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行:全二册(赵丽颖、林更新主演热播影视原著) 番外二 婚礼

    正值晌午,行止在厨房里炒菜,沈璃在院子里耍了一套花枪,待行止将菜都端上了桌,不用他喊,沈璃便已收了枪,小跑到饭桌边坐下,但见有肉,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

    行止端着米饭,在桌子对面打量沈璃的模样,忽而开口:“沈璃,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有点不协调。”

    沈璃咽下口中的肉,眨巴着眼看他:“没有啊,阴阳相合,很协调啊。”

    “不对。”行止肃容,“你哪儿有半分阴柔模样。”

    沈璃放下碗筷,同样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阴,我阳。阴阳相合,协调得很。”

    行止装不下去了一般,倏尔展颜一笑:“如此阴阳,倒也不错。”

    两人正聊得开心,忽听院外门扉被“咚咚”叩响,沈璃眨巴着眼看行止:“天界的人又来找你了?”行止不置可否,其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叫喊声:“是碧苍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吗?我是极北雪山金娘子的仆从。”

    “金娘子?”沈璃微愣,下界的时间过得快,他们来此处已有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间,他们与金娘子没什么联系,知道得不多的她的消息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话说金娘子当初与他们一别之后,便追寻她的那股邪气到了人界,她在人界二十余年,邪气找没找到无人知晓,倒是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但这男人却是个修仙之人,受了人界修仙门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脑筋有些木,对人妖有别、仙妖有别这种事情执着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受金娘子,金娘子也是极为执着的人,在那男子身边待了二十余年,闹得人界所有修仙门派和与修仙门派有关的人皆知道了这事,沈璃也是听郊外的那些地仙闲聊时说的。

    金娘子求爱至今未果,怎么突然派人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想让她与行止去帮其一把?

    沈璃怀揣着疑惑,放下碗去开了门。

    门口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仰头望着沈璃,鞠躬行了个礼:“王爷好,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递请帖的。”

    “请帖?”沈璃一头雾水,“她也兴办寿辰?”那得是多少万年的大寿了吧……沈璃接过小姑娘手里红色的信封,打开一看,登时整个人都呆了。“她……她要成亲了?”

    “是的。”

    “和那个传闻中的道士?”沈璃将请帖看了又看,“下个月?”

    “是的。”

    沈璃沉默。这两人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却没听那些闲得无聊的地仙将此事拿出来聊,只能说明这事发生得着实突然,消息还没有传遍呢。小姑娘又给沈璃鞠了个躬道:“主人特别吩咐了,让我转告王爷和神君,说让二位记得带天外天的星辰过去,已经欠了她好几十年了。”言罢,小姑娘恭恭敬敬地退去。

    沈璃关了门,拿着请帖进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儿去寻颗星辰给她?”

    行止面不改色地吃饭:“随便捡块石头好了。”

    “这样不好吧……再怎么也是金娘子成亲,数万年就这么一次。”

    “沈璃,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里是什么模样?”沈璃摇头,行止一笑,“这便是了,给她一块石头,告诉她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现在也没有星辰可供她对比。她会收得很高兴的。”

    “不……”沈璃扶额,“问题不应该是她高不高兴,而是这样做你不觉得昧良心吗……”对上行止平静的双眼,沈璃沉默了半晌。“算了,我问错了。”她又将请帖翻看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过去?你现在的身体能受得了雪山的寒冷吗?”

    “神力虽然少了很多,不过这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儿……”他笑看沈璃,“你该知道我身体多好。”沈璃脸颊蓦地一红,她轻咳一声:“再好也没有以前驾云那么快了,我们早些出发吧,这么多年没见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过……成亲?

    沈璃瞅着请帖皱了眉,实在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金娘子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啊。沈璃觉得金娘子应该是一个永远都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女子,怎么能与这么尘俗的事情连在一起呢。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金娘子得多有勇气,才能抛开之前过了那么久的生活,接受另外一个人进入她的生活,甚至改变她的生活方式。

    雪山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刮着带有法力的寒风,行止也不在乎什么面子,觉着冷了便给自己加衣服,从山脚走到山腰上,行止里里外外少说裹了四五件袄子,最外面还披了件大狐裘,远远看去便如同一个雪团,沈璃却只着一件单衣便够了,她望了望前面还看不见头的山路,又回头瞅着冻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也有些责怪:“你不是说你身体好吗!”

