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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纲 第30章 科比诺夫

    这间房子空间很大,宽宽阔阔的看似一间大厅,老人所在的炕炉正处于整个房间的正中央,炕炉非常的特别,是一个在地上挖出来的方方正正的浅坑,这种炕炉又叫做火塘,是当地人家做饭和取暖的场所。老人面前火塘里堆着几块正在燃烧的木柴,而火上面则架着一只三角的铁架,吊挂着一只裹满黑烟尘的水壶正“嗞嗞嗞”的冒着热气。火塘的四周用木板平铺了一圈,老人正盘腿坐在上面,嘴里热情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并用手比划着示意两人也在木板上坐下。

    等齐立昂和晴奈在木板上坐定,老人却凝神的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张口便问:“你们……,是中国人?”老人嘴里说的竟然是汉语,虽然语速缓慢,但是字正腔圆非常标准。

    齐立昂和晴奈惊奇异常,都没想到刚才还叽里咕噜说着本地土语的这位老人,怎么突然又用汉语向他们提问。

    齐立昂迅速回答道:“老伯伯,您好!我是中国人。”

    老人听后高兴地笑了起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尊贵的中国朋友,欢迎你们来到希瓦!”

    齐立昂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赶紧站起身向老人施礼答谢,面前的这位乌兹别克老人居然还能够引经据典,显然不只是会说中国话那么简单,一定和中国有很深的渊源。

    老人乐呵呵地拉着齐立昂的手,让他再次坐下,“小伙子,很高兴在希瓦见到你们。我的中国话说得还可以吗?很多年没有人和我对话了,我担心快要忘记了。”

    齐立昂惊讶地说:“非常好,您说得就像母语一样。您一定学习了很多年,对吗?”

    听到齐立昂的话,老人自豪地大笑起来,高兴得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

    刚才带齐立昂和晴奈进来的那位小姑娘非常勤快,这时已经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茶放在他们面前,两人赶紧接过来并道了谢。

    老人捋着胸前的白胡子说:“这汉语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母语。如果问我是如何学的,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老人坐稳身子,向两人娓娓道来往事。

    果不其然,老人与中国有着深厚的渊源。老人名叫科比洛夫,今年已经七十多岁。在他小时候,大约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科比洛夫跟随父亲来到中国。他的父亲是苏联时期的机械专家,被派到中国援助工业建设。科比洛夫的母亲早逝,当时他只有四岁,无人照料,只能跟随父亲来到中国的一座北方城市。

    作为援助专家,他的父亲受到了中国人的热情接待,科比洛夫也被安排进了当地的一家“育红班”生活和学习。这个“育红班”也就是现在的幼儿园,在那里,科比洛夫凭借孩子的语言天赋,很快就学会了中国话。

    科比洛夫老人说:“我父亲在中国工作了五年,我也无忧无虑地在中国生活了五年。那时我已经完全融入了那个大家庭,甚至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中国人,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中国话更是驾轻就熟,以至于回到乌兹别克后,我连自己的母语都无法流畅使用了。哈哈哈……”说到这,老人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回忆起了童年的趣事。

    屋外的沙尘暴仍在肆虐,但在这温暖的火塘旁,端着一杯热茶,齐立昂和晴奈饶有兴趣地听着老人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老人的中国话越说越熟练,讲到最后已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一生的经历都讲给这两个人听。

    老人接下来的故事不免有些俗套,从中国回来后,他的人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平凡。他跟随父亲回到乌兹别克的撒马尔罕,在那里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直到退休后和孙女一起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花剌子模州度过余生。这其中已经很少有值得炫耀的精彩经历。

    科比洛夫老人渐渐失去了讲述的兴趣,于是收住话头:“我退休不久就回到了花剌子模州的希瓦,这里是我的家乡。虽然景色优美,古迹众多,但与兴盛时期相比,这里已经荒凉落寞,甚至无法与邻近的乌尔根奇相比。在这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中国朋友了,也很久没有人用汉语和我对话了。见到你们我非常高兴!看我,唠叨了这么久,把一辈子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

    齐立昂忙说:“老爷爷,您讲得非常精彩!我们都为您这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所折服。”

    老人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齐立昂和晴奈的身上:“小伙子,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吗?”

