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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世家 第41章 包放火一炬致万金(3)

    一天早上,世德到街上找来一个弹棉花的,说是要把伙计们平日盖的被褥拆翻一下,把旧棉花弹一弹,重新缝制被褥。

    米行伙计们的被褥太多,弹棉花的工匠要在院子里干活儿,小柳红嫌在家里弹棉花太脏,声音又吵人,世德无奈,只好出钱,让弹棉花的到紧挨米行库房的邻家租来一间闲屋,把一堆破棉絮搬到那里去弹。

    棉花刚弹了一天,夜里刮起西风,半夜时分,弹花匠被一股浓烟呛醒,睁开眼睛,两眼熏得火 辣 辣痛,地上的破棉絮,这会儿像一个烧红的大火球,灼烤得他浑身发烫。

    一时恐惧,弹花匠跳下床,破门而出。门开后,冷风灌进屋里,刹那间,弹花匠身后像引爆的火药,“扑”的一声,大火蹿出门窗。火借风势,燃烧起来。

    弹花匠惊得两腿发抖,以为自己闯下大祸,不等衣服穿好,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街坊邻居被大火惊醒,带妻携子逃出家门,远远看着风卷火舌,吞噬着甄家米行,等救火队赶来时,甄家米行已化成一堆焦土。

    第二天一早,世德灰头土脸地到了洋和保险公司,申请火险理赔。

    保险公司派来伙计,勘察了火灾现场,确信火灾是米行隔壁弹棉花的引燃,弹花匠已经逃之夭夭,按照投保契约上的条款,符合理赔条件。当即给世德办理了一应手续,发放了保险公司的理赔款。

    这一单做得惊心动魄,大火焚烧时,世德和小柳红,心跳得都快从嗓眼儿里吐出来了,直到大火扑灭好久,都没能恢复平静。

    可是看见眼下得到理赔的巨款,夫妻二人又觉得这一场惊吓是值得的。这是一笔世德从未见过的外财,支票拿在手里,身子都有些发抖,多亏小柳红见过大世面,损了世德几句,才让他心地平静下来,忙着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干嘛?”看着世德打包行装,小柳红问道。

    “走啊,”世德说道,“我觉得该换个地方了,带着这些钱,守在这个乱地方,不踏实。”

    “不忙,”小柳红说着,指了指临街的一堆烧焦的瓦砾,对世德说,“你看这地角,多好哇,要是能把它清理一下,再造起来,少说也能卖个两万块。我估摸着,连清理加造屋,有个三四千块,就足够了,就这么不理不管的走了,多可惜呀?”

    小柳红的沉着老练,让世德感到惭愧,好歹自己也是个爷儿们,遇到事情,慌张浮躁,反倒不如一个纤弱女子。

    听小柳红说了话,世德也故意装着稳沉,开口道,“要这样的话,明天我就去找人,先把现场清理一下,这 糊 焦乱杂的,太扎眼,惹人议论。”

    “你看着办吧,使钱的地方,就吱声。”小柳红吩咐道。

    隔天,世德上街雇来卖苦力的和马车,一通挥镐抡锨,火灾现场就清理干净了。

    春节过去,转眼出了正月,世德上街采办回造房的材料,请来泥瓦匠,按照米行原先的规模布局,要建造新房。

    新房地基刚刚打好,一天下半晌,造屋工地上来一个年轻人,说是要找房屋的主人甄老板。那年轻人头戴黑色礼帽,帽沿下架了副墨镜,身着一件斜纹布马褂。这人世德不认识,只是来人点名要找他,只好上前去应付。

    “听说甄老板发了大财,今日见了,果然不假,瞧,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年轻人一见面,就呲着牙,满口上海话,和世德调侃起来。

    这种说法更令世德糊涂,费力用心去回忆,还是想不起眼前这年轻人是谁,只是听年轻人说是自己的老朋友,担心果真那样的话,现在却一时想不起,会让朋友生气,便张着嘴巴,干笑着拿眼看对方。

    年轻人看出世德的心思,伸出左手,摘下礼帽,右手摘掉墨镜,世德这才看清,是春节前到店里找过他的房先生。

    见是房先生,世德心脏一缩,不安起来,勉强装出镇静的样子,问道,“是房先生啊,找我有事吗?”