    行止看了沈璃许久,最后无奈一叹:“我以为我多加几件衣服你就会懂的……”他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最后解开狐裘,掀开袄子,将沈璃往怀里一抱。“我冷,你就不知道主动献献殷勤吗?”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宽松的袄子里,末了还轻声抱怨,“不解风情。”

    沈璃身上的温度让行止的衣服里迅速暖和起来了,即便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每次听到行止说这样的话,看到他做这样的举动,沈璃还是难免烧红了脸,为之怦然心动。

    “这样不好走路。”沈璃微微挣了一下。

    行止还没开口,前面几级阶梯上疾风一过,一袭红衣盛装的金娘子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但见沈璃与行止这个姿势,她佯装害羞地一捂脸,笑道:“哎哟哟,这多年不见,妹妹一来可就羡煞奴家了。”

    沈璃轻轻推了行止一把,行止一叹,只得无奈地将她放开,有些失落地道:“袄子里都不暖和了。”看这人摆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撒娇,沈璃嘴角一抽,金娘子掩唇笑道:“奴家错了,连累神君受冻,可奴家这不是心急嘛,这么多年,奴家可思念妹妹了。”说着,她几步走下阶梯,拽住沈璃的手摸了又摸:“还是女子的手摸起来舒服,但闻妹妹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过得可好?”

    金娘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沈璃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她身体中气息的虚弱,反手将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体一直不好,在人界时,沈璃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医术。这一探脉,沈璃将眉头探得皱了起来:“你体内气息怎如此虚弱?”

    金娘子还是那般笑着,却不着痕迹地拨开了沈璃的手。“不过是最近忙了些罢了。没什么大碍的。”她不等沈璃再开口说话,望了行止一眼道,“神君看起来大不如以前了,这风雪之中还是别多待,我这就送你们去山庄里面。”

    金娘子这处还是与以前一样,每日只在特定的时间开门,放人进去做买卖,金娘子布了一个法阵将沈璃与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里金碧辉煌,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站在角落的仆从比起从前也多了不少。

    其时殿中正在交易,但见东家带着两个人突然出现,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向他们,金娘子一笑:“哎哟,奴家可是要嫁人了,可不能由着各位客官这么看,相公会吃醋的。”

    殿中气氛立即活跃起来,有人打趣道:“金娘子,你当真要嫁人啦?这三日我日日都来做买卖,可未曾见过你那相公,莫不是他根本就不在意你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家藏起来了,哪儿能让你们这些货色看见。”她盯着方才说话那人,眼中温度微微一冷,“今日贵客来了,不做买卖了,都散了吧。”

    那人一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道歉,但见金娘子的神色,只觉心头大寒,放下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地跑了。大殿里的人吵吵嚷嚷了一会儿,也都自觉散了。沈璃悄悄瞅了几眼金娘子的神色,问道:“你强抢男人啦?”

    金娘子神色微凉,看了沈璃一眼,随即长声喟叹:“不过是威逼利诱他一下,他与他门派中的人受了伤,奴家答应他救人,顺道让他‘嫁’我,这也算不上抢吧。而且……奴家觉得他应当是喜欢我的。”

    沈璃之前听地仙们说过,那个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余年也未曾有半点松口,想来是个极为固执,也极有骄傲和尊严的人,如今被金娘子这般胁迫,想来心里定是不待见金娘子的。金娘子这个“觉得”到底有几分正确……

    沈璃本还想劝两句,但听行止道:“就该如此。”他正色道:“那人定是喜欢你的,不然再如何也不会答应娶你,别的不管,你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省得蹉跎。”

    金娘子听了这话尤为高兴,立即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递给行止。“神君说得在理,这千年雪狐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几件袄子顶用。”行止不客气地收下来,金娘子笑眯了眼,“奴家已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你们先去,待奴家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你前因后果道个清楚。”

    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沈璃眉头微蹙,望着行止:“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喜欢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过让她去纠缠那个男人,总好过让她来纠缠你。”行止眯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评论:“自私,无耻。”

