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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冰融又一春 第114章 瞧这一家子2

    媳妇一沓一沓的往回拿钱,仇恩宽只当是媳妇儿经营有方,生财有道,心里喜滋滋的,认为自己娶了个把家的媳妇。哪里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儿!在他眼里,自己的媳妇是个赶到光棍房里都没人多瞧一眼的丑陋货,绝对干不出那样的风流事儿来。别人夸哪家女人长得美,他却说:“美顶屁用!‘脚大脸丑家中宝,美貌佳人惹祸端’,丑媳妇儿搁在家里放心!”

    人们暗中窃笑他:“这龟帽子戴的,倒不觉得压头哩!”

    就那一年,脆甜瓜给仇家生了个延续香火的儿子,不管是谁的种,反正姓仇。大名,叫仇德劭。

    这名字是当年请古秀才给起的,是褒是贬,各在人琢磨。反正字眼儿挺高尚。

    仇德劭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白白净净、很招人待见。就有一点缺陷,天生一双近视眼,看东西非得挨着鼻尖儿才能看得清楚。他是一路跌着跟头长大的。眼虽近觑,心却不近觑,聪明伶俐、一学就懂、一懂就会,是同班同学中的佼佼者。因眼睛有毛病而辍学。到了社会上,为人处世,很会做人。虽没能出人头地,但却因能写会算,成了村里用得着的人才。

    奶奶香水梨儿、娘亲脆甜瓜,打小就看好他,疼他,生怕孩子眼不招牢(不明),栽跟头跌马趴的有啥闪失,在仇德劭刚懂男女有别的时候,就想给他找个“拴心锁儿”——娶个媳妇。好尽快改变他们家几代一脉单传的命运。

    不幸的是仇恩宽官运不顺,刚被推选为大队部粮食保管员没一年,就赶上了四清运动。那时候粮食紧缺,薛弥关宁饿着也不敢动仓库里的一粒粮食,而苟成艮等却瞒着薛弥关,从他库房里偷偷借粮充饥。

    仇恩宽为人老实,心地善良,总是真诚地对待他人。尽管如此,他还是招架不住苟成艮等人的一再保证和请求,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然而,由于他本人并不擅长记账,对于库房里的粮食究竟亏损了多少以及被谁借走了等问题,他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坚信苟成艮等人看起来很诚实,肯定会承认借粮的事实。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苟成艮等人为了自己能够顺利通过难关,竟然丧失了良知,坚决否认曾经借过粮食。他们甚至恶狠狠地说:\"你这简直就是狗急跳墙啊!有没有借粮,白纸黑字说了算,谁晓得你是不是把粮食偷偷转移到其他地方了呢?现在着急了,就想把责任推卸给我们!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当过兵的人呢?\"

    仇恩宽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一肚子冤屈说不出口来,工作组把矛头对准了他,他成了四不清干部,批判、斗争、退赔、处分、下台、劳教,一样一样的倒霉事接踵而至。从此,仇家一蹶不振,仇恩宽憋气窝火,得了鼓症,四清运动结束后,跪在大街上呐喊着:“人在做,天在看,到死俺都是个冤死鬼啊!”他在临终前拉着儿子的手说:“记住,千万别当这冤大头村干部!”

    仇恩宽担着罪名死了,,仇家的顶梁柱塌了,香水梨儿老来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不久也跟着儿子走了。她吩咐媳妇:“守着,别引着俺孙子认后老子!俺给你们到阴曹地府讨公道去!”

    盆光瓮净的穷日子,孤儿寡母何以为生?母子俩在生产队劳动,只能挣一个劳动力的工分,以工计酬,连一个人糊口都难,脆甜瓜人老珠黄,不再当年,只能勾搭村里几个光棍汉们,从野地里小偷小摸一点点贴补家用。这可真是:“穷怕了,饿怕了,不要脸啥也不怕了!”。就这样,仇德劭慢慢长大了。

