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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步登天 第155章 冬天

    “刘公子过誉了。”老者躺靠在干草上,身上多披了些衣物。他救治了那妇人,刘家父子对他照顾得还较为上心。

    少年骑在马上挠头:“我不是什么公子。先生叫我铁丹就好。”

    “铁丹小友,还未询问,你们是哪里人士,为何会途经此地?”

    刘铁丹没什么心计,一长串话就说了出来:“我家祖籍雨州福源,如今雨州大乱,各地有反贼称王,我们为躲避战事,所以才想北上去其它州避险。我爹早年是干镖局的后来又开了武行,他还记得这条路。”

    “雨州竟已如此混乱?大梁的天要变了。”老者自言自语。

    正在他们后面的陈护卫开口怒斥:“我大梁江山永固,你这老头怎敢说如此忤逆之话!”

    老者急忙道:“是小老儿胡言乱语,还望大人恕罪。”

    “陈叔,不要动怒,先生想必不是这个意思。”

    陈护卫骑在马上,高大身躯上的铠甲在阳光下泛起铜光,十分震慑人,他只哼一声:“看在贤侄的面上就饶过你一次。”

    “既然刘小友们是躲避战乱,那后面这些大人是?”

    陈护卫冷笑:“我倒没问你,你先问起我来了!你既然医术这么高明,能妙手回春,何必为了那一点钱财来到深山将命给搭进去!你究竟是丝州哪里人士。”

    刘铁丹恐老者被吓到,连忙退了些,挡在两人之间。刘铁丹与陈眉身高相近,只是陈眉躯干手臂要粗壮些,两人都有些武艺在身。

    “老朽本是丝洲西涂人,有两个儿子,都被抓了徭役,至今未还。近年朝廷又要与北蛮打仗,又开始征兵,我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子,只求能保下他为家族延续香火。所以才非得治好郡守夫人不可。”

    听起来不像假的,有理有据,陈护卫也就不再追问,只说一句:“你最好小心点!”

    这样刘铁丹才上前靠着草车小声说:“大人们说是去其他州请援兵的,征求让我们带路。如今雨州大多数城池都被反贼占领了!”

    车队又继续前行,在日落前穿过一段沿山险路后,来到一较平缓处驻扎。

    等到夜深,大家都吃过东西休息了,正是刘铁丹值夜。

    他听见黑夜中草车上,一直有小声的响动,以为是老人身上伤口疼痛难以入睡,便想上前询问。

    “方老先生,您未睡着吗?”待他走近,发现老者抱着头身体全力蜷缩着,像古老的藤蔓一样拧巴着。

    他颤抖着,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声,他好像正咬着自己的衣物,以便不发出声音惊动旁人。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刘铁丹小声问到。他伸手想拍拍老人。

    未曾想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刘铁丹吃了一惊想抽回来,却莫能动得分毫。这下他有些怕了,老人干瘦的手臂不足他手臂三分之一粗壮,却能牢牢钳制住他,这根本不合常理!

    他马上要叫出来,可他看了看老人的脸。他像在无声的痛哭,眼泪和鼻涕糊在上面,干枯的白发与胡子像是枯木上生长的菌丝。

    他的眼睛血红,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受伤的野兽,刘铁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把一个衰老的老人与野兽联系起来。

    老人松开他,继续蜷缩起来将头埋在双臂间。

    虽然刘铁丹想起白天陈护卫说的,妖怪伪装成受伤的人,骗行人吃的话。但他又想起来,自己的母亲如今状态好多了全靠了这位先生的医治。所以他大着胆子,继续问到:

    “先生,您没事吧?”