    待金娘子指挥仆从们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收好,刚出大殿,她便见一婢子行色匆匆而来:“娘子。”刚近跟前,那婢子连礼也未行便道:“幕先生又咳起来了。”

    金娘子心里一紧,忙随婢子而去,踏进红梅小院,金娘子脚步不停,径直闯到里榻旁,但见幕子淳俯在床头,咳出了一地鲜血,金娘子二话没说,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法力不管不顾地往幕子淳身上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金娘子才稍放心了。

    手指微微颤抖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金娘子闭上眼静静调整内息。

    “你身体不适?”

    听闻这声喑哑的询问,金娘子才睁开眼,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地展开:“哎呀,相公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开心。”

    躺在床上的人将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开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顿了一会儿道:“先前你说已将我门派中人治好,所以将他们赶下了山,如今,他们可会也如我这般?”

    他言语中是不加修饰的质疑,金娘子听得眉目微沉,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子淳,我不屑骗人。”金娘子独来独往惯了,也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但面对幕子淳,她总是破例:“你门派中人那些伤,对人类来说或许棘手,可对我来说,治理起来也不算麻烦,我说已治好了便断不会骗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为你受的伤与他们不同。”

    幕子淳转过眼,目光薄凉地望着她。

    不管她说什么,他总会质疑……

    金娘子心头微涩,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我言尽于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没法了。”她起身离开,“老呆在屋里对你身体也不好,今日外面晴好,待休息会儿,你便出来走走吧。”

    幕子淳的目光追随她背影而去,除了方才那句质疑的话,再无他言。

    房门阻断了屋内的气息。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门框。

    “娘子?”旁边的仆从担忧上前,金娘子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拾力气,迈步离去。

    晴夜,院中白雪映红梅,幕子淳披上雪白狐裘静静走到院中,天上星明亮得好似被擦过一样,这是人界难见的夜空,幕子淳不由得看得有些入神,忽听院外有小孩在议论:“今天有客人来啦,娘子亲自出去接的。”

    “能让咱们娘子这么重视,这可难得。”

    “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那男子也长得可美了,比院里这人还美上百倍呢,那气质,啧啧。听说啊,咱们娘子还和他交情匪浅呢……”

    “真的吗?今日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开心了,你说这三天两头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给磨没了吧,如今又来一位……这次婚礼你说到底能不能办啊?”

    “娘子怎么想,岂是你我能猜到的。”

    言语声渐远,红梅枝穿过镂花的院墙探到另外一边,幕子淳立在梅枝旁,探手折下一枝红梅,将其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扔在雪地里,一脚踩过,转身回屋,衣袍飘起的弧度好像在诉说着主人的心绪不宁。

    而与此同时,在金娘子给沈璃他们安排的厢房里,金娘子闷头喝了一口酒,叹息道:“就是当年收拾了那股邪气后,我变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次,就是那惊鸿一瞥!就是那该死的一瞥!让奴家花了二十余年在他身上啊!”

    沈璃默不作声地吃东西,行止倒是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本是一场接风宴,但不知是从哪句话开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诉苦局,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自己与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现在又发起了牢骚:

    “二十余年!石头也该捂热了吧,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他师门出事,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他软肋了,终于威逼利诱,让他娶我。”她一叹,往沈璃身边一靠,抱了沈璃的手臂委屈道:“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瞅上一个顺眼的容易吗?偏生如此让人费心,奴家心里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沈璃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但见她脑袋不蹭了,只余一声声沉重无奈的叹息,沈璃想,她是真的心累了。

    “他可有喜欢的人?”沈璃问,“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一路,沈璃有几分感慨:“他可有与你明白说过?”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

    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没错,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来是越发不知廉耻了……

    金娘子叹道:“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前些天我逼迫他成亲时,他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模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娘子一提到这茬好似生气极了,拍着桌子道:“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你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当时我也没气。”金娘子学着她自己当初的模样,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当时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话是吧?”她一顿,表情又是一变,学着幕子淳的语气严肃道:“‘没个正经!胡言乱语!’你听听,你听听,他就这么说我,说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却委屈道:“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

