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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归鸿 第203章 别 离

    翌日早朝,昨日血洗皇宫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全然看不出这场惊变的影子。

    经过一夜的休整,中立派劫后余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在动乱中牺牲的一应官员,都得到了抚恤。幸存的官员,也都得到了擢升和嘉奖。而原先的宋弈、邹桐、杨怀谦等人,一跃而成为朝中新贵。

    原户部尚书陈恒,罪证确凿,被问罪流放。宋弈顶替了陈恒的职位,成为新任户部尚书,掌管国库、税和人口。

    杨怀谦性情耿直,明德帝原先安排他担任谏官,此次宫变之后,杨怀谦升任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

    原翰林学士梅晏殊,封为少师,并追封原殿阁大学士季闻卿为安国公。

    邹桐则接任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原翰林学士宋砚,升任吏部给事中。

    追随明德帝的一应官员,也都得到了封赏。

    太后党原先三品以上的核心官员皆被清理,其他从犯,明德帝宣告不再予以追究。

    人心惶惶的朝堂,至此总算安定下来。

    大夏朝廷,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照常上朝,散朝,各部门各司其职,有序运转。

    两日后,明德帝带领百官在城门口送镇南王开拔回南境。

    城楼上,明德帝望着眼前的山河问:“皇叔,此去何时再回京?”

    镇南王摇摇头笑道:“陛下无须多虑,此次若不是因为先帝密诏,我也不会回来。”边关守将向来无召不得入京,明德帝此问,不过是在试探。

    明德帝道:“皇叔,朕很好奇,父皇的密诏里,究竟写了什么?”

    镇南王道:“只是一个交易。那封密诏,我早先便知晓其内容。”

    明德帝听闻此言,不禁一惊:“早先便知晓?!”

    镇南王望向远方,“当年,我同皇兄争夺皇位失败,本应下场凄惨,但皇兄放了我一马。他说我有统帅之能,杀了太可惜,不如把我放在适合我的地方。我心知他是爱才,又顾念手足之情。所以,我答应他,日后若是京中有需要,我会还他这个人情。皇兄也说过,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不会轻易召我回来。”

    明德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朕还有个疑问。”

    “但说无妨。”镇南王捋了捋灰白的胡须。

    “昨日,皇叔为何会带兵从朕的寝宫出来?”那日,他见镇南王他们从顺德殿内出来,便已猜到寝殿中定有密道。可此事连他都不知晓,镇南王又是从何得知的?

    镇南王笑道:“自然是皇兄告知于我的,历来皇家密道都是绝密,除了帝王本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否则我又会从何得知?”

    明德帝这才恍然大悟,“是那封密诏?!”既然密诏的内容镇南王早就知晓,那武清霜送去的定然不止是密诏,很可能还有皇宫密道的地图。

    镇南王不置可否,“后续的事,我相信你自己可以处理。我便不多逗留,南境尚在与南夷交战,这一趟回去,本王定要让他们后悔与那金贵勾结,犯我南境!”

    “皇叔知道是金贵从中作梗?”

    “自是知晓!否则就凭南边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国,哪里来的底气,竟敢联合起来屡次犯我大夏疆土!我临行前,已揪出两个内贼。如今金贵已死,他在军中的那些内应,失去了支撑,不足为惧。”

    明德帝犹豫了一下,问道:“皇叔如今重兵在手,又恰逢京中刚刚大乱,朝中元气尚未恢复,就没有想过东山再起?”他处置金国舅和太后,镇南王平息了宫中动乱,明德帝原先还担忧他不会轻易离京,甚至可能借机颠覆朝纲,他为此而夜不能眠,可现在,他却无须再担忧了。今早,他刚准备召集宋弈等人商量对策,却听人禀报镇南王来拜见。而镇南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尽快赶回南境。明德帝当即便陡然松了一口气。

    镇南王笑着叹道:“陛下不必套我的话,若是放在三十年前,确实有可能。但现在,我早已没了那个心思。皇兄说得对,无论谁当皇帝,这天下都是我赫连家的天下。这些年,我在南境经历了许多事,也想开了。与其日日被困在那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其实我更喜欢肆意纵横的沙场。我这性子,在军中粗野惯了,那个位置不适合我。京师这座监牢,就留给你吧。”

    明德帝:“……”

    “往后,就没人护着你了,一切就都只能靠你自己。你可莫要让本王失望。你若是胆敢做出祸害赫连家江山和百姓之事,本王身为长辈,定不饶你!”

