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生而逆流 > 第101章 涤荡

生而逆流 第101章 涤荡

    刘广奇轻提袍摆,继而顺手一掸衣袍,拱手一礼:“大人,老夫确有话想对诸位说。”

    贺晨伸手一抬:“刘院正请。”

    “大人,今日厅中所坐,无不关联南州百姓之衣食住行,说厅中一众各家话事人乃南州的一块基石也不为过,不知诸位大人是否认可老夫所言?”

    贺晨轻轻点头,而黄品良一众则是静静注视着刘广奇。

    “既是积弊,大人当知自是日深年久,大人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纵使有着涤荡浊世之志,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之道理。”

    贺晨抬手:“刘院正,恕本官无礼。本官认同刘院正的说法,但本官之前说过,州衙会视情形而定,网开一面并非空口之说辞。积弊深久,本官及一众同僚并非不知,但并不能因积弊深久之故,便将前尘旧事一概不理不究。本官不否认厅中各家家主是南州的一块基石,但坚如磐石的基石,跟一块欲将碎裂的基石,如何抉择,厅中所有人不会不明白其间利害。”

    刘院正眉头紧皱,一众话事人则是将头压得更低!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诸位都知道疮毒之害,若不清疮上药,试问结果如何?”

    众人再度心下一凛!

    “若是任由不公之事风行,试问朗朗青天不会被凄风苦雨所替代?还是说让南州官衙上下文武皆长出食人之心肠犬牙?”

    刘广奇悻悻落座,嘴唇止不住在哆嗦!

    “刘院正教授学子以圣人学识,不知因何嫌恶南州学子增多?”

    刘广奇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贺晨:“大人何出此言?老夫几时嫌恶南州学子增多?”

    贺晨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刘广奇:“刘院正,州衙意欲在南州全境施行公学,为全州适龄孩童进行启蒙,这般造福南州百姓之事,刘院正数度批驳州衙倒行逆施,意欲挖读书人的根,本官今日想要向刘院正讨教,其中曲直或是要义在何?”

    刘广奇硬着头皮起身一礼:“大人是南州学子当中之佼佼者,才情非等闲可比!难道大人不知读书耗费几何?莫说普通农家,纵是城中的一些做着小买卖的商贩想要负担读书所需银钱,也多半力所不及,大人强行推行之下,大人是否想过将有多少人家因此将愈加贫寒?甚至还不知多少人家可能因此支离破碎!”

    “院正此言本官不敢苟同,一地之兴盛繁荣,想必院正深知,能够识文断字之人的多寡,乃其中关键。读书识字,启蒙开智,识天地雄奇,知礼义廉耻,明处世之深义,懂为人之进退!重点还在于,知君父亲长,识国法律令,能自书中明白存活之道!再往后说,治国理政,军事攻守,商营农产,皆不离开智读书。”

    刘广奇怔怔看着贺晨,只见贺晨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平静。

    贺晨朝刘广奇拱的回了一礼:“院正,南州当下人丁近百万,识文断字者有几何?区区数千而已。百姓间往往人云亦云,时常贻笑者众,听之任之之下,若发生本官适才所言的一些事,院正稍加思索之下,必能联想到其结果将何其惨烈。三年五载之后,南州读书识字者如雨后春笋,口口相传之下,又将是何等一番景象?万人,十万人,比十万更多的人能识文断字之下,南州繁荣指日可待!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南州百姓多有几身衣裳,顿顿能吃饱饭,肉食隔三差五能吃到,都能住上砖瓦屋舍,在座的诸位有没有想过那样的场景?”