    “那是当然。”房先生嬉皮笑脸地说道,“凤凰不落无宝地,无事,怎么会找甄老板呢?”

    看看身边正在忙碌的泥瓦匠,世德害怕这“包放火”会说出难听的,便向后院堂屋那边指了指,领房先生过去了。

    走到门边,世德大概猜出这姓房的现在找上门来的用意,无非是想趁火打劫,借机威胁他,诈点钱财罢了。如果这回遂了他的心愿,那便是不打自招。一旦在他面前心虚,露出短来,往后让他蹬鼻子上脸,可就是一贴有毒的狗皮膏药,粘在身上,难以清除。

    何况这一单,是自己一个人干的,前后设局,现在想来,可算是天衣无缝,凭什么能由得眼下这无赖口中夺食?这样一想,世德便壮了胆子,稳了稳神儿,冷下脸来,对年轻人说道,“房先生有事,但讲无妨。”

    年轻人见世德开了口,诡笑了一笑,说道,“甄老板果然爽快,那小 弟就不客气了。其实呢,小 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眼下手头有点紧,想找甄老板借点钱使。”

    “借钱?”世德愣了一下,心想麻烦找上门来了,当初做了局要走,小柳红却打起烧焦米行的主意,结果现在就让这瘪三缠上,他哪里是来借钱?分明是变着法要钱嘛。只是事到如今,生气埋怨已没意义,只能冷静对待了,便板着脸问道,“借多少?”

    “不多,只借这些。”年轻人说着,嬉笑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世德问道。

    “哈哈,”年轻人大笑一声,讥讽道,“甄老板真是有趣,要是三百,小 弟就不借了,干脆往甄老板要好了。”

    “那是多少?”

    “后面再加两个圈圈。”

    “三万?”

    “对头。”

    世德眼里露出愠色,沉静了一会儿,说道,“房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也看见了,眼下我刚遭受灾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年轻人听了,又笑出声来,怪腔怪调地说道,“甄老板,咱们可都是江湖郎中,身上有什么病,彼此都清楚着哪,用不着相互开方子,实话告诉侬吧,保险公司里有阿拉的朋友,侬理赔的事,阿拉都问得清楚呢。”

    “你想讹我?”

    “哪里哪里,小 弟怎么会讹甄老板呢?”年轻人仍旧嬉笑着说道,“只是甄老板想过没有?一旦有人向警方自首,说有人和他合伙秘谋放火烧了一家米行,合伙人趁机向保险公司骗保,发了大财,因为分赃不均,合伙人现在来告发了。甄老板想想,这事要是警察追究下来,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戳痛了世德的心病。早先在老家坐牢的经历,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神经,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来。

    小柳红在屋里,世德和年轻人的谈话,她已听了七八分,眼见那瘪三说的不是好话,见机推门出来,冲着瘪三抛出一个飞眼,笑着问世德,“这位兄弟是谁呀?阿拉怎么从未见过?”

    “一个朋友,房先生。”世德气哼哼应了一声。

    “哟,真是的,既然是朋友,来了怎么不请到屋里,却站在外边说话?”说着,侧过身去,冲着年轻人说,“房先生快请进屋里坐坐,屋里虽简陋,一杯茶水还是有的。”

    眼见这女主人当着丈夫的面,竟敢和自己吊膀子,年轻人一时心里有些发痒,何况女主人生得妩媚动人,话音悦耳,听说请他进屋坐坐,就跟阎王爷招唤小鬼似的,抬腿就跟着进去了。

    小柳红给客人让了座,又呼唤丫鬟送上茶来,嘴里不住抱怨这场火灾,把家里弄得乱了套,越发不像过日子了。说着,就和年轻人唠起了家常,套起近乎。

    这瘪三虽行事狠辣,人情世故方面,却显得青嫩,让小柳红一通迷魂汤灌下,心里便有些把持不住,刚才在外面和世德说的那些狠话,都给闷在肚子里。

    看看火候已到,小柳红收起笑脸,挑出正事,说道,“兄弟刚才在外面和侬姐夫说的话,阿拉都听明白了,姐姐一听就知道,兄弟是道上的人。按说呢,做事分利,也是道上的规矩。虽说兄弟没亲手掺和,可是姐姐发了财,老话说得好,见面分一半嘛。