    沉重的喘息声中非常小的声音传出:“疼……疼啊……头疼。”

    “头疼?先生我该怎么办?”刘铁丹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最后只有多找了些衣物来盖在老者身上,以防夜深天寒。等待约一个多时辰,老者才渐渐停下颤抖,身体放松。

    “多谢了。”他虚弱的声音传出。

    “先生您好了?您刚刚是怎么回事?”刘铁丹也松了口气。

    “我这病已有一段时间,每日会发作一次,头疼难忍。”

    “这病如何医治,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老者摇头:“我治不了,现在只能忍着。”

    “您医术这么好,也治不了?”

    “治不了,有的病是治不了的。”

    刘铁丹终归想起那句“医者不能自医\\\"的话来。

    “先生您休息会儿吧,若有需要可叫我名字。”

    “还想请小友不要告诉旁人,若他们知晓我有病,或许便不愿带我一程了。”

    刘铁丹立直一脸肃容道:“放心,先生,您救了我娘,我一定会将您送到丝州。人行于世最重要的就是信义二字,我答应过你,绝不会食言。”

    老者愣了片刻后道:“那便多谢小友了。”

    就这样队伍继续赶路。

    老者每晚都会头痛,有时死死盯着一个地方,甚至会胡言乱语说什么“你来杀我了。”之类的话。还好他大多数时间是正常的,还不至于太影响到别人。

    老者嘱咐刘铁丹,当他胡言乱语,举止怪异时,一定要将他叫醒,刘铁丹对他倒也寸步不离。其他人也渐渐发现了老人的怪异,但有刘家父子的维护,他们也没说什么。

    十日后,他们翻过一座高山,眼前之山仍重重远去令人望而生畏。天色渐晚,一阵雪雨纷纷飘落,道路开始泥泞难行。

    刘铁丹戴上斗笠,将遮雨的蓑衣给老人盖上,雪雨中马鼻子飘出一口一口白汽。刘威望了望队伍,知道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不宜再前进。

    他们又冒着雨走了一阵,终于寻了个地势稍高,能遮遮雨的地方驻扎。几株巨大的高山松挺立在小丘上,在铁灰色的天空下,如几幢绿色的宝塔,在树间绑上绳子正方便扎营。

    众人将车马赶到树间安顿下来,天黑得很快,雨中夹杂的雪花越来越多。这些冰晶飘向大地,并不猛烈,却又无声的影响着一切,冬天降临了。

    刘威带领众人升起了火焰,没过多久,黑暗淹没了世界,天地就仿佛缩于这一片树间。众人聊天进食后各自休息,营地平静下来,雪也渐渐小了,可温度却在风雪中越来越低,人像浸泡在寒水中,要冻到骨子里去。

    刘铁丹翻找出衣物先看过爹娘和两位叔叔,后又找了件大袄寻到车旁为老人穿上。

    “方先生,天寒了,这衣服是我爹的,您先穿着别冻坏了身子。”

    老人拽着袖子将手伸进大袄说到:“说来,以前这种温度,我从来不觉得冷的。”

    刘铁丹笑:“先生毕竟有这么大年纪了,能来这么险峻的地方登山采药,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身体强健汉子。但日子一天过一天,还是当心些。”

    老人嗯一声后没再说话。

    刘铁丹又多说两句:“先生今天有头疼吗?”

    “已经疼过了。”

    他叹一下气,又问:“唉,那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好,过些时日应该能下地了。”

    “那就好。”刘铁丹爽朗一笑,后又开口问:“嗯……我娘的病……”

    “只要每日服药,没有大碍。”

    “哦。”刘铁丹笑着摸摸头:“那您休息,不打扰了。”

    长夜寂寥,刘铁丹离开时将压在车下的长枪抽出,在火光下此枪金头银身,长满九尺,看来威武霸气。他走到空地练起枪来,如一个影子在黑暗中律动,长枪游过,伴随着龙啸般的破空之声。满地的松针,他的脚步却像被铁铅压住一般,毫不打滑,果然是好功夫。

