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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2024 第13章 谎言之后

    寂静的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偶尔还会传来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泽费罗斯靠在沙发里,一本简装小说被他用手指牢牢按在翘起的大腿上,手指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行行黑色的方块字。

    他读得很慢,得四五分钟才会翻一页。手指划到某处,目光也随着它缓慢地移过去,偶尔会出神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泽费罗斯合上书看向窗外。

    “请进。”

    林友郁穿着一套浅色的棉麻睡衣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杯子里正冒着热气。

    泽费罗斯看着林友郁的脸。

    “您好。有事吗?”

    “哦……没什么。听说您这几天睡眠不好,过来看看。”林友郁把牛奶放在泽费罗斯面前,坐在矮桌对面的沙发上,表情有些局促。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没有小孩儿,不怎么会照顾人,这些都是跟卡佩先生学的,闲聊的时候他也经常跟我提起您。”

    一杯热牛奶,一勺蜂蜜,三勺白糖。从傅吟客到clair,在卡佩手下长大的孩子都是被这样哄大的。没错,他是用来“哄孩子”的。

    这份甜蜜骗了多少人呢,他怎么会不记得。

    “您有心了。”

    林友郁轻咳两声,把视线从泽费罗斯脸上移开,正巧瞥见了泽费罗斯拿着的书。

    “哎呀,在看书呢?”

    “打发时间而已。”泽费罗斯把书轻轻放在桌子上,是中岛敦的《山月记》。

    “您和卡佩先生一样爱书呀。”

    “林叔叔客气了,您的书房才是让我大开眼界。”

    “哈哈!都是卡佩先生带起来的,他就是个爱读书的人。”林友郁指了指放在泽费罗斯面前的那杯牛奶,“以前卡佩先生和我闲聊时说过,您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可没少为您费心,我们大家也都记在心上。”

    见泽费罗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林友郁想了想继续说:“我听寅小姐说你和先生闹别扭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泽费罗斯的表情有些冷漠,给人一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感觉,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和平常差不多,是错觉吗?

    “您上次参加家宴也都看到了吧。”

    “咳……虽然我早就不管家里的事儿了,但毕竟是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人,你也别嫌我话多……”林友郁犹豫了一会儿,捏了捏胸口的扣子,“自从小傅出事以后你们的关系就淡了,大家都看得出来。”

    泽费罗斯没有否认,这是事实。

    “这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还耿耿于怀啊。”

    林友郁没有继续再往下说,而泽费罗斯的沉默也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这样太压抑了,林友郁几乎要坐不住了,他刚想站起来,却听到泽费罗斯叫了他一声。

    “林叔叔。”

    “欸!”

    “他……”泽费罗斯的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傅吟客怎么也是我的大哥。再者,还有晴晴……她向我问起周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林友郁知道,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就不会有那场荒唐而匆促的婚礼——大嫂周存带着女儿周亦晴改嫁了泽费罗斯。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傅吟客和周存可谓是当时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而且傅吟客才是真正被大家认可的家族继承人。如果傅吟客还活着,卡佩估计早就已经退休去过安详的老年生活了。

    只可惜,傅吟客去世不久,泽费罗斯就和周存传出了桃色绯闻。这种事情说起来确实很恶心人,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在这种一贯的强权凝视下,势单力薄的周存理所当然成了众矢之的,你永远想象不到周围人对她的恶意有多么肮脏和污秽,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从来都是如此,即使大家都知道不对,却没有人敢出来反抗,有些人冷眼旁观还不够,非要上来狠狠踹上几脚,再把受害者脸上的唾沫星子抹匀了才算满意,直到把她折磨死了,没意思了,大家就又开始兴致盎然地搜寻着下一个目标,他们这种人根本不会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看他们愿意看到的。这种人啊,世界上太多了,太多了。

    甚至现在也还是有不少人在怀疑周亦晴的身世,认为泽费罗斯之所以愿意和周存结婚也都是因为周亦晴其实是他的血脉。反正卡佩家族那几乎已经成为传统的混乱关系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有这些风言风语也很“正常”。

    “孩子确实重要,你和小周当初那么辛苦我也都知道,但是这些都是后话了。”林友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卡佩先生呢?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泽费罗斯沉默着端起杯子,手指来回摩挲着打磨平滑的杯沿,他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更加凝峻了。

    林友郁皱着眉头想从泽费罗斯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终是徒劳。他有些无奈地开口,说:“当年小傅的事是先生亲口下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泽费罗斯搭的手指僵硬地完全动弹不了了,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他甚至都忘了眨眼睛。

    真的是卡佩亲自决定的?