    “嗯,你何不将他这木讷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行止忽然开口道,“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但凡凡人修仙而成的仙人,多半寡言木讷,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他兴许觉得你是在调戏他,又没法调戏回来,所以只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问:“依你之见,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道:“既非有心爱之人,亦非真心厌恶于你,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如此,我们便来试一试吧,看看这凡人到底有多固执,或者说,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怎么试?”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边二十余年不离不弃,他无动于衷,也可以说他已习惯于接受。那么,把这些赋予他的东西全部抽掉可好?”行止将茶杯里的茶水尽数倒在地上:“让他一无所有。来,想想,你给了他什么,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

    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恍然觉得,这人其实并不是在帮金娘子吧,他……这分明就是觉得好玩啊……

    这人一肚子坏水……

    “我好像也没给他什么。”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后神色微愣,她道,“可我又好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了……”

    这话不仅让沈璃一呆,也让行止愣了愣,金娘子是个怎样的人,行止比谁都清楚,能让她失神地说出这种话,想来已是情根深种了。行止收敛了怔然的神色,又笑道:“那就把自己收回来。嗯……这段时间,你就先爱上别人好了。”

    金娘子问:“谁?”

    三人都沉默了一瞬,行止微叹:“没办法,那就只好我……”

    “我来。”沈璃倏尔打断行止的话,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么?你可是我的。”言罢,她捏了个诀,摇身一变,瞬间化为一个英俊男子。她抓住身边金娘子的手,道:“娘子,这些日子你便来爱我吧。”

    金娘子侧头看了表情倏尔微妙起来的行止一眼,掩唇笑道:“奴家不是早就爱上王爷了嘛。”

    行止一叹,却也无法,只好任由沈璃折腾了。

    他们又与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细节,金娘子的酒稍稍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我今晚还没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与行止对视一眼,沈璃疑惑:“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伤在身。”

    行止淡淡开口:“会死?”

    “这倒不会……”

    “那便别去了。”行止一笑,“忘了我们刚才说什么了吗?从今天开始,你要全部收回来,让他什么都没有。今夜不去,便算是打出第一战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离开。行止叹道:“这帮别人教训相公的一场戏,倒把自己夫人搭了进去。可真不划算啊。”

    沈璃一挑眉:“你分明是在逗人家玩吧!”她一顿:“我怎可只看着你玩,多不开心。”

    “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来,将在床边整理被单的沈璃从后抱住,“我们正直的碧苍王变坏了。”

    “遇见你的那天开始,就变坏了。”沈璃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不过,你这方法当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轻声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体会得比谁都深刻。”

    满园雪景正好,园中极是幽静,幕子淳立于园中,红梅香气袭人,让他微微失神。

    昨晚……难得过了个安生夜,自打被金娘子带到此处,她就没有不缠着他的时候,突然得了闲,他竟恍觉周围安静得让他不习惯,连带着心里也空荡荡的,想着仆从们昨日提到的,金娘子亲自去接的那个客人,他不由得更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吗?和她有什么渊源?到底是怎样的人……

    “娘子这一院红梅开得可真喜人。”园子另一头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上次我来可没见着这景色,委实遗憾。”

    “奴家这里乃是以法器施的一处幻境,四季轮转,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来时,正好遇见春末夏初之景,这次看见的则是隆冬之景,还有好些时节的景你没看见呢。”金娘子声音娇柔,仿佛是依附在那男子余音之上,但闻她轻笑连连,“阿璃若是喜欢,便长久待在奴家这里可好?”

    幕子淳直直地望着传来声音的那条小道。两道人影缓缓前来,携着漫步晴雪林间的悠闲,金娘子与男子挨得极近,显得尤为亲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见了他,声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却不似以往那样急急跑上前来将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边为他介绍道,“阿璃,这便是我快要成亲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带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皱起了眉头,对这样的眼神有几分抗拒,心里正在琢磨着这人与金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忽见那名唤阿璃的男子苦涩一笑,将金娘子的手一拽,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当年狠心离你而去?一别经年,再见……却让我知你快要成亲……呵,你可知道我心痛成什么样子?”

    什……

    什么?