    过了一小会,陈眉来到这边营地。两队人虽是同行但驻扎时有所分别,中间还隔着一点距离,因为那些贵人里有女眷的存在,还是隔开点好。

    刘铁丹停下动作,擦了擦汗,笑着与他打招呼:“陈叔。”

    “贤侄武艺不错啊,可有兴趣来我手下,为国效力,将来说不定能出人头地,封作王侯。”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这点功夫哪做的了王侯,能守护住亲人我已满足。”

    陈眉语重心长道:“贤侄此言差矣,毕竟人生能有几回搏啊!趁年轻就该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啊。”

    “我爹说,再强的武功,在战场上未必挡得住十人围杀。正因为年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刘铁丹开玩笑。

    陈眉可惜道:“等你再多经历些,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立在火旁,伸出一只手烤火,说完话没有要走的迹象。

    刘铁丹道:“这么晚了,陈叔过来找我们可有什么事吗?”

    陈眉凑出个笑容:“那我直说了,其实我是想来借些衣物。你知道,我们是从反贼包围中杀出来的,逃的匆忙,未准备好就进入了山中。这天气愈发寒冷,还望贤侄与刘兄商量下能借几件御寒的衣物。”

    “好说,我去拿。”刘铁丹。

    陈眉大喜:“多谢!多谢!”而后坐在一旁烤火。

    一会刘铁丹回来了,抱着些衣物,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威,一个是武行的兄弟。

    刘铁丹将衣物递给陈眉,尽是些布衣短衫,御寒的棉袄只有两件。

    陈眉看着这些,脸色不是很好。

    刘威开口:“陈兄,实在抱歉,我们本未备太多衣物。您要借粮食,我们有多的还能分你一些,这衣物却也只有这么点了了。”

    陈眉道:“刘兄,不是兄弟为难你。我和这些弟兄们风里来雨里去,受些冻也没什么。关键是车上的大人与他随行的两位女眷,他们身子金贵,万不能出错。所以还请一定再拿些棉袄来。”

    刘威遂吩咐兄弟再拿了件大袄来,还送了陈眉半袋酒。陈眉这才道谢离开。

    待他走后,刘威严肃对刘铁丹道:“凡事别答应得那么快。往北走就不比南方了,只会越来越冷,你此时倒是愿意将自己的衣物借给他人,真到你冻得不行时,他会还你吗?”

    刘铁丹未敢忤逆父亲只得称是。

    又说陈眉捧着衣物献至车前。锦帘中的大人将衣服收入,又嫌这棉袄简陋,又想起赶路以来吃的尽是些粗茶淡饭,骂了他两句。

    陈眉只有受着,后恭顺道:“王爷,这逃难比不得在府里,还望多担待些。等到了丝州城郡中,自有锦衣玉食接待。”

    车内有女人软软的声音响起:“王爷勿要动怒,保重好身子,等挨过了此劫,何愁没有珍宝受用。”

    那王爷的声音低了些,也温柔许多:“爱妃言之有理,你先退下吧……也带些衣物给晴儿。”

    “微臣遵命。”陈眉随后又到不远的轿子旁,将袄子放在帘旁:

    “郡主大人,天渐寒了,微臣找了些衣物御寒,望郡主勿嫌。”

    车内传出少女清婉的声音:“有劳陈护卫了。”一只纤细的小手伸出将衣物收进去。

    后女子又道:“陈护卫是从何处寻来这些东西的?”

    “皆是那刘家父子借予我们的。”

    “那可多亏他们了,食物也是找他们借的。我这有点东西,你当作报酬送给他们吧。”

    说罢白嫩的小手又伸出来,将一对耳环放在帘子旁。

    “是。”陈护卫将其拿在手中,还能感觉到一点温度。

    他将耳环拿到火旁仔细瞧,只见形貌是几缕金丝搂着一枚珍珠,珍珠在火光旁冒出紫霞般的美丽颜色。

    他爱不释手,后将一对耳环揣入怀中。

    又在火边坐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取出一只,拿去给了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