    即使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除了我们几个去执行任务的以外,其余人要全部处理掉,那支特遣队也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林友郁用两只黑眼睛幽幽地盯着泽费罗斯,这时候才有些许当年一呼百应的风范,“但您是个意外。”

    傅吟客的致命伤是胸口的三处枪伤,但是对外宣称是交通事故致死——傅吟客非法越狱,警方发现后立即展开追捕,双方发生了冲突,死伤惨重。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林友郁带着手下在暗中埋伏,只等着两方斗得鱼死网破,他再去收拾烂摊子,这些都是卡佩一手策划的,按道理来说除了主谋卡佩以外,就只有当时在场的林友郁和阿莫斯知道。

    “其实也没有关系,您不过是受人迷惑而已,卡佩先生也早给您做了解释。”

    泽费罗斯把目光移到那本书的书皮上,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无法控制地一跳一跳。

    那时候傅吟客突然打电话给他,焦急地说马上就要见他,让他开车来接他回家,他说他想见周存,想见clair……

    当年傅吟客到底有什么意图,现在也说不清楚了,他是真的只是想回家,还是要把泽费罗斯也拉下水,已经不得而知了。

    本以为只是黑白两方势力的对抗,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泽费罗斯的手捂着嘴,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看起来倒像是因为真相大白而心情愉悦极了。林友郁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笑得侧过身子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半边脸,手里握着的杯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被他砸出去了。

    “当时先生怀疑他。您也知道,他是疑人不用的,即使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不会容他做那些逾矩的事情。”

    逾矩,背叛……想一想就觉得那是多么可笑的字眼,当年卡佩最放心的人就是傅吟客!那是他从婴儿时期就一点点喂养大的孩子,傅吟客成熟稳重,聪明谦和,是永远的第一名,他心爱的长子,大家公认的继承人……结果呢?结果呢!他可真下得了手啊。

    “证据呢?”

    “证据是确凿的,不然也不会下如此死手。但是现在不可能再找到了,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干净了。”

    泽费罗斯浅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牛奶丝滑甜蜜,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但他也不是毫无收获,最起码他可以确定那场几乎烧光了半个监狱的大火和他们有关系。泽费罗斯突然想到了沈铎,他和傅吟客是什么关系。

    林友郁拿着杯子走到门前,背对着泽费罗斯叹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先生永远最偏爱的就是您了,只是您自己看不出来罢了。”

    他轻轻关上门,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林周贺注意到林友郁手里的空杯子,眼神有些焦急。

    “叔?”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小林,在他们这种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精明。”林友郁把玻璃杯递给林周贺,“去准备一下吧。先把重要的东西移出去,要快。”

    林周贺的表情立马凝重起来,但林友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他做不了什么的。”

    林周贺点点头,对于这位前辈他是绝对信任的。

    看着林周贺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林友郁看了看手表。

    得抓紧时间了。

    文钧开着出租车在大街上悠哉悠哉地消磨着时间,把车载音乐开到最大声,有人向他招手他也完全不去理会。

    这是他这段时间里最轻松的任务了。

    昨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撤退的指令,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泽费罗斯一起回营港了。

    等红绿灯时,看见十字路口中心站得笔直的交警,文钧立马就想到了沈铎,那个小子身上确实有种刚正的气质,即使蹲过大牢,但和他们这种人还是不太一样的。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小子也没来联系他,连安东也说营港那边一切正常。

    沈铎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营港吗?

    文钧拿不定。他那家伙只是外表看起来听话而已,内底子里谁能说得准呢。再说了,光知道听命令的人是爬不上来的。

    文钧拐了个弯,前面有个人冲他招手,他定睛一看赶紧把车靠到路边停下,还顺手把音乐关了。

    泽费罗斯穿着一身银灰色西服,像个平常的乘客一样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上。

    “师傅,我对敏州不熟,带我四处转转呗。”

    文钧失笑。他又开始玩这种角色扮演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会忍不住吐槽泽费罗斯不去当演员真的是太可惜了。

    “好好好,那您一会儿记得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哦!”

    汽车再次启动,此时已接近黄昏。

    “老大,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好计划计划。”

    “明天。”

    郊区远离城市中心,安静得让人感到寂寞,车窗外深深浅浅、模糊成一大片的黑色树影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文钧走的是一条老高速路,市政府上个月就公布了修路通知,现在走这条路的车更少了。

    “行,我回去就收拾。”后排座位的沉默让文钧从回家的兴奋感中渐渐冷静下来,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泽费罗斯似乎对这次出行的结果并不满意。

    他暗示性地问了一句:“您这几天都还好吧?没有什么不舒服?”

