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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山花烂漫时 第30章 毕业(六)

    三天后。

    嘉州师范举行九一级毕业典礼。

    散场后,江宁手拿红色本子,对着同样手拿红色本子的同桌兼死党孟飞说道:“谁能想到,中等师范学校颁发毕业证书,好比读小学时老师发作业本,喊一个,拿一个,与之大学相比,真够寒酸,堪称简陋。”

    孟飞扬扬手中红本子,喜笑颜开道:“我只要得到这个本子足矣,至于博士服、博士帽,我还不好意思穿戴呢!”

    这厮突然话锋一转,满脸幽怨道:“奶奶个熊,你一个全级顺数第二名与倒数第二名说毕业证颁发仪式,合适吗?简直是侮辱本大爷!”

    江宁仰头大笑,跟他同样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神色落寞道:“倒数第二名咋啦?你依然工作生活在人人羡慕的县城,可是,我这个顺数第二名只得背包去某个乡镇某个村小,冬冷夏热,蚊叮虫咬,过得不如庄稼汉自在。”

    孟飞语调低沉,透出几分悲伤,讲道:“毕业前,我只算两只脚陷入孟家药业生意泥潭中,如今领到红本子,就得兑现当初承诺,整个身子都得陷进去。孟家药业于外人看来不过是生意有所颓势而已,实则病入膏肓,我那小学文化的老爸只能做顺风生意,这些年孟家药业摊子铺得太大,加之缺乏独角兽般的核心业务,如今好比一艘破旧航船,受不得逆水冲撞,他就措手无策。或许从明天开始,我就得全身心投入孟家生意,也许两三年,或者五六年,甚至十来年,即便修好孟家药业这首大船,自己从泥淖中成功拔身出来,不求鲜衣怒马,但求站在岸上就成,我想,不死也将脱层皮。”

    面对死党之忧心,江宁毫无半点良策,甚至叫做丝毫不懂,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满腔真诚给予鼓励与宽慰:“我相信孟飞既然自诩飞哥,一定是嘉州响当当的飞哥,不会折断翅膀身陷泥沼,有朝一日,定将一飞冲天,成为嘉州独一无二的雄鹰。”

    孟家少主一脸苦笑。

    “江宁!”

    两同学同时转身,只见一位身穿白衬衣白短裙的女生疾步赶来,使劲招着手。

    孟飞一扫脸上阴霾,笑吟吟道:“邓主席,即将分配至县一小,还望多关照!三两年后,你应该挣得嘉州名师称号,届时我将儿女送您手上,可得好好辅导。”

    这位嘉州师范学生会主席撇嘴道:“少贫嘴,你孟家少主即使上天,三两年后也不可能娃儿读小学。”

    江宁咧嘴就是一句:“估计飞哥才入校就娶妻啦,这也不奇怪,古时候及冠男子婚配是常态。”

    孟飞抬腿就踢,狠狠骂道:“就你能说会道?闭上鸟嘴!给我留点面子可好?”

    邓小莉知道这位嘉州名人飞哥见女生就调侃的德性,自然不以为然,只是向江宁抬手示意,走向旁边僻静处。

    见自己被独自抛下,孟飞双手插兜,将脑袋仰起六十度,望向蔚蓝色天空,嘴上骂骂咧咧道:“我靠,未必趁毕业时机,女生主动表白么?居然还当着老子的面?哎哟喂,某人艳福不浅啊,啷个哩个啷,艳福不浅啊,啷个哩个啷……”

    嘀咕到最后,这厮居然唱起戏腔。

    待江宁走近,邓小莉凑近耳边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绝密哈,你可不许外传!我和莫尔波保送丘川师范大学,周作夫、罗佳和你分别去县一小、县二小和县四小,呵呵,没想到吧?开心吧?”

