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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与王朝 第7章 血海深仇与情意绵绵

    龙池镇作为扼南北之咽喉的重镇,一直都是荆楚王朝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江南第一大门派水月宫,在经历数次风雨飘摇之后,终于将门派驻地长久安在了龙池镇上。

    许南星是水月宫宫主许恒安的独女,许恒安武艺不算顶级,倒也算得上超群,水月宫弟子众多,武艺高强的门客也不少,只是这么多年来,宫主许恒安没有生出一个男丁,女子也只有许南星一人。

    许南星在出生之时,许恒安已年过五旬,老来得女令许恒安异常开心,许南星因此成了整个水月宫的掌上明珠。

    那时候水月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水月宫以武立说,从小到大,许南星却总被逼着学习圣人经典,自上上辈起,许家就是习武之人居多,登上一品者有之,延年益寿者有之,半步仙人也曾在许恒安上一辈出过一个,只是这么多年,许家上上下下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大有人在,就连许恒安也仅仅上过几年私塾。

    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做父母的,便总想着在子女身上找补回来,这不,从许南星刚刚学会说话开始,许恒安便开始了教她学文的旅途。

    从小便经历了寒窗苦读的许南星,也确实在习文方面表现出了极其恐怖的天赋,五岁时,便能自己作一些小诗,就连教她读书的先生都称赞说:“若非女子,前途不可估量!”

    言外之意便是“可惜了,是个女孩,注定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但是许恒安不管这些,真正为许南星感到高兴的,只有许恒安一人,哪怕她是女孩子又怎么样?

    许恒安很小的时候便喜欢看书了,那时候看不懂,就叫人给他念,念到动情处,小小年纪的许恒安甚至还能点评两句,只是许南星的爷爷认为学文没用,所以一向觉得许恒安喜学文就是在不务正业,就是在浪费时间。

    许恒安也是听话的人,对于父亲的教导,无论对错,他都欣然接受,不让他习文他便不再习文,叫他习武他便习武,只是许恒安习武天赋平平,刻苦修炼五十余载,也仅仅只是个二品武夫。

    在第一个妻子去世时,已经而立之年的许恒安更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练武上,但武艺进步迟缓,武道境界晋升缓慢,迟迟登不上一品天堑。

    毕竟年纪大了,又没什么天赋,想要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确实是有些困难的。

    二十年寒来暑往,许恒安都在固执又无聊的练武中度过,拳练过,剑练过,刀练过,枪也练过,可是无论他再怎么练,境界始终不见有什么精进。

    五十岁时,第一眼见到那时候正二十岁年纪的许南星的母亲,他便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如此大的年龄时,还能再动一次情。可事实就是这么奇妙,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不能自拔。

    二十多岁还未嫁人的高龄女子,往往都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隐情,但许恒安什么都没问,从来没问过,这也是她选择嫁给他的原因之一。

    她二十二岁那年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正是许南星,许南星出生的那天,许恒安在房门外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屋子内一阵阵呼喊声震动着他的心弦,他焦躁不安,恨不得在屋子里遭罪的是他自己。

    后来呼喊声越发小起来,她没有力气喊了,产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坚持住啊夫人,再用点力,就快出来了!”

    江南冬天的天气格外湿冷,他穿着单薄,汗水却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踱来踱去,终于听到了一声啼哭,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冲着远处的天空拜了又拜,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天空之上,月亮很巧妙的躲在了乌云身后,许恒安抬起头,发现北边的天空一片漆黑,南边的天空却是星光闪烁。

    南边天的星空一闪一闪,孩子的哭声一阵一阵,仿佛一首气势宏大的乐曲,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只是北边的乌云迟迟不肯散去,一夜未曾有星光漏出来,月亮也是。

    许恒安跑进屋里,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小孩子瞪大了葡萄般乌黑的眼珠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四处看着,看着看着还不忘间歇性哭几声,哭声响亮,不像刚出生的孩子。

    夫人躺在床上,虚弱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心疼不已,想起来刚刚南边天空闪烁着的星辰,便为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取下了“南星”的名字。

    那年,是永宁元年,老皇帝刚刚登基的那年。

    也是从那时候起,水月宫在江湖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许恒安也一步步登上了一品高手的行列,在江湖中名声大噪,他将这所有的功劳都归功在小小的许南星身上,更是对她宠爱有加,百般呵护,生怕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许南星慢慢长大,在许恒安的安排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写得一首好诗文,只是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却始终躲着藏着不愿嫁人。

    许恒安为她寻了个好人家,龙池镇守将严宽的儿子,如今荆楚王朝的榜眼严牧安。

    严牧安是龙池镇乃至整个荆楚王朝都少有的文武全才,年轻才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说的便是此人。

    只是许南星却是极度不情愿,就好像让她嫁给此人就能要了她的命一般,许恒安将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她踏出房间半步,早晚有人看管。

    母亲心疼女儿,支开守卫,给她盘缠,写了举荐信,叫她去了稷下学院。

    稷下学院一去便是三年,当她再次回到龙池镇时,水月宫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靖王的守军以及靖王控制的江湖势力,就连龙池镇守将严宽和他的儿子严牧安,也投靠了靖王。

    大半个江南,已经尽落入靖王之手了。

    许南星有些后悔了,他觉得是她的任性让她失去了家,失去了父亲母亲,但她不会去想,其实如果就算她不去稷下学院,结局也是一样的,最多是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许南星无处可去,想起在稷下学院时认识的纨绔子弟顾千屿,说实在的刚认识顾千屿时,许南星是讨厌他的,他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许南星甚至听说他经常出没于烟柳之地,只是先生每次教的问题他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记住,每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这才不至于被赶出学院。