    “都好。”

    听到泽费罗斯的回答,他只是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放心不下,可又不能把这些关心的话语直接说出口来,免得让人讨厌,于是他又习惯性地用起来了往常那样不靠谱的轻浮语气。

    “那就好!这回事情都问清楚了,咱也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回去我一定要叫几个弟兄出来陪我唱歌喝酒,还要泡澡!这两天快累死我了!您呢……”

    “文钧。”不知道为什么,泽费罗斯不想听他再这样强装轻松的口气了。

    文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不能皱眉头,会被老大看见的。

    文钧安静了两秒,最终还是把那句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

    “没关系……我在呢。”

    泽费罗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他避开后视镜里文钧担忧的视线,侧过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树林。

    “林友郁说,那件事是卡佩先生下的命令。”

    “那为什么还留着……”文钧心直口快。

    “不过是个参考,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这倒也是。”

    话虽如此,可文钧知道泽费罗斯就是觉得林友郁可信,认为他没有说谎的必要才决定亲自上门拜访的。但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依旧不尽人意,甚至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现在该怎么办呢?生活不是学生们考试答题,没有完美的结果和标准的答案。

    文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件事已经困扰泽费罗斯很多年了,越拖下去越是看不清楚真相。他刚要开口劝泽费罗斯放弃,却被窗外突然闪来的一束强光晃了眼睛,眼前漆黑的夜景顿时炸开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踩下了刹车。

    “有危险!”

    文钧侧着身子想要朝后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呲——!”

    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在郊区高速路上响起。文钧驾驶的出租车像一头受惊的野马一样,“哐”的一声撞在隔离带的防护栏上。霎时间,刷着红白油漆的铁皮护栏被撞得四分五裂,车子被碰撞产生的冲力向后推了几米才停了下来。车前盖惨不忍睹,在强烈的碰撞下高高翘起,车窗玻璃被震得粉碎,丁零当啷撒落在柏油马路上。

    “咳咳……”泽费罗斯用力踹开已经变形了的车门,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恍惚,他擦了擦眼睛却还是看不清路,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糊满了他半边脸,脑袋和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自生出一种灼热感。

    这一路上他都没注意到被跟踪了!

    泽费罗斯的神经紧张起来,他快速拔出枪靠着车门观察周围的环境。

    公路两旁的树林里有人,他们都在盯着这里。

    被困在车里的文钧呜咽了两声,微弱的动静却先把泽费罗斯吓了一跳,他差点失手朝他开了枪。

    这是怎么了?

    泽费罗斯急喘着,现在才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他尝试去稳定自己的呼吸,但身上越来越无力,甚至连做深呼吸都很困难……这熟悉的窒息感。他用握着枪的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摸索着身后的汽车残骸,血模糊了眼睛,一阵头晕眼花过后,他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伸手摸向驾驶室,先接触到的是一片黏黏糊糊的温热。

    “文钧?文钧!”

    他用力拽住文钧的领口摇晃着,想要把他从游离分散的意识中拉扯回来。

    渐渐清醒过来的文钧侧着头吐掉嘴里的污血,那恶心的味道让他的肠子都抽搐起来。

    “他爷爷的……老子卡住了!我没事,老大我没事!”文钧抹了两把头上的血和碎玻璃渣子,刚睁开眼就对上泽费罗斯那张沾满鲜血惨白的脸。

    有那一瞬间他真觉得,哪怕就这么死了其实也不亏,还有人会为他伤心呢。

    不,不!这种瞬间的美好根本满足不了他,他还想好好活着,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这算什么啊?不就是车祸吗?什么死呀活的,呸呸呸!他还要长命百岁,吃香的喝辣的呢!

    “我们被跟踪了。”文钧努力贴近泽费罗斯的脸。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咳咳……但得先把你弄出来。”

    “我小腿那里卡住了,从挡风玻璃那里出不去!”文钧用手把自己胸口的碎玻璃渣子扫开,暗自庆幸着这些小玩意儿没有扎进他脖子里去。

    泽费罗斯也顾不上疼了,他用尽全力踹着车门。这方法虽然很笨,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老大,怪不得你平时踹我都那么疼啊!疼死老子了,这破门!”文钧配合着他从里面一拳一拳砸着车门缝。

    “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泽费罗斯拽了拽车门,在他和文钧的合力下,车门比刚刚松动了些。

    “我疼啊,我不说话我会死的。”

    “闭嘴闭嘴!烦死了,一会儿爆炸了你跟鬼说吧!”

    “哈哈哈哈……”

    藏匿在右边杨树后的人略微探出了头,自从泽费罗斯上车后他就跟着文钧的出租车一路追到这里,正当他刚准备出去的时候,对面马路边闪过一道寒光。

    他默默退回去举起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