    明德帝拜道:“侄儿谨遵皇叔教诲。”这句话,他是真心的。至少在此刻,他的这位皇叔,是真的在拿他当做一个晚辈来叮嘱。他们之间,原本不亲切,也不熟悉,可此刻,他却觉得莫名地心口有些暖暖的。最起码,他在这世间,还有这么一个对他怀着期望的亲人,也不算太坏。

    镇南王拍了拍明德帝的肩膀,下了城楼。

    “皇叔慢走。”明德帝看着镇南王走下城楼,翻身上马,带领大军一路绝尘而去。山河辽远,路途迢迢,明德帝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皇叔一路保重……”这一别,恐怕此生很难再见了。

    “父王,我们这次明明只有六万兵马,为何要说是三十万?”骑马走在镇南王身边的年轻人问。

    “这叫兵不厌诈。倘若为父当真说是六万人,万一那小皇帝用完就弃,过河拆桥,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们岂能有命再回南境?”

    那年轻人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孩儿让袁将军带着北境的三万兵马先回北境吧,万不能被人发现北境有兵马擅离,否则武大将军恐怕会有麻烦。”

    镇南王点点头,“南境原本就战事胶着,这次若不是有北境的支援,我们想要替那小皇帝平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也幸亏太后没有调动京畿的兵马,否则就单凭我们这六万人,恐怕未必会有胜算。但我们出来太久,还不知南境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得快些赶回去才是。”

    镇南王说完,便扬鞭拍马而去。

    夜晚,明德帝把宋弈、邹桐、宋砚、梅晏殊和杨怀谦叫进了宫,五人入宫后才发现,陛下叫他们去竟是喊他们用膳。

    五人都到齐后,明德帝才入席。几人见陛下来,慌忙躬身相迎。

    “免礼,今日只是叫你们来吃个便饭,不必多礼。”明德帝一边说着,一边落座。

    其他人这才跟着落座。

    明德帝举起酒杯:“而今乱逆已平,多亏众位卿家不顾性命相护,朕在此谢过诸位。”明德帝看了看梅晏殊,“尤其是老师,他若是还活着,那该多好……”明德帝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节哀。”众人道,说着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梅晏殊低头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明德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朝自先帝时代起,因皇权之争和朝中党争,加之对外交战,国力损耗巨大,百姓苦不堪言。而今,朝堂肃清,边境又有镇北大将军和镇南王镇守,短时间内应是平安无忧。值此良机,朝中又有众位肱骨坐镇,朕欲开创一代盛世,还望诸位爱卿鼎力相助。”说着,明德帝再次端起酒杯。

    宋弈道:“谢陛下抬爱,吾等必将竭诚以报,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谢陛下抬爱!”余人齐道。

    此杯饮尽,明德帝又重新斟了一杯酒,叹道:“只可惜,韩少杰和黄光禄没能等到今日……”明德帝对着月光,将酒倾洒到地上,以作祭奠。

    几人也随之倾酒祭奠。

    “明日,你们陪朕去看看老师和他们吧,他们都是大夏难得的忠臣,朕想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是。”几人齐齐拜道。

    宴席罢,几人皆出宫各回各家,明德帝在御花园看了好半天的月亮,最后踟蹰着去了冷宫。他到时,太后约莫是已经睡下,院子里没有一点响动。

    明德帝席地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向天空中的上玄月,思绪万千。他回想起自己二十余年的光阴,惆怅满怀。他从出生起就是别人的棋子,他拼尽全力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摆脱棋子的命运,却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能确定,他的母亲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曾经没有的母爱,以后更不会有了。

    明德帝独自在冷宫门口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