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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日暮有人家 第27章 做一条马面裙

    一宿无话,第二日五更刚过倩倩就起来热了粑粑和鸡汤,烧了水,到外面折了两枝柳枝一人一支加点盐刷了牙,吃了饭,把各东西都收好也才卯时末刻。

    左等右等那小厮还没有来,不得已只好在房间里背了一通《教条示龙场诸生》和《岳阳楼记》。

    天开慢悠悠地打着绑腿,打了拆拆了打,已是第三次了。倩倩好奇地看着公公怎么今天打那么多次绑腿还不满意。

    “讲了等到辰时中就等到辰时中。”天开瞥到倩倩一只脚已跨到门槛外,又要出去转圈圈,慢条斯理地说,“再说你晓得他们在哪座屋?就算晓得,现在也是吃早饭时辰,你进去算什么?再等等!”

    倩倩想了想也是,自己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住在哪里更不晓得,上哪找去。只得回来气呼呼地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加斗气似地用鞋子的木底踩地上的砂子。

    有蚂蚁在附近出没寻食,这点点那瞅瞅,头上搬着不知是什么的小黑点,或者一小片叶子,忙忙碌碌。

    倩倩在有蚂蚁出没处划来划去地截断这些小东西的退路,看着它们的无措忙乱偷笑。

    后来实在是无事可做,掰了点糖葱下来放在地上,看几只蚂蚁先是用触须探路,然后回去报信,后面便跟着一长条出来将糖葱搬着,如一条小黑线般将糖葱搬到洞口,那洞口就是泥墙底下。

    倩倩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不怕小雨的小东西。尽管她用脚在这些小东西的前路上划了几次线,但它们也只是开始时四散慌乱了一阵,很快又重新将路找回,走到正确的轨道上。

    天开看着无事找事的倩倩无奈地说:“实在是空得没事做,就到村子里走两圈,只不要出村。”

    倩倩从善如流,哒哒哒地跑远了,她可是老早就想去看旗杆的了,上村和下村都没有,那可是中了举才有的稀罕物。当然她可听说了,与旗杆类似的还有花匾,那是县尊赏下来的。

    桐口村的旗杆立在祠堂前的大坪子上,左右相称的一对。用很粗的杉木为之,漆着红漆。倩倩踌躇了下,还是上去量了下,发现径达二尺,这可是大木嘞,真豪横。

    那祠堂也庄严,三开间的紧闭大门,前面雕梁画栋,竟然还有些砖雕彩绘。那雕花墙上或浮雕或镂雕着好些图案。

    仔细一看,有蟾宫折桂、鱼跃龙门、一路连科、太狮少狮、喜报三元、状元及第、指日高升、五子登科……整整二十四幅,有她认得的,有不认得的。她惦记着书,不敢看太久。

    回来又等了一会,才见双喜气喘吁吁地奔来,手里托着个纸包,看到他们,歇了口气才道:“对不住!对不住!现在才来!”

    从怀里把书拿出来递给倩倩,又把纸包递给天开:“这是灶房新做的包子,两位路上用吧,莫要推辞。”

    倩倩把书接了,翻了几下,才转过身纳进怀里。

    天开却问:“抄好了?昨天抄到几时?”

    “这还是多找了几个人才抄完的,主要是小官人要求严,有错字,滴墨水的都要重新抄过,抄到半夜三更才好。”双喜深吸了一口气说完,不过很快就换成笑脸,“请问小娘……小官人住在何都何里何村?”

    倩倩奇怪于他的问题,讷讷:“我家没有什么书呀!”

    天开却直率地告诉他是哪个县乡哪个村,把倩倩吓得心都跳快了两拍。

    两人同双喜告了辞,立马挑好担子向前赶。同来的众人比他们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雨虽然还有,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毛毛雨,石板路虽然有点滑,穿着木屐和木底鞋却还可以接受。

    半个多时辰后过了新车铺,又半个多时辰到了午田铺。天开在风雨桥里把担子放下,四周转了下没看到女儿,便让倩倩守着,自己到花荣家走走。

    不久就见花荣跟着拿了个罐子来,还带来了自制的荞麦粑粑。天开装了一罐子盐,又分了几个包子给花荣,拒绝了去她家里吃饭的邀请,往家里行去。

    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南门外的小路上的大坡,走近了却见张氏和何氏在南门外面张望,原来先回来的把他们在后面的事说了,两人不放心才在这里等着。