    齐立昂恭敬地回答:“不是的,老爷爷。我现在在英国伦敦留学,趁假期和同学一起来旅游。”立昂没办法说明这次来希瓦的原因,只得善意的撒了个谎。

    老人点点头:“哦!你在英国求学,能辗转来到这里,我们真是有缘分。花剌子模离中国有万里之遥啊!”

    齐立昂说:“是啊!两国万里迢迢、天各一方,语言文字截然不同,生活习俗天差地别,这建筑风格更是大相径庭,两地的这诸多差异让我们感到新奇,这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当真是森罗万象、绚丽多彩啊!”

    听完齐立昂的这一番话,老人突然一怔,好像想起了什么,“其实,这花剌子模和你们的中国,可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海角天涯、天各一方那么简单。”

    “哦!难道不是吗?”齐立昂对于老人的这番结论很是惊讶“老爷爷,您说说看。”

    科比洛夫来人沉吟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花剌子模与你们中国的历朝历代可以说是源远流长,虽然很多的往事已经埋没于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但是,有些事物却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齐立昂和晴奈都被老人的话勾起了兴趣,静静的等待老人继续往下讲述。

    科比洛夫老人捋了捋白胡子呷了口茶,才又说道:“以现代地球村的概念,花剌子模和中国之间的交往当然已经很是紧密,瞧你们,只要交通工具得当,最多两天就能抵达这里,这个自是先不必说。就说这八百年前的花剌子模国吧,它在最鼎盛的时期国土包含了整个波斯大帝国,甚至还囊括了大半个阿富汗,拥有军队四十万人,可谓是兵强马壮、称霸一方。但是却因为与蒙古的贸易争端被成吉思汗的大军给一举击败。

    晴奈大吃一惊:“啊!成吉思汗的军队曾经打到这里?”

    老人缓缓的说道“何止是打到过这里,花剌子模的都城乌尔根奇更是被屠城七日,真是惨不忍睹。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就成为了蒙古四大汗国中察合台汗国的领地。虽然花剌子模距离中国的都城远隔上万里,但是在那个时候按照统治者的血统来说,可算是一个帝国。你说两国是不是很近呢?”

    齐立昂素知成吉思汗的威名,亦知道蒙古的铁骑一度踏破多瑙河畔,只是没有料到花剌子模也会和成吉思汗有这么深的渊源,他冲着科比洛夫老人点点头,算是回应老人的询问。

    旁边一直端坐着的晴奈却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蒙古人被称作上帝之鞭,个个骁勇善战,乌尔根奇城居然被他们屠城七日,可真的是残暴之极。”

    听到晴奈提及屠城的惨剧,老人也是为之神伤,不禁叹了口气!

    齐立昂也觉蒙古士兵太过残忍,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件定然给这里的人带来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但是,这个话题过于沉重,毕竟在现实的世界里希望才是永恒的主题,于是说道:“惨剧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而历史的车轮也会慢慢带着活着的人走出苦难,走向更有希望的未来。您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乌尔根奇都已经变成现代化城市了。”

    老人却摇了摇手:“这可不是一回事,这里的‘乌尔根奇’只是一座新的城市,我说的可是老‘乌尔根奇’,它呀早就被阿姆河埋在地下喽!”

