事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姜向东打来的一个电话,令他在极度震惊和无比沮丧中几乎窒息。

    “晓伟,你快点过来,场子被端了。我拦都不敢拦,身上都有枪,来了好多人,都是便衣,还有冲锋枪哩,把小姐和客人都带走了。”

    “不要慌,你看好场子,我马上过来。还有,给奎哥打电话,现在就打。”

    接到姜向东前言不搭后语的电话,钱晓伟急匆匆地赶到桑拿中心。小姐们一个都不见了,过道里一片狼藉,毛巾和拖鞋散落一地。

    钱晓伟虽然吃惊不小,但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边走边看两侧的客房,还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到一起。

    “搞得乱糟糟的,也不晓得收捡一下。”钱晓伟嘟哝了一声,又转过头问姜向东,“东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开始我还不知道哩,我在房间里看电视,突然就听到外面大喊大叫,吓了我一跳......” 姜向东从头细细道来。

    钱晓伟打断:“怕什么?天又塌不下来。拣要紧的说,来了多少人?带走多少人?有没有亮明身份?”

    “我问了服务台的几个妹子,刚开始只上来一个人,一出电梯就给她们看了证,说是来抓通缉犯的,让她们配合,不要声张。后来又陆续上来七八个人,都进了休息大厅。有个客人做完服务,经过休息大厅门口时,这些人突然扑上去,拿枪指着那个人的脑袋,一把就铐起来了。这批人还没下去,又来了一二十个人,让服务员打开所有房间,带走了16对。”

    “没有喊老板去问话?”

    “他们是要喊老板去,我说老板去外地旅游了,联系不上。他们又问谁是经理,我说彪子是经理,他就跟着去了。我已经嘱咐了彪子,如果硬要交代谁是老板,就说是我。我打了你和罗局长的电话后,马上把手机关了,怕他们找我。”

    钱晓伟拍了拍姜向东的肩膀,说:“做得漂亮,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能呆在这里了,走,我们下去再说。”

    刚到地下车库,罗奎的电话来了。

    “晓伟,你赶紧来我办公室。”

    “好,我跟姜向东刚下楼,就过来。”

    “等会你一个人上来。”

    进了青云区公安分局大院,钱晓伟让姜向东在车上等着,独自去了罗奎的办公室。

    “今天这个事麻烦大了,我们要想个万全之策哩。我刚问了市局的朋友,不是去抓嫖的,是去抓一个毒贩子。这个家伙是一个贩毒集团的二号人物,其他人早就落网了,就剩下他在逃。”罗奎打开省公安厅网站通缉令一栏,指着一张彩色照片,“就是这个该死的,省厅已经通缉了一年多,今天获得线报,哪个晓得他去了我们场子。他随身带了一把枪,抓他的时候,枪就插在裤腰带上,子弹都上膛了。兄弟,该我们背,搂草打兔子哩。”

    钱晓伟说:“真他妈是个千刀万剐的背时鬼,害人不看日子呢。我问了姜向东,带走了32个人,组织卖淫是铁定的事实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大事化小,如果能搞个治安管理处罚就最好了,罚多少钱都无所谓,你有办法吗?”

    罗奎摇头:“我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坐在办公室干着急了。你说的没错,组织卖淫这个罪名是洗不脱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两个怎么脱身,而且要快。再过两三天,一路追查下来,我跟你一个都跑不了。”

    “我找罗民主试试,实话跟他讲,场子是我开的,关键时刻,只能交老底了。”钱晓伟沉吟半天,才下定决心。

    罗奎阴着脸撅着嘴,还在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呢,这是个大案要案,抓捕行动是由省厅统一安排部署的,我们场子的事肯定也报到厅里了。罗民主一个区局局长,这个忙他不见得敢帮,即使想帮只怕也帮不上。实话告诉你吧,今年不同以往了,风声特别紧,就是方局出面,也未必管用啊。”

    钱晓伟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憋住好半天,才缓缓出了一口长气,嘴巴和鼻孔里冒出缕缕青烟。他凝视着烟头,轻轻吹着,火光一闪一闪的,就像希望在一闪一闪,说:“那我就豁出去了,干脆找周市长去。”

    “你要想清楚,你跟周市长的关系到底深到了哪个程度,他一定会帮这个忙吗?换句话说,他会不会为了你晓伟,去担这个担子。再说了,他现在已经被踩踏事故搞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跟他开口,你有没有把握?”

    “老实讲,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就不要找他。你想啊,要是跟他开口,你还不能推说是别人的事,那样的话你就太不懂事了,你说是不?如果坦白是你自己开的场子,他又不肯帮忙,事没办成,你在他心里还落下了一个坏名声。这种两头失算的事,最好不要做,你看呢?”