    只是有一次,她偶然发现他为了帮助一只掉到水里的猫而不顾自己的安危跳进水时,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他。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冷风呼啸,学院中养着的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走丢了,学院外的大河水流湍急,小猫一个不小心便被水冲走了,一群人围观下,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许南星刚要喊出声,一道身影在她的声音之前跃出,跃入水中,许南星记得顾千屿并没有武力在身,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跃入水中。

    将小猫救上来后,他又用自己的身体给小猫取暖,许南星看到,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冷的不停打寒战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小猫塞进自己的长袍,放到自己肚皮上,为小猫取暖。从那以后,许南星对他的看法才渐渐发生了改变。

    后来她知道了他也是善良的,路上见到穷苦之人总要帮上一把,见到不平之事总要管上一管,最重要的是,他总会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逗她笑,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极度讨厌的人竟在心里渐渐改变了,变的时常想起,时常想念。

    只是她生性高冷,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表现在脸上。

    直到三年学习生涯结束,两人各自离开,她走时悄悄走,没有让他知道,甚至所有人都没发现。

    直到她离开,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家在哪,因为她觉得,离开便是永别。

    只是家中发生的事叫她痛苦不堪,她问遍了所有原本相识的人,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敢说出口,就连水月宫这种级别的门派都被屠杀殆尽了,谁还敢站出来与靖王做对?只是众人对靖王毕竟怨念很深,水月宫又在龙池镇经营日久,大家对水月宫的许家多少都有些情谊,没有人将许南星的事告发出来,那夜她偷偷潜回家里,当她看到一片狼藉时,她的心跟着碎了,她不敢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在密室里看到了那封叫她好好活着的信,其他的都已经化为了灰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没有留下尸骨反而是件好事情,说不定他们还活着,许南星安慰着自己。

    其实大家不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便是父亲拒绝投降靖王爷,才酿成了如此大祸,她想着报仇却没有门路,何况这些年来她从未习武,想要报仇?从何报起?

    那些天里她流干了眼泪,直到有一天,一个白发老者找到她,叫她去潍州城找一个叫冯如意的人,她住在玲珑坊中,不管怎样,只要提到冯如意三个字,她定会什么都明白。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只身前往潍州城。

    龙池镇距离潍州城千里之遥,她风餐露宿,历经千辛,才总算勉强走到了潍州城,见到了玲珑坊中的冯如意。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玲珑坊竟是家妓院,而她想要留下,唯一的条件便是成为这家风月场所的花魁人物。

    她似乎别无选择,但她依旧犹豫了。

    冯如意给了她百两白银,叫她想通了再来找她,她没有收下,去当铺当了她身上仅剩的值钱的镯子,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品。

    她用典当铺给她的钱在踏歌楼住下来,成了全城的焦点。

    那一日,她看见了楼上坐着的顾千屿,他依旧如往常一样,狂妄,纨绔,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只是她隐约看到,在他看到自己的一刹那呆了一下,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好像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发现。

    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他的眼眸在某一瞬间变的大了些,很微弱,但仍然被她清晰的捕捉到了。

    他的眼神很清澈,如一汪未曾被染指过的碧蓝色的湖,白云倒映在湖面上,突然,不知远处是谁朝湖中扔了颗小石子,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就一寸寸割裂了云朵,也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圈涟漪。

    她的心同样被震动了一下,本来想着,入不得玲珑坊,自己便注定报不了仇,更可怕的是,没有人保护的话,自己恐怕明日便会死去,或者被靖王的属下杀死,或者被采花大盗亵玩,而她知道,她的身体,是绝对不允许那些肮脏的人来染指的,所以到那时候她只会自杀身亡。

    可能未经世事的她即便是身负血海深仇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成熟,她不懂那些人的手段,让她哪怕想死都不能的手段,此时此刻,她依旧单纯如一张没有染过任何墨笔的白纸,展开在桌案上,即使身边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但依旧没有燃烧到她的身躯。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但在她看到他的时候,想死的那种冲动生生被她压制在了心里,她想,此时此刻为止,他可能是她心里最后一丝盼头了。她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太多太多,但是好在还有个她心底里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人,只是想念着,她不懂喜欢与不喜欢,但她懂得想念,就像想念自己的父亲娘亲一般。

    她改变了主意,那夜她踏上了潍州城头。

    潍州城是座坚城,高十丈,厚一丈有余,易守难攻,坚不可摧,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那日下了雪,许南星走上厚重的潍州城墙,登上亘古伫立的了望塔,走在朦胧的夜色里,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清月河蜿蜒流淌,她却再也寻不到了,那梦中的龙池镇,还有梦中的他,梦中的所有人。

    她知道,在她踏进玲珑坊的那一刻起,她与他的缘分,便终了了,在名门望族里,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红尘女子,因为不值得。

    但她只是想能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看,因为在他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有勇气面对死亡了。

    这一次她的离开,是风,是雪,是夜晚的潍州城;她笑了笑,摆一摆手,一条名叫“寂寞”的路便展向了两头。

    她决然转身,泪流满面。

    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卖身,冯如意点头同意,她早已经接到了密令,这女子,怠慢不得。

    只是可怜许南星,从此天涯客,回头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