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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无定初 第10章 六月梅雨湿汴京

    梁昀瑾的伤口比较长,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在虞家由虞太医亲自上了药又包扎完毕以后,袁无错命人送了一身新衣来,换上以后便看不出来手臂有异了。

    薛云初十分恳切地道:“此次都是因我而起,带累你受伤,实在是万分抱歉。梁公子放心,这些药材都是极利于伤口恢复的,过几日我舅父再亲自登门为你复诊。”

    梁昀瑾道:“不妨事,从前我在外游历,也曾路遇盗匪,交手之间难免会受伤,这点小伤自是不必挂齿。何况今日是为薛姑娘,若是我妹妹知晓,也只会说一句:阿兄做得好。”

    袁无错道:“天色也晚了,我这边差人送你回府吧,免得家里人担心。”说完便叫来袁四道:“务必安全地将梁公子送回府里。”

    袁四立即道:“属下领命!”便预备扛起梁昀瑾来。

    梁昀瑾忙道:“不用了,只是伤到了胳膊而已,我可以自己走。”

    说着便将那柄双子剑拿起,在薛云初和袁无错的相送下,出了虞府大门,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口,薛云初还在望着远处。袁无错道:“怎么了?外头有蚊虫,咱们进去再说吧。”

    薛云初无语道:“这么晚了,阁下不也该回府去了嘛?明日不当值?你阿娘不问?”

    袁无错道:“明日不当值啊,不要紧我总晚归,我阿娘不会问的。”

    薛云初双手抱在胸前,无语地望着他。

    袁无错只得道:“好好好,我这就走,哎,今日我也挨了人家好几掌,身上难受得紧。”

    薛云初道:“是吗?那我去叫我舅父来。”说着便要往里走,袁无错连忙:“哎哎哎?”拦住了她的脚步。

    “我没事!这没事!我是谁呀对吧?武状元出身,谁能伤得了我!你看,我是不是活蹦乱跳的?真不用找虞大人,真不用!”袁无错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薛云初促狭地望着他道:“真不用?”

    袁无错:“真不用了。”

    薛云初:“你不是挨了好几掌?”

    袁无错:“那都是小儿科!我这,钢筋铁骨!铁骨铮铮!”

    薛云初:“那行,早点回去休息吧!”

    袁无错这才正色道:“阿初,你看他们这次找的,若真如同梁三说的,是从江湖上找的高手,咱们该怎么办?”

    薛云初努力地忽视了他话里的这个“咱们”,答道:“既然她如此急不可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若不能叫她知道我也不是那束手待毙的,反而叫人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呢!”

    她眼里闪着冷光,叫袁无错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神色冷峻的她,言语和神色间,竟莫名的有种上位者的威严。

    他点了点头:“确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咱们好好想想,今晚先好好睡个觉!你先进去,我再走。”

    薛云初道:“好,你自己注意着点儿。”便转身进了门,待门房将门关上,袁无错这才叹了口气,背着手转身走下了虞家的台阶。

    袁山道:“主子,要马车吗?”

    袁无错道:“嗯,马车就马车吧,哎——”

    袁山:? 马车怎么了?什么叫马车就马车吧?

    早知道跟袁四换换了,论揣度主子的心,谁都比不过袁四。

    六月十八日一过,便到了梅雨季节。连绵不断的雨水下了四五日,薛云初连着哄了凌双双四五日才把她哄好,并且再三保证以后有什么东西先紧着她,不许先给袁无错;

    又想起前几天师父师叔的严词教诲,批评她和凌双双不该独自迎敌,无论如何该回来求助才对,待她俩诚心认了错,各自领了罚,转头就叫她们这段时日不许出府直到想明白为止;

    再一转头看到吊着胳膊,望着屋檐掉下的雨水长吁短叹、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虞晚莱,一副思春情种的样子,真叫人不忍直视;

    转向另一边又看到对着大雨愁眉不展的定哥儿——袁无错送了他一匹矮脚马,结果刚送到,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他压根儿就没机会摸一摸那匹小马,此刻正愁得冒泡,成日里闹着她画个符咒好叫天早点晴,逼得她不得不每日里做一个自己上一世才有的晴天娃娃。

    整个虞家仿佛笼罩在愁云惨雾里,薛云初只觉得头痛不已:这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在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都叫人要发霉长毛时,宫里传来消息,德妃娘娘宣小虞大人和薛姑娘进宫受赏。