    听到此话,齐立昂和晴奈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乌尔根奇的建筑都是前苏联式的,原来这座城市居然是新近建造的,只是使用了一个古老的名字罢了。

    老人接着说:“不说这些伤心的往事了,咱们接着说这中国与花剌子模的渊源联系吧。”

    老人顿了顿问道: “你们知道花剌子模帝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

    齐立昂摇摇头:“对这段历史,我还真不是很清楚,愿闻其详。”

    科比洛夫老人哈哈一笑说道:“这也是和你们中国人有关。”

    齐立昂更加惊讶了:“还是中国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老人接着说:“那时间就更远了,大约是九百多年前吧!那个时候的花剌子模,一直是在波斯帝国的统治之下,后来又归于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花剌子模的沙赫一直想要独立,但是在两个强大帝国面前,根本没有立国的机会。与此同时,中国的契丹可汗耶律大石在回鹘古城可墩儿建立了西辽帝国,他们的军队骁勇善战东征西讨,1142年击败了塞尔柱帝国,将其所有的土地并入到自己的版图。获胜的西辽帝国菊儿汗答允了花剌子模沙赫的‘独立成国,称臣纳贡’的请求。自此之后,花剌子模成为了西辽的附属国。而且,在这之后西辽也非常的关照花剌子模,不但数次派兵平息了国内的王子叛乱,而且还借给花剌子模大批军队帮他们征战讨伐,这才使得花剌子模不断强大,最终称霸整个中亚地区。”

    齐立昂有些不明白的问道:“老爷爷,您说的这些和中国又有什么关系呢?”

    科比洛夫老人诧异的看着齐立昂说:“西辽、契丹不都是中国吗?怎么没有关系呢?”

    齐立昂分辩道:“西辽只是契丹人在中国新疆和中亚地区建立的政权,它偏安一隅可算不得是中国。另外契丹人建立的大辽国在中原一直与北宋对峙,他们只是胡夷外族,也不能称为中国人。”

    老人听完齐立昂的解释,似乎有些不高兴,“年轻人,看待同一件事物,我们的立场或者是视角有所不同,得出来的结论自然就不会相同。你可知道,在中亚甚至欧洲的部分地区长期以来是‘只知有契丹不知有宋’吗?”

    齐立昂和晴奈都不解得看着科比洛夫老人,对于老人的这番话是张二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理解他这句话。

    老人见到两人如此不解,接着说:“我给你们说说这其中的原因你们就清楚了。我们都知道契丹人的太祖阿保机,于公元916年在中国的北方建立了契丹国,也就是后来的大辽帝国。四十多年后北宋才在赵匡胤主导的陈桥兵变中立国,大辽既比北宋建国早而且疆土也比北宋大得多,并且长期占据着中国的北方地区。”

    齐立昂点点头,这些个历史可以在很多的史料中找到,对此他没有任何的异议。

    老人接着说:“正如小伙子刚刚说的,辽、宋两国长期在中国的核心地区,也就是被称作九州的中原地区分割对峙,可以说是将中国一分为二,很多史书上都称两国是隋唐之后的另一个南北朝。并且两国缔约的‘澶渊之盟’中清楚的写明了辽、宋互为兄弟之国。那么,辽、宋两国是不是都可以被称为中国呢?”

    对于老人的这段话,齐立昂未置可否,在他学习和掌握的资料里,好像还没有如此描述辽、宋两国的兄弟友情,大多讲述的都是两国的战争与对峙。但是,齐立昂非常清楚老人提到的“澶渊之盟”,确实是辽、宋两国签订的休战盟约,并自此开始,两国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直至两国先后灭亡。

    老人对自己掌握的历史典故颇为得意,笑盈盈的接着说道:“契丹帝国幅员辽阔,其疆域占据着古丝绸之路上的大部分土地。从东方通过古丝绸之路进入中亚、欧洲的商人,大多数都说是从契丹来的,而没有几人会说是从北宋而来,因此欧洲人在那个时期只知有契丹而不知道有宋。”

    齐立昂也知道在一千年前,欧洲人大多是通过跋涉两地的商人那里了解东方的,所以,只知道离欧洲近一点的契丹国,不知道大宋也是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