    看到他们走近来,何氏迎上去想接过天开的担子。

    “拿倩倩的,我这个不着急。”天开躲开。

    倩倩此时已被背篓压得背都弯了,肩上被麻绳背带勒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之前忙着赶路没觉得,放松下了才发现疼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

    她把背篓放下来给何氏背着,转头去扶张氏。张氏就开始问路上的情形,有没有遇到雨、豺狼之类的,贺县如何、梧州如何。

    到家后的倩倩极高兴,跟祖母和母亲叽里呱啦地说着路上的见闻,又说看到了织得极细、有斗牛麒麟花纹的葛布,买了糖葱,在回来的路上挖到了两棵黄精云云。

    何氏背着背篓,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女儿平安回来就好,她一颗心就就放下了。

    回来后卖盐刮蟥自不必说,倩倩又花几天试了下印染。但她没钱去寿岩那家买花板,就准备自己动手做。

    根据表妹给的法子,先要在薄薄的木板或竹板上描好花做个镂空花板。

    她在梧州时曾见有女子穿了一种类似于缠枝莲花的图样,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回来后依记忆画了好几遍才得到相似的,就用这个花样做了个花板。

    又做了四合云纹、团花杂宝纹的。那杂宝纹中有钱、银锭、方胜、灵芝、角、祥云、如意、珊瑚诸纹样。还有中间是五朵花瓣的花,四周为七种图案,四个角为四朵祥云的混合花样。光是在纸上描好就花了半天时间。

    木板是天开帮着车好的。他现在又在屋边坡上的棚子里打家具了,顺手就车好了板,把描好的纸贴在板上用车刀镂刻好花样。

    倩倩取了一块十几尺可以做六幅裙的棉布,这是去梧州这十几天回来的奖赏,洗去刮浆后平铺晾干。

    选一个晴朗有好日头的上午,挤出半天时间,用糯米粉、石灰、细米糠、盐和成团蒸熟后加点水捣烂做染糊。若是嫌糊干了还可以拌点水搅稀。

    将布整齐地平铺在晒席上,用篦子把调好的染糊刮在花板上,印出图案,再晾干收好。

    一个晴朗的上午,在一大早割了两筐草回来喂完牛后,倩倩把买来的紫檀粉加点白酒和水泡着。

    第二日请奶奶看了色,过滤好染液。因为染液不多,且型糊的原因只能改用刷子刷染。

    把布两边撑开,用借来的大毛刷子刷一遍后晾干再刷,一直要刷十几遍,颜色到干了还是很浓艳时方可。一直到第二日的下午申牌时分才弄好。

    在布干了后刮去染糊洗去浮色,过下浆抻平晾干。她还另外裁了两条布带一起染了当腰带。

    几天后便趁着还有些空开始裁。 先用里面放着烧红卵石的长柄铁熨斗把布料熨平。

    按此时大裙的做法,将布按一定的宽幅和长度裁出六片,各三片缝起来成一大片,四周缝好边。

    在每一大片里量出左右两片平滑的,中间的则折成八个大褶。褶子的大小根据布幅和腰围灵活变换,布幅大腰围小的褶子就密,其他相反。

    打褶的过程极为麻烦。她从强生奶奶那里借了条专用于打褶的木板,放在平滑的马面边缘,拿起面料沿着板边提起一个褶子,用手把褶子抚平,用另外一块木块压着褶子免得变形,再折下一个。

    褶子折好了后用粗线在腰头那面先缝一遍固定。

    张氏和强生奶奶在旁边全程指导。

    等两个马面都做好后,再把折好的褶子部分洒点水,用极烫的熨斗一条一条地细细烫平,这样褶子们就很是服帖了。

    把两大片布的两个光滑马面对叠好,把上面的头部缝合好,这是前面的开口马面,这时的马面为方便走路是没有完全缝死的。

    然后再裁好腰头,把腰带缝好后缝进腰头里,再上进裙子里。上腰头也是件麻烦事,非常花时间,倩倩第一次学着上这种腰头,直花了一天时间才弄好。

    上好腰头后整条裙子就算完成大半了,剩下的则是锦上添花的细缝线和锁边。

    一条裙子整整花了三天才做好,不过效果不错。

    倩倩系上后转了个圈,对自己染的花样和颜色极为满意。张氏和强生奶奶也赞不绝口,强生奶奶还要借她的花板去给孙女蜜凤印花布做裙子穿。

    二月十五春风后天气日渐暖和,已到了穿着棉袄劳作常会热得出汗,已到了脱棉衣换穿夹衣的时候了。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好,各家都忙着把棉衣、棉裤、棉被拆出棉芯来曝晒,也趁着不太忙洗澡洗头,用百部水灭虱灭虫。