    “啊?谁?我?”薛云初一听还有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凌无我道:“你放心,虽然是在宫中,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量那何贵妃也不敢在宫里对你下手。只是你若去了德妃娘娘宫中,记得小心为上,一应吃食饮品,都不要沾口就是。”

    薛云初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从前只在屏幕上才能看到的皇宫,居然能亲眼看到,一时间十分激动,而师父错以为她在害怕。

    她只得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

    凌无我道:“两位师叔曾经在宫中数十年,她们扮作贴身侍奉的人陪你去就是,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薛云初只得十分勉强地接受了。

    虞晚莱一听要叫自己进宫,第一反应也是“啊?谁?我?”

    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太常博士,从来都只在外围打转,还没去过娘娘们的后宫呢。想到要见到福宁公主,他突然就怂了起来。作出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试探性了问了问段氏道:“阿娘,那个,我还伤着,可以不去吗?”

    得到的是段氏的一记眼刀: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救人的时候不是挺英勇?怎的如今想起来自己伤着了?

    虞晚莱:我那是被迫的!

    第二日,阴雨缠绵中,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睡的虞晚莱在十分矛盾的心情中上了马车。薛云初望着他那十分不成器的样子,原本想嘱咐他两句,可是无羁无绊二位师叔都在旁边,倒弄得她什么也不好说了。

    罢了,反正他那张脸往那儿一摆,谁能不迷糊呢。

    到了德妃的仁静宫,两人低头跪在地上,直到德妃娘娘十分慈爱地说:“快起来,这两个孩子,竟如此知事懂礼,外头雨这么大,可淋着没有?”

    等他二人跪拜过起身以后,忙让他们坐着说话。虞晚莱头也不敢抬,坐在椅子上只是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光想一想上首坐着那日他无心搂在怀中的人,他耳朵都快烧熟了。

    德妃娘娘对着虞晚莱道:“小虞大人可千万别拘礼了,大人那日救了我这只皮猴子,便是如同救了我的命一般,本宫打心底感激;又因福宁的缘故受了重伤,本宫着实惭愧得紧——不知小虞大人可好些了?”

    虞晚莱连忙站起来躬身道:“多谢娘娘记挂,臣无甚大碍,已经好多了。”

    德妃娘娘看了一眼虞晚莱那个相貌,脸上的笑容是愈发地宽和。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虞晚莱,嗯,这孩子身量还是不错的,身高腿长,猿臂狼腰,身上有虞绍铨的和段氏的优点,人人都说一家之中,行二的那个在一众子女中相貌最是突出,果不其然。

    虞家家风也好,从虞绍铨到虞晚苼,都是一夫一妻,没有纳妾,哪怕那虞晚苼高中榜眼,年少有为,也只有一个妻室而已,可见人品卓然;虞绍铨更是曾经推让过皇上加官进爵的赏赐,也不是那趋炎附势、只顾钻营的人。家中背景不深,为人沉稳,段氏在京中贵妇中的口碑也是十分不错,嗯,确实是值得托付之人。

    公主选驸马,既不用家世显赫,又不用驸马做大官有大才,虞晚莱品貌周正又有相救之恩,确实是驸马的最好人选。

    何况福宁确实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她犹自细细打量这位未来的女婿,福宁十分害羞地轻轻推了推她:“母妃~”

    她呵呵笑起来,问到:“本宫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道虞大人可介意?”

    虞晚莱一愣,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娘娘但问无妨,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德妃娘娘笑得愈发开怀了,这是个实诚孩子。“虞大人可有议亲?”

    薛云初心道:开始切正题了。

    她面上不显,背上已经有汗下来,殿外雨水刷刷之声不绝于耳,她只得面带官方微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块地砖。

    在她心里开始打鼓的时候,虞晚莱终于开口了:“回、回娘娘,家中还不曾为臣议亲,一则臣这几年忙着科举,二则年纪还小,三则臣从前心性未定,成日里惦记着那些个机关巧技,钻研星象木工,叫臣的母亲觉得臣还未醒事——如今臣已经考中了进士,也谋了官职,倒、倒不似从前……”

    薛云初在心里扶了一回额又捂了一回眼睛:他今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王婆卖瓜也卖得太厉害了些!

    德妃娘娘的笑容就没有停过,越听越欢喜。但是她到底没有明确说些什么,只对福宁公主道:“你这个小顽猴,还不亲自去谢一谢小虞大人?”