    厅中所有人都不由齐齐看着贺晨,愣愣出神间全然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在座的诸位话事人当中,不少人深谙商道,自然明白本官适才让所描述之景象若是呈现将意味着什么。而对于今日在厅中的所有人,又将意味着什么。如今城外集市筹建事宜已近尾声,各县及庄镇之公学也在如火如荼建造,待得先生们齐聚南州,农忙之后便能着手第一批蒙学孩童入学。至于所需书本笔墨,之前便有五家行商自愿慷慨以助,差别只在于跟书院所用之笔墨在品质上无法相比而已,但足以能够满足启蒙所需,且古有沙池练写,启蒙的孩童大可在沙池进行勤加习练,州衙及县衙的工坊,不限民间作坊都可以进行笔墨之产出,其目的便是让普通农家也能够用得起笔墨。”

    厅中的各家话事人听了贺晨对于笔墨的解说,也倒勉为其难能够接受,毕竟品质有所差别,且只需满足蒙学所用,心里各种各样的心思倒是平衡了不少。

    “本官适才所说品质有所差别,也有要求!营商作坊生产,若是无利自是不能持久,同样也悖离了商营之道,在有微利的情形之下,减轻普通农家的负担,这才是要点所在。这个方面,贾家、包家、冯家、蔡家、雷家、苟家就做得很是不错!”

    被点名的六家话事人连忙起身,纷纷按压着心头的激动朝着贺晨郑重行礼致谢!

    “六位家主请坐,院正也请坐,本官言词不周,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院正不要放在心上!”

    刘广奇前一瞬面色还有些难看,听了贺晨当着厅中众人之面说出让自己下台阶的话后,面现笑容:“大人言重了!老夫迂腐呐,大人胸怀天下万民,心有沟壑锦绣,老夫敬服不已。公学诸务繁重,若有用到老夫之处,老夫虽垂迈,却有满腔热血!但有所命,老夫不敢不从。”

    厅中一众话事人听了刘广奇所言,不由暗暗叹服,刘院正不愧是饱学之士!也许之前诸番愤慨之言,只因担心贺晨年轻气盛之下倒行逆施,胡乱作为之故吧!如今贺晨之言谈举止,给足了刘广奇尊重,又详加解说心志,才甘愿受其驱使。

    “本官代南州万民,代南州州衙及县谢过院正!”

    说完,贺晨很是郑重地朝刘广奇行了一礼。

    黄品良左右看了看周启等一众衙中主官,嘴角再度勾了勾。

    “给诸位话事人上茶。”

    一众吏员捧着茶壶续上茶水,贺晨回到主位坐下:“诸位若有疑问,还请直言。”

    一众话事人微低着头,目光左右探寻,一时厅中又陷入沉寂,贺晨若无其事端起茶杯浅浅抿着。

    黄姓老者起身:“大人,老夫抛砖引玉,有事陈禀。”

    “黄老还请坐下说话。”

    “谢大人!”

    黄姓老者落座之后,心下一横:“老夫三子一女,因发妻亡故早了些,老夫回顾过往,难免有骄纵之处,老夫以黄家向大人保证,老夫子女未曾害过人命,且日后老夫定严加管教家中子孙,谨守国法律条!另外,南州才历战乱,百废待兴,黄家特向州衙捐银十万两,捐粮两万石,以求南州繁荣尽早到来。”

    “好!有黄家主这样的仁善之人相助,何愁南州不兴!州衙不会忘记黄老之善举,南州百姓也不会忘记黄老之善举!黄家之善举,州衙、县衙都将立碑刻传,彰其善举,以示后人。”

    黄姓老者一听贺晨所言,瞬时激动不已!本想着破财免灾,未曾想到居然能够传世留名!如何能不激动?

    黄姓老者在心头又急速一番考量,复又起身拱手一礼:“大人能为我等富绅之流立碑传名,老夫感激涕零,为报答大人礼遇恩重,老夫愿将体己银钱悉数捐给州衙,老夫记得应有五万余两,老夫便再捐五万两吧。”

    贺晨起身朝黄姓老者深深一礼:“多谢黄老!黄老之深明大义,令本官感佩!黄老快快请坐。”

    有了黄姓老者这一番投桃报李之举,厅中一众话事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许捐!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精明之辈,审时度势的功夫自不必说!

    书吏们纷纷极为谦和走到一众话事人当中进行着记录,黄品良则是靠近贺晨轻声笑语:“贺大人今日还真让某大开了眼界!张驰有度,游刃有余,言谈间便将一场风雨化于无形,某佩服之至!今日得一众富绅大族慷慨解囊相助,为表谢意,你是不是得摆宴答谢一番?”

