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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私逃记 第62章 你会还钱给一头待宰的猪么?

    江南跟京城远隔千里。

    刘广陵的信笺便是让信使快马加鞭,不惜马力急送,也足足跑了将近一个月。

    晏景到江南日久,一开始便是跟着此次被太子指派的御史方万里公差,负责官员“考满”之事。

    所谓“考满”便是对在任官员进行政绩考核,每三年考一次,三考为满,以此来衡量官员的功过得失,分出等次,并以此决定官员的去留升降(1)。

    光是这一项就能忙到下江南的所有人焦头烂额,整个府衙的官的脚不沾地,来往官员络绎不绝。

    而晏景私下还要查一些陈年旧事,还要四处寻访涉及此事的人,自然更加忙碌。

    好在一个月的案牍劳形到底有些作用,江南地区的官员们在他这混了个眼熟。

    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把他当成来此镀金,又能在年轻太子那边说得上话的白面侯爷.

    既觉着他无害,又有往来的价值,少数几个知晓他身份的,被他私底下敲打了一通,也不敢对着同僚告密,甚至还有称病不出的,倒是让他行事方便许多。

    亦是让他查到了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想到此处,晏景只觉得肩臂伤口隐隐作痛。

    自他来江南,便遇上不下三次刺杀,第一次是在来江南的运船上,第二次是在出访巡查的途中,第三次则是在他询问完故人旧事之后。

    那些人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手笔一次比一次大。

    那日晏景问完旧事,一时间心神激荡,不慎被着了手,四面杀手包围,若不是他武艺不算差,又带着精兵,估计还真要栽在那里。

    那些杀手大部分被杀了,只留下三个活口,如今还在私狱内受刑,一个受刑,两个观看,三人相对,只等看谁先忍不住招供。

    而晏景的手臂也被带毒的刀划伤, 好在毒未至心肺,如今只剩残余未清。

    但比毒更狠的是人心,他回想着那日听到的话。

    金陵有一家清新淡雅的胭脂铺子,店家是个自称金桂姐的美艳妇人。

    据说是媚香楼曾经的花魁,一夜千金,自赎自身留在江南赁了个铺子卖胭脂。

    晏景跟她打了个照面,便认出来,她是当年巨富、巨贪的罪人金万钱之女金枝。

    她跟青黛生着同一张脸,那是她的孪生姐妹。

    “金枝?小少爷怕是听错了,我叫金桂姐,桂花的桂,很低贱的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自称金桂姐的金枝笑意盈盈,但眸子里倒映着烛光,透着恐惧,即使过了十二年,她依旧记得那个夜晚。

    火红的光烧透京城的天,夜晚亦亮如白昼,正大光明。

    明处的火烧的是周国最富有的皇商金万钱的府邸,那场火烧死了他自己,烧死了他的妻妾,还有襁褓之中未满周岁的儿子。

    金万钱勾结官员不纳征税,以致军中无粮,引发哗变,消息传来京中,陛下盛怒,金万钱畏罪自焚。

    暗处的火没人瞧见,烧在宫内的宣德殿,没烧着人,只烧了几个不值钱,又值万钱的木箱子。

    那晚死的人太多了,金万钱举家皆亡,只剩两个如羔羊般的双生女儿。

    负责运送军中所需的赵国公长子,赵归德引咎上吊身亡,举家皆素,哭声震天,就连皇宫中的赵贵妃亦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为兄长之死哭泣不已。

    广阳候世子重伤不治而亡,晏景披麻戴孝,康平长公主目光怔然。

    晏景的祖父死在战场上,他的父亲晏怀被兵将抬回来的时候已是没了意识,生死不知的躺了一个月。

    致命伤来自后背飞来的带毒箭矢,是跟晏景伤口一样的毒。

    朝廷赢了胜仗,圣上流水似的赐下名贵药材,辅以国手神医给重伤的晏怀治伤,后来晏怀死后,又赐予晏景无上殊荣,宫廷教养,太子伴读,广阳候府。

    晏景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不能参加科举直接荫蔽为官,除去皇室,除去太子之外毫无根基。

    金桂姐的身世很可怜,晏景毫不怜悯,他拔出了剑,剑锋戳在她的脖颈。

    他不畏惧杀人,就像不畏惧仰躺着的父亲尸体面部出现的青紫斑纹。

    “我没有耐心跟你废话,要么实话实说,要么我送你去私狱,你以前去过不是么,我想你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他面无表情,来此之前他早已查清金桂姐的经历。

    金万钱死后,无数人想要挖出他私藏的钱财,而被留下的两个孩子则是他们查探消息最后的希望。

    私狱的提刑官们有无数不落痕迹,不伤及性命的刑罚。

    青黛受刑之后,即使救治及时,内里亦是虚空到注定活不过三十五岁,想来金枝也是亦然。

    金桂姐却笑了,胭脂之下的面容青白:“你要问什么,问钱么?”

    她以为晏景跟以前拷问她的那些官员一般,想来追问金万钱留下的所谓遗产。

    “我告诉你,就跟我告诉所有人的一样,金万钱没有钱,他只有那些官员打下来的数不清的借条,那就是一堆废纸!没有哪个借钱的官会还钱给一个商人。”

    她笑着反问:“你会还钱给一头待宰的猪么?”

    “对了,他还有一整个院子的女人,扬州的瘦马,广府的顺妾,她们一个个被买到他的府邸,然后又一个个送给这个国公,那个尚书,御史,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陛下。”

    “商人多低贱,谁都能跟他们要钱,谁也不还钱,他们一开始要疏通钱,然后要分红,最后他们要军饷,周国要打仗,百姓要给钱,金万钱要给钱,整个周国的商户都要给钱,谁不给钱,谁的脑袋就要掉,老百姓还要吐口水,骂他们是吃空了国库的蛀虫……只有当官的不用给钱,他们只有拿钱的,没有出钱的。”

    金桂姐声音轻飘飘的:“我娘一辈子穿不上你现在这身好衣裳,周国首富金万钱的妻子,周身穿不着绫罗绸缎。”

    晏景剑锋未动,相似的话他已然从青黛那里听过一次。

    但金桂姐知道的东西会比青黛更多,她自小天资聪颖,十岁出头就能帮金万钱处理商务,是金家的隆家之女。

    “所以你们没给够军饷。”

    他问的很冷静,晏景祖父与父亲出征匈奴,士兵哗变,前有匈奴骑兵,后有自家人的冰冷毒箭。

    金桂姐摇头:“我们给够了的,金万钱的钱库里没有钱,但周国首富的名头价值千金,坑蒙拐骗,威逼利诱,总能得到些买命钱,但我们只能给钱,粮饷跟军中供给,轮不到金家这小小商户来管,我只知道这些,旁的你们自己去查吧。”

    她真的很聪明,一句问话便让她明白了晏景此行目的。

    “我没几天好活了,金万钱也遭了报应,他死了,他卖过好多好人家的女儿,他的女儿也被好多人卖过,她们都死了,金家烧光了,我去瞧过,只有一树半焦黑的桂花树还开着,低贱的东西好养活……”

    或许这就是报应。

    金桂姐在金万钱自焚之前,也经手过那些腌臜生意,最终她也领受了一遍那些女孩们经受的事情。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剑上:“看在你的剑穗的份上,我都告诉你了,别再来找我了。”

    晏景不再听,他无意去为难一个苦命人。

    金桂姐看着他离去,剑穗随着他的步子晃动,上面的结绳手法熟悉,她只教过一个人。

    一个柔弱又心善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