    换下来的衣裳特别是穿在外面的棉衣,怎么也有一两个月没有换洗了,整天向火爬楼挑担,黑蓝或是黑色的除了变硬变油了外倒是看不太出来脏色,浅色或是艳色的若长时间不洗则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

    各种衣服里面或多或少地藏了跳蚤。这时候一般的操作是把换下来的衣裳一股脑地丢在大锅里,放上皂夹和水煮开,还要用木棒在里面翻动,通常会煮出一锅黑乎乎的水来。然后才挑到溪边拿棒槌捶捶打打洗好。

    倩倩已用茶枯水洗好了头,擦得半干后又泡进百部水里洗了遍,拧干用汗巾子包着。

    又帮着张氏把头洗好,用篦子篦了虱子蛋,才用百部水洗,然后依法用布巾包上。

    何氏在搅锅里的衣服,然后撤了火,盖上盖子焖一下,尽量把里面的跳蚤、虱子,甚至臭虫、书蠹闷死,才舀水洗头篦虱擦百部水。

    忙好后,两人才把锅里的衣裳取出来放在大木盆里,揉了后拧干水。何氏挑担,倩倩提着篮子,拿着大棒槌儿跟在后面。

    出了南门,那片柳树已长了新芽,几个小子女孩在树下叽叽喳喳地摘细嫩芽叶子作菜吃。

    专用于浣衣的青石板上堆满了各色衣裳,那些奶奶、伯娘、嫂子们各占一角,或散着头发,或用汗巾子包着头,举着洗衣棒咣咣地捶得兴起,言笑晏晏,边捶边大声聊天。

    几只小狗围在主人旁边撒着欢。一时这片小角落人声喧哗,加上树梢上跳跃腾挪的留鸟和鸣,更是热闹了。

    尽管离过完年有一个多月,各家好歹也有点剩下的腊鱼腊肉,再加上家务并不多,所以洗衣的这些人气色也算好,比五六月青黄不接时要好很多。

    何氏在尾部那里刚空出来的青石板上把衣裳倒了,洗了桶。挽起裤腿跳到水里,拿起一件中衣先在水里把黑水挤了,在石板上揉几下,才抡起棒子捶几下,然后洗几下放在一边。

    倩倩在另一边跳下,跟着一起捶起衣裳来。

    洗不到一半,山寿伯娘挑着担子来了,在她们堆衣的石板上占了个角,开始忙起来。知道倩倩去过梧州,就开玩笑地问她:“倩倩,这回去梧州怎么样,倒是没有晒黑呢?”

    “不怎么样,不是走路就是坐船,那时又没有出太阳,自然晒不黑喽。”倩倩回答。

    “就没有看过哪些好看的绫罗绸缎?以前听人讲梧州繁华得很,那里的人穿绸着缎,戴金银头面,连米粮都比我们这里好吃。”山寿伯娘笑道,“怎么在你就是不是走路就是坐船呢,有没有看到珠子?”

    “确实是不是走路就是坐船呀,不过那贺江两岸的风景倒是蛮不错的。我每只在那里待了一天,也没什么好地方看呀。”倩倩小心解释。

    “以前你伯爷也跟着去了一下贺县,回来也是说除了走路还是走路。石家倒是蛮多人年年走那条路去贩盐、卖豆子,听说一路上有些村子倒是蛮好的。”

    “嗯,像桐口、回岗、上甘棠、叉山、秀水这些,都是老村子,里面的房子比我每村好多了。从富川县城是可以改坐船到贺县的咧。”

    “那你没有带个小女婿回来?”另外一个洗衣裳的嫂子笑着问。

    “连珠子都没看到怎么带女婿喔。”山寿伯娘给她解围。

    “倩倩还是个小女仔,不讲这些话。”何氏也说。

    几个人的话题便转向古道旁边的凉亭上去了。倩倩实在是佩服她们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