    “这是自然!今晚下官陪内侍大人喝个尽兴,如何?”

    黄品良拍了拍贺晨肩膀:“某等的便是你的这句话!”

    听闻贺晨将在酒楼设宴以作答谢,依旧是黄姓老者率先向贺晨提出请示:“大人往日政务繁忙,家中晚辈纵是有心拜见大人,也是求而不得,今日不知大人能否给家中晚辈一些教诲?”

    一众话事人都眼巴巴望着贺晨,只见贺晨笑着点头:“言重了,都是各家俊杰,难得有机会欢宴相聚,便劳烦各位家主把各家参宴人数说给府中书办官记下好作安排。”

    “谢大人!”

    “谢过大人!”

    此时,一众话事人对黄姓老者之前的抛砖引玉割肉之举的愤恨不由轻减了两分。

    酒楼一楼大厅,贺晨和黄品良共坐,陪席之人除了刘广奇而外,另外陪席之人,专门挑出年长者凑到一桌。

    其他的衙中主官,分别坐于厅中各桌,一时间厅中欢声笑语不断,甚是热闹!

    贺晨没有起身,气运丹田发声:“诸位,本官在饮宴之前说两句!今日请各家话事人到衙中议事,一坐便是近两个时辰,本官年富力强,都甚觉疲饿,各家话事人都年长于本官,疲累之感应与本官相当,现下菜已上齐,我们不如先祭一下肚腹,之后再作畅饮如何?”

    厅中众人听了贺晨所言,俱都深感惊愕!往往这样的酒宴,不都是长篇大论一筐,待得摆上桌面的菜肴都冷了才有得吃!府尹大人这别开生面的举动,特立独行之外,让人耳目一新之余,心头都不由一暖!

    随着黄品良和贺晨率先动了筷子给身边的长者夹菜之后,酒宴便正式开始。

    席间,厅中众人渐渐也放开了,都吃个半饱之后,才开始推杯换盏畅饮起来,众人虽说有心单独上前给黄品良和贺晨敬酒,但显然不可能,于是心照不宣之下,只能在各桌主官带领之下前往敬酒。

    一轮敬酒之后,黄品良和贺晨双双夹了几筷子菜吃下,又喝下一碗汤之后,两人逐一向各桌回敬了一圈。这么多人参宴,若说要在酒宴当中要说点正事,那基本不可能,所以,厅中一众只能各自怀揣着心思应对,只要在酒宴当中不出错便好,若是能够让贺晨及衙中一众主官留下一些印象,那就更圆满了!

    贺晨回到府中,贺母上前扶着贺晨:“晨儿,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贺晨安慰母亲:“母亲不必担忧孩儿,孩儿自幼追随几位师父习武,身骨强健,再说孩儿自知能喝多少,绝计不会酗酒的。”

    贺母挽着贺晨落座,贺父端了茶水放到贺晨手中:“喝杯茶。虽说你身骨强健,但酒喝多了,依旧会头疼心翻,这为父还不清楚?”

    “父亲所言甚是,孩儿记下了,以后定会好生克制。”

    “你父亲也是心疼你,倒也不必如此刻意。要不要吃碗葛根粉?”

    “母亲不必操劳了,晚宴开始并没有喝酒,大家都是吃个半饱之后才喝的酒。”

    贺母坐到贺晨身边,拿着锦帕给贺晨擦了擦额头的汗:“晨儿,可不能再与书瑶同床,听到没?”

    贺晨迎上母亲的目光,只能是轻轻点头。

    ”兰儿,掌灯送晨儿去找少夫人。”

    “是,夫人。”

    兰香掌灯在前,贺晨跟在其身后,吐出一口酒气后,贺晨开口:“兰姐,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与良哥的事什么时候办?”

    兰香身子一顿转身:“公子,奴婢听公子安排。”

    “好,明日我便与母亲说这事,等良哥回来之后,挑个吉日给你们完婚。”

    兰香俏脸微热,臻首微点之后“嗯”了一声。

    长廊拐角处,徐兰见兰香引着贺晨前来,连忙上前两步一礼:“公子,夫人困倦已然睡下,吩咐奴婢在此候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