    “要是搁在平日,别说兄弟要三万,就是四五万,送给兄弟,也是应该的。只是侬姐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成了姐姐的现世报,一个无底洞。

    “天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管不住他那双手,嗜赌成性,家里现成的一个好买卖做不成,一天到晚往赌局里钻,招惹债主们催命鬼似的,白天夜里堵在门外,要打要杀的。

    “保险公司理赔的那一笔钱,刚拿到手里,还没热乎呢,就让债主收去了。兄弟想想,但凡现在手里有了那些钱,阿拉哪里会操心费力地去造这屋子呀?只是没有法子,才想把这屋子造起,便是卖掉,也可弄点钱来糊口。

    “兄弟今天来了,既然开了口,张嘴三分利,姐姐也知道,兄弟现在手头必是有些紧,不然哪会看上姐姐这点乱钱?兄弟看这样成不成?反正姐姐住在这里,这房子又不是租来的,也是跑不掉的,等这房子造好了,反正侬姐夫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姐姐打算把它卖掉。

    “这临街的好铺面,卖个两万不成问题,一等这房子出了手,从中拿出一万给兄弟,这事姐姐做得了主,兄弟要是信不过,这些日子,干脆就住姐姐家算了。兄弟看成不成?”

    见小柳红把话说得实在,又觉得对自己有情有意,年轻人听了舒服,就有些动心了,只是看见世德岩石一样的身躯,攥着的拳头,像一把榔头,才死了那分邪念,说了些客套话,答应以后会常来,出门告辞了。

    十几天过去,眼看新房快要上梁,一天上午,年轻人又来看望小柳红夫妻时,发现屋里已经换了主人。细一打听,才知道,这院落连同新建的房子,已经卖给了这新的主人。

    年轻人问这卖房子的老住户哪里去了?新主人不冷不热说了句:“阿拉又不是包打听,哪里晓得?

    世德二人带上婢女,在老北门外企安路上,租了间公馆住下。新家的房子蛮气派,只是地角偏僻,租金也不太高,夫妻二人一连多日不再出门,有事只吩咐丫鬟上街去办。

    “这一单做得风声太大,那姓房的不是善茬子,这阵子,咱们还是忍着点,在家躲着,免得行事不周,穿了邦,不是好耍的。”夜里,小柳红躺在床上,和世德商议。

    “要不,咱先到外地去住一阵子,躲躲风声再说?”世德说道。

    “按说这法子挺好,只是我在 上 海过惯了,到了别处不习惯,东北那边你又回不去,我看还是在这里躲着吧,大不了少上街去招摇罢了。

    “现在咱们手上的东西,省着些用,十年八载是不愁的,何况我想,本来就不需十年八载的,等风声过去了,咱就不需这么躲着藏着了。”

    “唉,要是能找到世仁就好了,他的势力大,能帮咱们挡不少风呢。”世德说道。

    “上海偌大的码头,他们又是游在水上面,哪里找得到?”

    二人合计了一会儿,分头睡下了。

    一晃半年过去,眼见风声一天天消停下去,世德二人也渐渐放下戒心,开始到街上露面了,只是心里还存着小心,便只在家边的街上走走,时常到四周的茶馆酒楼喝茶吃饭。

    街对面有家鲁菜馆,菜肴挺合世德的口味,掌柜的姓王,胶东人,世德经常去那里吃饭,时间长了,和掌柜的熟络起来,见了面,相互甄老板王掌柜的亲热叫着,客人少时,二人偶尔还一块儿喝几杯。

    一天午后,世德上街回来,见鲁菜馆前聚了一堆人,菜馆王老板正粗声大气地和一个人吵架.

    世德 生 性 爱热闹,凑上前去看时,见王老板正揪着一个人的领带,牵狗似的向上提着,红着脸大声嚷着,要那人还钱。那人尽管身材矮小,却不相让,仰着脸,指着王老板大声吵着,满口说的是上海话,世德听不大懂。

    这人世德认识,是隔壁住的杜先生,平日常打照面,只是没交谈过。

    世德原本爱热闹,见是邻居吵架,便挤上前去,劝王老板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