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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州歌 二十四 湍州

    绿衣沉吟:“此药难得,你便是再急于知晓药效,也不舍得见谁都用罢?”

    辛寒看了她一眼:“堪用此药者,确须有过人之处,非天赋异禀或身负奇功不可。你二者得兼,运气不错。我运气也不错。”

    “落崖未死,我还算运气不错;可我却不知,被你试药也算得。”

    “试药而未死,还愈强,难道还不算运气不错么。”

    绿衣没有反驳。

    她因祸得福自不是他任意施为的理由,但她的注意力已被另一个问题牵走——

    她身负奇功,不是无迹可寻,她伤势渐愈,总有灵光一现出手成招的时刻,便该应在此处;可天赋异禀却未曾显露,她自忖该如何从辛寒那里试探出些什么。

    辛寒看出她的疑惑,一改先时的遮掩,坦然相告。

    “你应读过雪玉砂芝的记录,记得蓬州神女之说。”

    绿衣记得。

    雪玉砂芝为蓬州特产。

    蓬州之民热衷寻仙问道,传言雪玉砂芝便是上神感一女子氏族心诚而降下的升仙妙药,寻常人无福消受,惟有心性至诚的眷族可得点化,进而登仙。

    绿衣回忆着过目成诵的内容,有所猜测,却有更多疑惑:“依你之意,我生于蓬州,是修道之家的后裔?”

    辛寒摇头:“我不信鬼神,更无分辨信道之人的眼力。你是否出自蓬州,我不知,但你身有神眷血脉的异象,却偶为我所见。”

    绿衣不曾细观如今的面容,许是心有芥蒂,不愿抛弃曾经的意志,只将现在的躯壳视为暂依之所,但就她日常打理仪表所见,铜镜映出的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她狐疑地望着辛寒,不确定他是否故弄玄虚。

    辛寒也不辩解,只看住她的双眼,缓缓转述书中所载:“神女之传,尤在其眼,眸映光而霞紫,为神眷之象。”

    绿衣怔然。

    她确实不曾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此时也不便验证,便继续问了下去:“仅此一样,你就确定了么?那神女一族难道不是世居蓬州?”

    “如此神异的血脉,连我这般匿迹山野的游医都好奇,何况多有寻仙问道之心的帝王权贵?神女一族久为各方争夺,下落早不可考,有传言道,神女一脉已为某国皇族所据,后代皇女皆为神裔,说不定你便为公主郡主之尊了。只是你落崖前后,我都不见外人到访此地,也未闻消息,却不知你如何流落至此了。”

    绿衣垂眸,藏起眼中的恍然。

    她听他所言,记忆中突然浮现许多片段一晃而过,不完整,却信息丰富。

    比如金碧辉煌的宫殿。

    比如绵延数里的红妆。

    比如……一张让她心有所动的眉目英俊的脸。

    千万思绪不过一念,她很快抬眸:“皆不过传言和猜测。”

    “皆不过传言和猜测。”辛寒肯定道,“不过,你应有所觉,你的行止似也印证了几分传言,你是皇族与否,尚未可知,你的出身门庭却可见一斑。”

    绿衣不言。

    若是,那又是另一桩麻烦。

    权力所在之处,纷争便不能绝。

    谁知道她落崖是不是阴谋所致呢。

    这桩猜测一时无果,她也不再纠结。

    “你便因这虚无缥缈的神女之说,将我选作试药之人?”

    “你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可见传说并非无因。这药正合你所用。”

    “之后,你待如何待我,以我为引,炼你惊世之药?”

    辛寒笑叹:“你对我还真是一丝信任也无了。我纵使冷心冷情,也不是磨牙吮血的邪异之徒,何况,我试药许久,才得你一成例,便是为此,你也该有些信心才是。”

    她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对他的人品毫无信心。

    她至今未见他草菅人命,也是尚无必要,真有献祭她才能成就他的一日,他不见得能有一丝犹豫。

    不过,她也没傻到戳破他的矫饰,她还没到撕下画皮的关头,也没有底气。

    绿衣默默将药瓶收好,又用水净手,看向说了半天有些疲累的辛寒。

    “该换药了。”

    辛寒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你要放我自生自灭了。”

    绿衣自嘲:“我没有将你丢出喂狼的魄力,就不可能放你不管了。”

    何况,她敢对他下手,搞不好最后是自己喂狼的下场呢。

    辛寒侧身,便于她解下敷药的布带,换上新药,缓道:“如此心软,难怪被人打落崖底……唔!”

    绿衣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对他的痛哼听如未闻。

    “如此嘴硬,难怪被人追砍不休。”

    二人之间早先虚假的和睦被彻底撕开。

    辛寒却突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疼傻了么?”绿衣这么说着,也仿佛看傻子一般。

    辛寒听了这话却更加笑不可抑,笑得身体微颤,绿衣停下动作,等他笑完。

    辛寒很快平复了气息。

    “抱歉,莫名想笑,难为你替我敷药。”

    绿衣面无表情道:“无妨,我医术不及你,看不出来,你若有余裕,便自察探一下脑子罢。”

    辛寒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笑得愈发不可收拾。

    绿衣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走到另一边,径自合衣闭目,不搭理他了。

    辛寒笑得更厉害,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半晌,才收了笑意,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合了眼。

    这一宿,绿衣数次醒来为篝火添柴,倒也没有不速之兽和人闯入,二人还算安稳休整一夜。

    次日,晨光熹微,辛寒已经可以行动,便不能敏于打斗,赶路却是无妨。

    二人商议一番,选了与受袭地点相背的方向,匆忙取水翻山,幸而一路走到最近的府城都未再遇到截杀。

    不论是消息未及传回还是主使放弃追杀,总归他们暂时安全了,毕竟,除非着意与朝廷作对,不然没人会在一府治所大开杀戒。

    说来也巧,此地正与蓬州相临,又是与异国接壤之州,名为湍州,是一处水道纵横、花重州城的所在。

    可惜,这花气熏人的美丽城池近日不很太平,南邻频繁袭扰,二人入城所见,处处是动戈备战之象。

    绿衣本欲补充足了食药便与辛寒分道扬镳,无奈城中物资紧张,优先供应守城所需,二人留在城里吃用是有的,但带走就没了,店家慑于官府之命也不敢多卖,她只好按捺下诸般打算,先不与辛寒提,且安养几日再谈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