    但闻对方突然吐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来,不仅幕子淳惊愕,连金娘子也惊呆了。她将沈璃看了许久,直到沈璃悄悄在她背后用手指戳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接了话头,柔了眉目,眸里含上春光,娇羞一笑:“阿璃说什么呢。还当着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侧眸,目光与幕子淳相接,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极为满意,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那此时便是安下心来,专注于演这一出戏了。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对金娘子道:“若你们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罢了,可先前我也听人说过,此人心并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强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着幕子淳反驳,但意料之中,那人并无半点声响,金娘子垂头一笑,明知会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强求,与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阁下这话僭越了。”

    金娘子目光一亮。

    沈璃悄然一笑:“哦?”她的眼神似不经意瞟过幕子淳握紧的拳头,“如此说来,下人们之间的传闻并不可信?实则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声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沈璃一把揽住金娘子的肩头,扬眉一笑,恣意张狂,“我爱的女人,我怎会容她受半点委屈。”

    在场两人再次呆住,紧接着金娘子目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里有几分惊叹:碧苍王好气魄!

    “你若非真心实意地对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抢也要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幕子淳脸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却见金娘子正专注地望着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说:好啊好啊,我与你走。幕子淳忽而觉得这样的目光太令人心闷,他拳头握得更紧,半晌后,忽而一声冷笑。“早年阁下都干什么去了?”沈璃正在想该如何回答,却见幕子淳转身便走,“要怎样,随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个阶下囚。”他这话说得冷淡,却让金娘子脸色微暗。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着幕子淳的背影而去,但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金娘子一叹,道:“阿璃,算了吧,这样让我太难堪……”

    “是吗?”沈璃道,“我倒觉得挺有成效的呢。”她倏尔一笑:“娘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们成亲之前,这幕子淳必定缴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尔失笑:“我等了二十余年也未见他投降……不过若是真来一次赌局,我希望这个赌局……我能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赌局定然如你所愿。”一旁的红梅枝忽而一颤,抖下一团新雪,枝上红梅光华一转,竟瞬间变成了行止,他裹着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道,“你若输了,可要给我家沈璃什么物事算作赌资?”

    沈璃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在此处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么能看见好戏?”行止淡笑着答了,又把目光转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亏也不吃。”她顿了顿道:“奴家一琢磨,什么奇珍异宝神君你没见过?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现在有一物,是上古遗物,佩戴在身上可助受伤的神明调气养生,这物事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现在对神君来说却是一个大宝贝,若是得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再恢复往日神力也并非不可能啊。”

    沈璃一喜:“当真?金娘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妹子奴家自是不防,防的可不是今日的神君嘛。”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宝贝,我自当尽力,为使这局早些分出胜负,明日,我便也来横插一脚吧。”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沈璃一叹:“当真是既让你看了戏,又让你占了便宜,金娘子亏得不轻啊。”

    纤纤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浅酌一口,妙龄少女身着白衣,食指微曲,轻轻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撩到耳后,她浅淡一笑:“我倒是觉得,金娘子很乐意让咱们占这便宜。毕竟,最后受益的还是她嘛。”

    沈璃的目光在“妙龄少女”行止的脸上静静流转了半晌道:“今日这般,你阴我阳,倒是将咱们往日相处时的感觉给表现出来了。”

    行止相当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还是那淡淡的语气:“阿璃可适应?”

    沈璃眯眼笑:“适应。”

    “阿璃可喜欢?”

    沈璃垂下头,轻轻含住行止的唇:“喜欢。”

    行止便也不客气地抱住她,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样,缠绵依偎。忽然之间,只觉杀气迎面而来,沈璃眉头也没皱一下,挥手一挡,一道法力筑成的屏障将来势汹汹的利剑挡住。

    她稍一用力,只听一声巨响,来袭者径直被弹开数丈远,在亭外站定。

    沈璃放开行止,站起身来,两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只见幕子淳面色铁青,面如修罗:“你便是这般对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后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行止抱住她的手臂,做一副小鸟依人状,泣道:“阿璃,这人是谁,怎生这般凶恶?”