    “啊……”一声惊呼。

    邓小莉压根不管这家伙嘴巴张得足可放入一个鸡蛋那么大,喜滋滋地继续说:“刚才我从龙泉武主任办公室出来,他悄声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当时也倍感意外,马上借用电话问我爸,才知道一切千真万确,并且已成定局。还有,我爸说,最初名单上并无你的名字,至于原因,我爸没说,估计他也不知道。总之,县委书记审签之后的名单,就有了你江宁的赫赫大名,而且更意外的是,原本批准的保送留城名额共计四个,如今额外增加一个。”

    “啊……”再次惊呼。

    孟飞偷瞟着那对狗男女,嘴上啧啧有声。

    那边,一个瞠目结舌,一个满脸笑容。关键是,两人差不多完全贴上了,差不多是一副活脱脱的“女追男”旖旎画面。

    这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十八岁少年,双手抓住女生两肩,使劲摇一摇,急声问:“小莉主席,麻烦您再说一遍。”

    女生用力点点头。

    少年随即放开双手,嘴上呀呀清叫唤着,撒腿跑过去,一跃而起,跳进孟飞怀里。

    一声惊呼,两人双双倒地。

    孟飞推倒身上的男人,坐在地上,反手揉着后腰,一脸幽怨,骂骂咧咧道:“你兴奋个球,要抱也是抱她啊,抱老子算个啥?哎哟哟,本大爷老腰扭着了,格老子,赔钱!”

    江家少年仰躺成“大”字形,望着天上太阳,哈哈大笑,眼泪奔涌而出,流过脸颊,滴在地上,随即,瘪嘴呜呜哭出声来。

    孟飞一脸懵逼,呆呆望着死党,喃喃道:“现在这么开不起玩笑啦?我逗你玩儿呢,宁娃,我说的玩笑话,真的,别当真好不好?”

    少女双手负后,静静站在不远处,笑容灿烂。

    那一天,两位少年相拥而泣。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离去。

    终于稍稍缓神的江宁,伸手擦去死党眼角泪珠,哽咽道:“飞哥,我从不相信菩萨保佑,也不相信祖坟埋正,更不相信上辈子拯救了地球之说,我只相信大道在天,每个人,尤其草根百姓,每一朵野花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嗯嗯!”孟飞抽泣道:“宁娃,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孝敬周阿姨,还要管好满娃子,你小子太不容易了,如今留在县城,可谓光宗耀祖,也算人生一大赢家!”

    江宁点点头,破涕为笑。

    只是,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几日前母亲说起子涵丫头那席话,那句“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老话浮上心头,顿时满脸惶然,拍拍死党肩膀,拉他一同站起身,急声道:“走,去姜氏黄焖鸡店铺。”

    孟飞不知所以,只以为他去报喜,不由暗赞。

    上午,隐藏在西大街鳞次栉比商铺间的县教育局三楼上,局长办公室传出堪比龙啸虎吼的叫骂声、桌子板凳摔地声。

    一时间,各个办公室机关干部静若寒蝉。

    偶有路过者,瞥见室内两个男人默默对峙,速作鸟兽散,生怕沾惹半点晦气。

    赵天霸凶相毕露,手指险些戳着面前那张年轻脸庞,厉声吼道:“何广伦,你这个卖主求荣的龟孙子,从今以后你若在教育局拥有半点立锥之地,我赵天霸明儿就去跳了陵江!”

    叫做何广伦的年轻人露出微微笑意,抬手扒开面前手指,轻声笑道:“赵局长,你会泅水不?如果会,只怕你身穿内裤上岸,污了围观群众眼睛;如果不会,我一定送上三尺花圈,好好祭奠一番,说不定我也会滴落几滴眼泪,最多三滴,不可再多了。”

    从未有过被下属胆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直面顶撞且反唇相讥的赵天霸胸脯剧烈起伏,气急败坏吼道:“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

    年轻人转身就走,脚步轻盈,边走边说:“我何广伦是县委安排任职的县教育局副局长,不是你赵天霸个人的副局长,所以,我当你的话就是一个屁,臭不可闻的狗屁!”

    可怜的赵天霸一阵乱瞅,找不着可摔之物。

    地上,已经狼藉不堪,犹如眼下时局。

    龙头山上,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副部长邓炳辉端起茶杯,轻吹一口,似乎想起什么,又放下杯子。

    县委副书记柳建国就嘉州师范保送留城建议名单作出批示那天,两鬓泛霜的宣传部长坐在办公室高背椅上,用手指弹弹批示件,神色诡异道:“瞧,人家之所以能够干倒常务副县长直接升任县委副书记,确实有些真本事的,不光靠他老丈人罩着这么肤浅,瞧,这批文简直滴水不漏,你感觉他同意,其实人家只是同意推荐方向,你感觉他不同意,好像半字没提反对意见。更重要的是,这批文摆明了让教育局和组织部承担责任,若未能兼顾各方利益,包括他柳建国的想法,想必板子举得很高。啧啧,高人呐,实在是高!”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副部长邓炳辉忧心忡忡道:“柳书记会不会痛下杀手,将小莉剔出修改后的建议名单?”