    “也是啊,唉,我是没办法了。”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丢车保帅。”

    “谁是车?”

    “姜向东。”

    “你早就有主意了,是吧,难怪不要他上来。”

    “幸好你当时留了一手,让姜向东签的承包协议,他就是名正言顺的老板。只要他去投案自首,揽下所有责任,后面的棋,就由着我们兄弟两个慢慢来下了。所以啊,你一定要做通他的工作。”

    “东胖子是我铁杆,他的工作好做,只是不能亏待了他。他让佘彪去做笔录了,还交代佘彪,万不得已时就说他是老板,义道人啊。哦,你说说看,后面的棋怎么下?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姜向东到我们局里投案自首就是,有我在,他不会吃半点苦。接下来,区检察院要批捕,区法院也要开庭,整个过程都在区里,一切就简单了,到时候我会出面的,给他判个三五年再缓个三五年,不就oK了。”

    “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牺牲兄弟了,我下去就跟他谈,他会听我的。他在酉县时就替人进去过两年,这次又让他背黑锅,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啊。我的意思呢,给他20万作为补偿,你看怎么样?”

    “姜向东这样的好兄弟难得哩,要厚待他,再加个10万也是应该的。出了这个事,场子肯定是搞不下去了,我们要考虑他以后的生活。”

    “好,奎哥就是痛快!他人就在车上,我下去就让他投案自首。”

    “不急在这一时,你先下去跟他说好,出去再找个地方,我告诉他怎么交代问题。”

    10天后的一个上午,钱晓伟接到贾亦真的电话:“跟你报个题,省公安厅通缉的一个大毒枭,近日在江南山水大酒店桑拿中心落网,那个桑拿中心也给一锅端了。扫毒又扫黄,这样的好题材,难得哩,我现在新闻发布会现场,散了会,我准备去山水大酒店补充采访一下,争取做得出彩些。”

    贾亦真报题就像报喜,冷不防在钱晓伟心上捅了一刀。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思量,要是自己还在跑政法线,会以怎样的心态参加新闻发布会,会以怎样的口气跟魏斌报题,会怎么处理这个稿子。

    他想,一定像在参加桑拿中心的追悼会,一定像在背诵一个讣告,一定像在撰写一篇祭文。

    贾亦真说:“喂,你听见我说话吗?要不我再给你报一遍。”

    钱晓伟说:“知道了,有通稿吗?”

    “有。”

    “那就用通稿,不要发挥了,这次抓捕行动的主题是扫毒,不是扫黄。”

    “不能浪费这么好的题材呢。”

    “省厅禁毒总队是去扫毒的,扫黄只是顺手牵羊,你现在大书特书扫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治安总队在唱主角。这样喧宾夺主,禁毒总队肯定不高兴,是吧,不利于你以后跑线哩。”

    不容贾亦真再说,钱晓伟就挂了电话。

    明明是自己不高兴,还要找一个牵强的理由,搞得大家都不高兴。他几乎看见自己阴森的眼神,自私而刻薄,令人生畏。他又迅速检讨了自己,欲成大事者不应该如此狭隘,既然能容下雷声远的私怨,为什么就容不下贾亦真的公心?

    他马上回拨贾亦真的电话:“刚才是我想多了,你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吧。”

    第二天,《淫窝里拎出大毒枭》见报。

    钱晓伟扫了一眼标题,根本不用看正文,他就知道贾亦真是怎么行文走笔的,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只是今天,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的目光在淫窝两字上停留良久。仿佛就是一场梦,他一个曾经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竟然在这个肮脏的字眼里钻营了两年。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字眼,而是一个令人几近疯狂和沦丧的钱眼。他的眼前,不时浮现出白花花的银子和白花花的身子,有时银子就像身子,有时身子就像银子。

    在这场欲望和利益的交媾中,他钱晓伟赚得盆满钵满,可他又隐隐觉得失去的似乎更多。之后,他又暗暗挖苦自己,这即使不算一种矫情,也是一个既得利益者荒唐虚伪的自省。

    他是一个活在矛盾中的人。他的矛曾经所向披靡,而他的盾已经锈迹斑斑,甚至经不得两个字轻轻一戳。他从56个版的一大摞报纸中,抽出刊有《淫窝里拎出大毒枭》的那一张,慢慢搓成一团,扔进桌下的字纸篓,如同扔掉一段羞于见人的往事。

    连遭两次重创,万念俱灰五内俱焚却是无法轻易扔掉的。

    时值盛夏,钱晓伟的内心就像窗外的世界,正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粗重地喘息,令人气短神昏。

    他推开窗户,炭火般的热浪迎面滚滚扑来,他却感受到一股透心凉的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