    福宁公主满脸通红地应了一声,走到虞晚莱的面前,羞得脸红得如同那盘中的雪桃一般。她抬头看了一眼虞晚莱,又看了看他左胳膊上的绷带,这才声如蚊呐地道:“那、那日,多谢虞大人相救,福宁在此谢过了。”

    说着便是一礼。

    虞晚莱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福宁公主走过来的时候,他喉咙干得厉害,一双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待听她说话之时,他脑子便开始晕乎乎地,像是笼在清晨的水雾里。等到福宁公主对着他行了一礼,他急忙一揖道:“哪里,哪里,这是臣该做的。”

    薛云初看着两个红得跟一对煮熟的对虾似的人儿,在心里默默叹道:“舅母,你马上要当公主的婆婆了。

    待两只熟虾仿佛头上冒着蒸汽一般都坐下来,德妃娘娘便向着薛云初道:“好孩子,那日多亏你保全了福宁的名节,你比福宁小,但是行事竟如此稳妥,本宫真是十分叹服。“

    薛云初站起来道:“娘娘过誉了,公主殿下洪福齐天,民女只是碰巧施以援手,劳娘娘挂心了。”

    德妃笑容满面地望着她,看着看着神色便有些不同来,她依旧是笑着道:“好孩子,过来,倒叫本宫好好看看你。”

    薛云初十分顺从地走上前去,德妃拉了她的手,细细地打量着她那张脸,心中已然起了波澜。待看清楚她耳下那颗鲜红的痣,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忍不住有些恍惚,问到:“你,你姓许薛……生辰是什么时候?”

    薛云初答道:“回娘娘,民女的生辰是五月二十八。”

    德妃又问到:“家中可有什么人?”

    薛云初复又答道:“回娘娘,民女原是泯州薛家,因战乱随父亲到汴梁投亲,便是我舅父虞绍铨,后来民女的父亲过世了,便一直随母亲在我舅父这里了。”

    德妃娘娘“哦”了一声,眼里有些失望浮上来,但到底是在宫中淫浸了二十年的人,立刻笑盈盈地道:“好,好好,好孩子,别怪本宫啰嗦,只本宫觉得你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故人。罢了,你来看。”

    她对着身旁的侍女抬了抬下巴,那侍女便呈上来一个十分精美的匣子。

    德妃拿过匣子打开道:“这是我私心赠予你的,那日你将你的簪子分给了福宁,叫她不至于失仪,不至于暴露于人前,福宁回来以后,多番念叨此事。直言若不是你,她怕是得丢大丑了。”

    薛云初一见那一匣子金簪宝石和珍珠头面,便推辞道:“娘娘,如此厚礼,民女愧不敢当!那日情急之下没有唐突公主殿下便是民女的福气了,娘娘可别折煞民女了!”

    福宁公主站起来握着她推辞的手道:“薛姑娘,你还是收着吧,这是我和我阿娘的一点心意,那日真的太感谢你了。”

    德妃道:“是啊,好孩子,长者赐不可辞,日后本宫有更好的,再叫福宁分给你。”

    薛云初只得谢恩,收下那匣子不提。

    待二人告退,德妃娘娘促狭地对着福宁公主道:“你这个小鬼头!这下可满意了吧?”

    福宁公主撒娇道:“哎呀,阿娘,你快别说了,福宁都快羞死了。”

    德妃伸着手爱抚着女儿的脸颊,十分感慨地道:“自你阿兄走了以后,我全心全意就只为了一个你,荆国人打过来的时候,阿娘是真的怕啊,怕你被送走和亲,那便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说着她擦了擦眼泪,“如今能觅得虞大人这样家世清白,家风稳重的男儿,在这汴梁,这便好了。待虞大人来向你父皇求娶的时候,那边由我来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福宁将头靠在德妃的膝头,亲昵地蹭着她道:“孩儿知晓的,阿娘放心,福宁永远都不离开阿娘。”

    德妃点着她的脸蛋道:“哎哟,说什么胡话,不离开阿娘,你怎么嫁人?”

    母女俩笑成一团,良久,德妃娘娘抬头望着殿外的大雨,眼前浮现一张熟悉的脸来。

    她在心里喃喃念道:姐姐,若你在,若赟哥儿在,我的贤哥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孩子长得太像你了,耳下的红痣也像你,她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无声地回应着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