    骆明轩一点不犹豫道:“不会!”

    “为何?”

    老家伙嘴叨香烟,眼眸半眯,瞧着烟圈袅袅飘走。

    想起这一幕,邓炳辉嘴角含笑,这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今日竹叶青,远比往日清香。

    骆明轩适时走进副部长办公室,两手负后,眼眸半眯瞧着老部下,笑意玩味道:“如此皆大欢喜局面,未必你老邓真就以为柳建国卖了宣传部和我两个老不死的天大面子?在县委副书记面前,你我面子值几文钱?”

    赶紧起身相迎的邓炳辉顿时愕然,喃喃道:“难道不是柳书记公道正派之举?难道不是看在明轩部长德高望重的份上?”

    骆明轩冷笑道:“你家小莉不过是利益博弈之后的偶然,不过是柳建国将矛盾转嫁给我而已,无论如何赵天霸也不会记恨于他,只会认为你和我私下搞小动作或者以权压人,唯偷梁换柱是也,恐怕今后你我都得面对赵天霸阴奉阳违的难堪局面。”

    邓炳辉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来。

    骆明轩转身往外走,展颜笑道:“不管今后局势如何走向,只要小辈所获得利,咱们一身老骨头又有何惧?九月份,我允许你休假一周,送小莉去学校报到吧!”

    一向能说会道的宣传部副部长,此时除了“谢谢”两个字,嘴上再也说不出其他词句。

    姜氏黄焖鸡店铺门口,两位少年一脸失望,默默望着紧闭的铺门,不知所措。

    二人问过隔壁店铺老板,皆不知晓姜姒何去何从。

    江宁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双手搭膝盖,脑袋耷手臂,瞧着地上忙忙碌碌爬过的蚂蚁,自言自语道:“如果那天周末你不带我来吃黄焖鸡,如果你不和子涵拌嘴,如果姜姐姐不匆忙跑回厨房,如果我不知道店铺缺下手,如果我不来求职打点工,如果姜姐姐不推荐我当家教老师,如果没有这些如果,就一定没有我今天,更没有留城工作的半点希望……”

    平时啰嗦得像个老太婆的孟家公子,今日没说半句不合时宜的调侃话语,只是紧紧搂住死党肩膀。

    二楼上,窗帘微微露出一丝缝隙,两双大小眼睛暗自瞧着楼下店铺门口席地就坐的两位少年。

    小丫头摸摸脸上突然冰凉之处,仰头望向泪眼婆娑的妈妈,悄声问:“您咋哭啦?下去跟江宁说几句不成么?说嘛,您究竟伤心啥?不是应该高兴么?”

    少妇使劲点头,慌忙擦去泪水,哽咽道:“我本来就是高兴,高兴得流泪而已!哎呀,幺儿,你就莫追问妈妈嘛,多难为情呢!”

    突然看到江宁撒腿跑向街道对面的杂货铺,姜子涵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那家伙想干啥?”

    少妇摇摇头。随即,母子俩瞠目结舌。

    只见那家伙手提一袋油炸花生米,返回姜氏黄焖鸡店铺门口,身后跟着杂货铺老板,抱着一件啤酒。

    石阶上,两位少年各自手持酒瓶,仰脖猛灌一气,随后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看着这一幕,姜子涵恨得牙齿痒痒的,狠声道:“两个吃独食的家伙,不拉肚子绝不平民愤!”

    少妇噗嗤一声笑了。

    街上行人路过,瞧着坐在地上的两位少年,惊奇不已,从穿着看,无论如何都不是没钱进饭馆之人啊!竟然坐在人家店铺门口饮酒作乐,算哪门子事嘛?

    两位少年你一瓶我一瓶,不时摔得酒瓶铛铛作响。

    啤酒也是酒,终究会罪人。

    两个家伙幕天席地,头枕双臂,絮絮叨叨说着胡话。

    这大白天的,确实有些难堪!