    岁月流逝,生活艰难,谈婚论嫁,何其难也!仇德劭到了而立之年,仍然光棍一条。

    薛弥关平反,被县里抽调为半脱产干部,走前,极力推荐仇德劭到大队部搞宣传工作。因为薛弥关看中了他文革中不戴红袖章、不拿红本本、不拉帮、不结派、不参加任何批斗活动,是个有主见、有担当、不随大流,且又能写会画,会打算盘会记账,头脑清醒的人。可仇德劭牢记他爹临终遗言,甘受清贫,不愿步父亲后尘。母亲脆甜瓜正愁儿子没个出头的机会,不管什么遗言不遗言,就替儿子揽下这些写标语、出版报的活儿。儿子不干,当娘的着急,哭一脸笑一脸的,打劝儿子:“儿啊,你爹傻,你也傻?他那些没用的话顶啥用?但凡是个聪明人,能不给自己留个偷跑的空儿吗?你要听那死鬼的,咱仇家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就别打算着娶媳妇了!仇家从此就断根儿了呀!你说,你是听娘的?还是听那死鬼的?”

    仇德劭不再坚持己见,在薛弥关安排下,干了不少拿笔杆子写写画画的轻松活儿,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挣的工分比下地干活的多出一倍,真的尝到了有文化的甜头。大队部里有的是报纸,有的是笔墨,有空儿就练书法,越练越长进,练就一笔好然。自己勤快,别人喜欢。在那百废待兴年代,仇德劭有了用武之地。

    生活开始慢慢变好起来,脆甜瓜从娘家给儿子找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小媳妇。这个小媳妇名叫玫瑰,身材娇小,容貌秀丽,很是惹人喜爱。只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缺乏教养,对仁义恭敬和礼节规范并不了解,行为举止像个调皮的男孩子一样野性十足。她的父亲独自生活难以忍受寂寞,有时候会做出一些爬上别人家墙头的事情。而闺女更是刁钻任性,甚至敢于当着父亲的面与年轻小伙子亲吻。脆甜瓜和玫瑰的父亲是旧相识,自然乐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老朋友的儿子。闺女在山沟里已经待腻了,渴望走出山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便跟随父亲来到了昂首村。她四处张望,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眼,天空广阔,大地宽广,呼吸也变得顺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当父女俩来到仇家相亲时,玫瑰只说了一句话:“你敢娶我,我就敢嫁给你!”

    很快,玫瑰就嫁到仇家,很快,玫瑰就成了一朵招蜂惹蝶的香花,很快,“带刺玫瑰”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流人物。村里那些与他有染的人们,干脆叫她“刺玫花”。三十出头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女人,仇德劭已经很满意了,女人再风流,晚上还得滚到他的被窝里,不缺斤,不短两,天天还能给他买一壶烧酒喝,晕晕乎乎,亲亲热热,够好的了。有时候看见那些人们那么“刺玫花!刺玫花!”地叫她,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难免骂上几句:“日你娘们的,玫瑰就玫瑰,刺你娘的屄哩!花你娘的屄哩!”刺玫花背后劝他:“你那是发啥无聊哩?俺还不是为这个家?当龟不认龟,吃不上莜面打块垒,又是酒又是菜,看你活得多自在?”

    仇德劭认了。十年后,仇家添人进口,已经是儿女满堂的人家了,谁敢说刺玫花不是一把好手!

    改革开放,百业兴旺。人们的生活有了明显提高。但官场作风不清了,社会上的歪风邪气也抬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刺玫花家里。

    那年四月庙会,刺玫花联络了几个外地“小姐”,在自己院内开了个“玫瑰如意馆”,白天聚赌,打贯抽钱。晚上把门买票,收床铺费。灯红酒绿、肉欲横流,不亚于旧时代的青楼妓院。那几天吴乃珂是最忙的,既要讨好为庙会助兴的戏班子里的唱旦的,又放不下“玫瑰如意馆”的小姐们。每晚散戏后,他就匆匆赶到仇德劭家,哪里忙哪里去,既当大茶壶,又给背斗子,瞅准了给那些小姐们打个“补丁”,花了不少“铲锅巴”钱。也帮着刺玫花狠赚了一把。村里那些好褒贬人的“颜料碗”们,描画出一串串顺口溜来损这一家子:

    仇家门风不正气,一辈一辈又一辈。

    仇章丢下香水梨,总得有个仡佬地。

    媳妇绰号脆甜瓜,皮板不好瓤儿沙。

    又解饥来又解渴,看瓜棚里传佳话。

    好看不过刺玫花,有水灵,又活泼,

    杨柳细腰一拃拃,要多舒脱多舒脱。

    仇德劭,乐悠悠,女人闹钱他喝酒。

    活得自在会享受,管他家丑不家丑。

    时代变,人也跟着变。这就叫与时俱进。从薛弥关到苟成艮,从卜元到吕耕田,从金大浪到张春来,仇德劭越来越学会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了。人变得越来越活泛,事办得越来越得体,他成了昂首村这块不大的政治舞台上的一棵常青树。

    家庭中诸事用不着他去操心,他是妻子刺玫花手下败将,对刺玫花服服帖帖,不敢违拗。刺玫花放荡不羁,闺女们又正当花季,莺歌燕舞,门庭若市,那是常有的事。仇德劭只能装聋作哑,睁一眼闭一眼,烦恼时,或嗜酒独酌,或借故躲避,习以为常,也就不觉得有啥丢人的了。他学会了乌龟的本事,遇险就缩进壳子里,一动不动。得空儿就跑几步,找个向阳的地方晒晒太阳。在领导面前,他可以忍辱负重,逆来顺受,要多孙有多孙,从来没有违拗过领导的意愿。加上玫瑰花的风情万种,哪个领导都喜见她,爱屋及乌,自然也得对仇德劭另眼相看。那生活过得,真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活得滋润着哩!

    吴乃珂忠于金大浪,就像水浒传里的董超、薛霸,只要有利,没什么天理良心可言。而仇德劭却像红楼梦里的倪二,只要能巴结权贵,甘愿把老婆搭进去,没什么丑不丑的。他的口头禅是:“有钱是好汉,没钱干缭乱,没钱好汉变孙子,有钱孙子变好汉。”

    吴乃珂卷铺盖走人那天,仇德劭找刺玫花确实有事儿。这事得从金骇浪说起——

    金骇浪是个手眼通天的钻天鹞子,通过亲戚关系,从银行贷款捌拾万元,在繁华的丁字路中心地段,建起一座宏伟的“月红迎宾楼”,开业在即,急需要找十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装点门面、吸引顾客。他首先想到了仇德劭的小闺女,刚满十七岁的仇省省。那可是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人间极品,若在这社会大染缸里一冲洗、一雕琢,真是“前途无量”啊!他所以要找仇德劭商议,是因为刺玫花最近又有了新相好的,不像以前那么待见他了。他对仇德劭说:“老仇,家里养着个花儿似的个宝贝闺女,也该让她出去闯荡闯荡了!俺那里正缺人手,让省省去吧!白吃白喝,月工资三千,奖金在外。孩子若有眼力劲儿,肯定能赚大钱!就看你们两口子同意不同意了!”

    这样的好事仇德劭当然同意,只是没征得刺玫花的认可,他可不敢独断专行。他也发现刺玫花这一阵子在疏远金骇浪,心里干着急,没法子沟通。常为此惋惜:“这娘们儿糊涂,哪有往外推财神爷的?”

    今天,金骇浪找他谈招雇省省的事,可又不知道刺玫花去哪儿鬼混去了,着急了,想到了村委会的高音喇叭,想到了看门子的吴乃珂。

    仇德劭嗜酒如命,那可是从小养成的。那些去找乐子的嫖客们,谁愿意跟前多个碍手碍脚的小孩子?便故意灌小德劭几口烧酒,这孩子天生就有酒量,不哭不闹,咂巴着嘴儿还要,直喝得晕晕乎乎醉倒睡着了,才觉得痛快。久而久之,仇德劭人在长,酒量也在长,人们给他起了个不雅的诨号——“酒篓子”。

    如今,村子里凡是迎来送往、招待客人,酒席宴前,没有仇德劭不奉陪的。有些人故意损他:“酒篓子,真能喝,十个当龟的酒二八,从来没见你倒下。”

    仇德劭面不改色,嘻嘻笑着说:“龟不死,兔不死,老子不怕绿帽子。你喝酒,俺喝酒,趣味都在酒里头。娘的,酒是粮食精,不喝真球愣,不信你品品,酒盅虽小道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