    突然,店铺大门打开,少妇店主手扶门框,只是那么静静而立,嘴唇微微颤抖,却吐不出话。

    姜子涵从门缝中挤身出来,倒背双手,用脚踢了踢醉得最厉害的那个家伙。

    或许心有感应,或许手臂吃痛,江宁微微睁开眼,突然翻身爬起来,不顾身子不住摇晃,跌跌撞撞冲向店铺门口,一把抱着少妇,像个守候多时的孩子终于见到母亲归来,有些伤心,有些委屈,还有些安稳。

    被抱住的少妇承受不住巨大冲力,往后踉跄两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起初双臂张开不知所措,最后轻轻回抱着较自己刚好小十岁的大男孩,喃喃道:“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江宁啊……别伤心……更别自责……如今一切……都是你应该得到的!”

    姜子涵气恼得不行不行的,白眼都翻痛了,却也莫奈何那个鸠占鹊巢扑进了本该自己独享温柔乡的家伙什么也看不到。

    惊醒过来的另外一位少年望着眼前一幕,只是咧嘴傻笑,就如江水满所说草池场镇那个眼泪和鼻涕都分不清的“三瑞”,傻得不能再傻了。

    姜家娘俩好不容易将两只醉猫弄进店铺,找张凉席铺在地板上,放其睡下。

    姜姒打来温水,用帕子轻轻擦拭两个家伙的脸庞。

    姜子涵趴在凳子上,瞧着睡相相当难看的两个家伙,好奇问道:“妈妈,男人为何喜欢喝酒呢?以前,爸爸也爱喝酒,高兴喝,忧愁也喝,那是琼酿玉液么?”

    收拾完毕的姜姒弯腰欲抱,不料小家伙胳膊拐一拐,挣脱开去,翻着白眼道:“我都六岁啦,抱啥嘛?哼哼!”

    姜姒倍感诧异,甚至还有些许震惊。这孩子,真是七月的莲藕,心眼蛮多呢!她尽量掩饰慌张,灿然笑道:“子涵长大后自己就会知道,现在不用知道,知道那么多干啥呢?”

    姜子涵当即表示不相信。

    那天醉酒,江宁记得一辈子。

    那天被那小子抱得喘不过气来,姜姒记得一辈子。

    他俩的纯洁姐弟情,也保持了一辈子。

    龙头山,县委宿舍。

    暑假归家的柳家长女临窗而坐,待母亲讲完关于江宁的工作安排,揉揉弟弟那颗寸发脑袋,抿嘴一笑,啥话也没说,只是转头望向窗外。

    远处,那片文竹林,越发葱郁。

    原以为姐姐定将不胜欣喜的柳清波,满眼失望。

    已经长成大男孩的柳家老二其实心中蛮有成就感,毕竟江宁能够留城工作,自己参与其中,平添一份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柳家老二不知道,他那拥有公道正派、亲和有加“人设”的老爸,之所以出手干预,完全看在江姓少年还能帮助儿子成长的份上。

    卿幽兰默默起身,去了厨房。

    只是,她这个当妈的,莫名心慌。

    不为刚才女儿一脸平静,大有过度掩饰之嫌,只为先前替她收拾行李时,不经意间,那本翻得发黄的《湾里少年》末页上依稀可辩痕迹模糊的五个铅笔字。

    “众芳皆失色”。

    还有这位县保险公司总经理尚不得知的一纸文件,此时刚从油印室送至县委组织部、县人事局、县教育局、嘉州师范学校。

    “江宁,分配至县四小工作。即日起,借调县保险公司工作,借调期限三年。”

    她若知道那两指宽的文字由此拉开江家柳家恩怨情仇,恐怕不只是心慌这么肤浅的直觉,更多是悔恨,惟愿此生从未相见才好。

    收到毕业分配文件的第二天,江宁带着江水满回了老家江家湾,让人意外的是,还有两位客人,孟飞和姜子涵。

    一行四人,走在崎岖山路上。

    大脑袋男孩江水满拉着孟飞大步在前,嘴上唠唠叨叨讲着各种乡野趣事趣闻。走在满眼金黄的稻田埂子上时,他讲这个季节青蛙膘肥体壮,最适合捕捉,晚上拿手电筒一照,田埂草丛里蹲着的田鸡一动不动,只管抓住塞进竹篓便是;路过水流平缓的河沟时,他指着沟中乱石,说只要搬开石头,下面一定有螃蟹,有时还能捉到河虾,就地取材找来木棍当竹签将河鲜串上,升起火堆,烤上三五分钟,香味扑鼻;跨过那座唯一的小木桥,他做出缩脖姿势,嘴上不断倒抽凉气,声音颤抖,聊起这座桥前世今生,其中不乏鬼故事。

    从小生活在县城的孟家公子满眼新奇,一边听满娃子嘴里那些神奇故事,一边东张西望,有时还食不厌精地问些在江水满眼里幼稚得可笑的问题。

    后面,姜子涵骑在江宁肩膀上,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挥舞行山杖,嘴里发出“霍霍”吆喝声,大有穆桂英身骑战马挥舞青龙偃月刀冲向地阵的英武风采。那根行山杖由江水满从路边掰下四根芭茅秆捆绑而成,取名“伏魔棒”,姜子涵更愿意称作“雪花刀”,假装杖头有三尺长的刀锋,锋利无比。

    江宁这匹战马,在女将军的指挥下,冲锋陷阵,左冲右突。路边桑叶纷飞,田边稻穗折断,待这些被女将军视作残兵败将时,战马驻足仰头,嗷嗷嘶鸣。

    江水满偶尔转头瞧一眼,撇嘴道:“幼稚!”

    孟飞嘴角撇得更厉害,啧啧道:“你嫉妒而已!”

    江水满有些生气,不过也就一瞬间而已,继而又开始滔滔不绝摆起他记忆中所有欢乐趣事,恨不得掏空掏尽,拿他自己的话说,“这样才体现主人待客热情”。

    “真美啊!”

    站在高嘴坡顶,望着宁静山湾,孟飞喃喃道。

    江水满仰脖望着孟公子神往样子,好奇问道:“飞哥,此时此景,你咋不吟诗一首呢?”

    依然充当战马的江宁实在学不来马笑,憋出内伤,当然,毫不犹豫按惯例奖励一枚板栗。

    姜子涵大喊:“驾!咱们快快前去攻下湾底城池!”

    江宁嘶鸣一声,一马当先,迅速冲下山去。

    接下来的两天,江宁一行四人走遍江家湾山山水水,去过田柳村小,拜过陡崖神像,踏过狭窄沟渠,攀过屋后古树……但凡江宁想到的,孟飞觉得新奇的,他们都不放过。

    姜子涵最爱农家饭,每顿都会吃下一大碗百米干饭,一点不像城市孩子那般挑肥拣瘦。自来到江家湾,小丫头嘴巴从未歇息过,穿行在压弯枝头的果树下,不时摘下翠绿李子、金黄梨子、红白相间的桃子,学着满娃子在衣衫上擦几下,就喂进嘴里啃起来。

    江宁陪着孟飞坐在大石上,俯瞰湾景。

    十七岁少女江小慧如今初见女大十八变之端倪,身材修长且逐渐不太“平”,见着陌生客人未语先笑,好似山野幽兰绽放,清香自来。

    孟飞有些恍惚,尤其听说她也考上嘉州师范,更加恍惚了,顺便变得比他爹还老成,让江宁一度怀疑他还是不是以前的孟家公子。

    姜子涵尤其喜欢这位小姐姐,拉着她不放手,问这问那。当然,更多时候,他躲在小姐姐身后,指着伸长脖子拍着翅膀追撵而来的大白鹅,恐惧惊叫。

    下学期就读初二的堂弟江成学突然变得内向许多,在堂哥面前低头垂首,就如面见老师,问一句答一句。不摆龙门阵时,他既不与两位大哥哥同行,也不与姐姐带着两个小屁孩打堆,就那么不远不近一个人跟随其后。

    离开那天,江宁带着江水满去了坟地,各自磕头。

    骑在孟飞肩上的姜子涵圆整双眼,安静得不同寻常。

    临时充当战马的孟飞,只觉眼睛酸涩。

    离别时,江宁喊来堂妹堂弟,就读书事宜,无论巨细,都一一叮嘱。

    那一刻,孟飞似乎完全懂了江家少年,随即明白他为何非要返回老家一趟。

    山岗上,江家少女手牵弟弟,挥手作别。

    走出好一段路,孟家公子蓦然回首,忍不住吟诗一句,随即脸红耳赤,赶紧追撵而去。

    “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