    沈璃几时见过行止这般动作,只觉浑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语道:“你别演过了,我扶不住……”

    行止同样耳语道:“我相信你。”

    不要这么相信我啊……

    见两人还在自己面前亲密私语,幕子淳厉声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为便是给她受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让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紧咬牙关:“你是在骗她。”

    沈璃挑眉看他:“是啊,那又怎样?与你何干?”

    幕子淳喉头一哽,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骗金娘子又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金娘子的万贯家产,只想将她骗到手,待得到她这些珍宝之后再将她休掉……”

    “还要用她的财宝养小妾。”行止补充。

    沈璃跟着道:“没错,还要用她的钱养小妾,这些又与你有何干系?你不是不喜欢金娘子吗?正好,到时我与金娘子成亲再放你走,不是正合你心意嘛,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混账东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齿,待他提剑要攻上前时,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条小道上,愣愣地看着他,幕子淳没来由地心里一慌,像是害怕她受到伤害一样,道:“这样的人,休要再惦记。”

    “那我该惦记谁?”金娘子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惦记你吗?”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着沈璃:“对我有所图也好,至少能给我个机会,总比什么也不图,但什么也不给我的人来得好。”她慢慢走向沈璃,幕子淳目光一瞬冻结成冰:“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金娘子笑道,“选择一个不可能的人?这不是我对你做过的事吗?怎么,难道这事只允许奴家对你做,不允许奴家对别人做吗?”

    幕子淳脸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那般不愿,如今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缠了你这么多年也缠累了,如今总算找到个别的出路……我放你走,你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回你的仙门去吧,不用再被我这妖女折腾了。”

    言罢,她走过去,沈璃会意地揽住她的腰,笑道:“没想到娘子倒是对我情根深种啊。”金娘子没有应沈璃的话,拿余光瞅幕子淳,只见他眸中似怒似痛,但却没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离开幕子淳的视线,金娘子苦笑:“你们看,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如此,可见这赌局是我赢了,行止神君,你的东西可赢不走了。”

    “这可说不定。”行止道,“回头你让仆从将他的东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说你要与沈璃成亲了,不留他这个外人,你看他答不答应。”

    沈璃忙道:“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绑在身边,让他走,说是可以说,但决计不能这么做的,不然金娘子可不是功亏一篑……”

    行止只看着金娘子:“你怎么说?”

    “奴家方才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要走我便让他走,我是真的累了……”金娘子沉默了一瞬,道,“本来成亲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着,抢了他在身边继续过就是,但是你们这一试倒试得我心中不确定起来,若以后千万年岁月皆要与一个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过,那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潇洒地过好了。”

    沈璃微愣。

    “如此,待会儿便让仆从收拾了他的东西,将他送下山去吧。”

    沈璃张了张嘴,但见金娘子点了点头,她唇角虽挂着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心灰意冷。

    “唉!”沈璃惋惜道,“我觉得他们两人都是对彼此有情的,只是那修仙人太过迂腐木讷了……当真让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王爷觉得,行止当真会让事情这样进行下去?”

    沈璃目光一亮:“你有什么馊主意?”

    行止淡然一笑:“只需要你待会儿将金娘子打晕。”

    “为何?”

    “这还不是因为如今我动不了手嘛,而且,金娘子对你没有戒心。”

    下午,金娘子让仆从将幕子淳的东西收拾好了,命他们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看一眼,只在自己屋里枯坐,但闻仆从来说碧苍王求见,金娘子不疑有他,在大厅里见了沈璃,哪承想刚一见面,沈璃一记手刀便砍了过来,劈在她脖子上,金娘子只觉眼前一黑,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行止当时便在沈璃身后,极为淡然地转过头去,对旁边看傻眼的仆从道:“碧苍王杀了你家主子,从今往后,这极北雪山便是碧苍王的囊中物了,你们也都是他的属下。”

    仆从听呆了,沈璃也听呆了。

    仆从们呼天抢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了行止便问:“你这般说是要做什么!”

    行止安抚地一笑,但闻外面传来震耳的钟声,响彻万里雪域。

    “你快些将金娘子‘尸身’的脖子掐着,待会儿有人来抢,你随便与他过上几招,然后让他将金娘子抢了去,接着咱俩就等着拿好东西回去便是。”

    沈璃一边狐疑地照着行止的话做,一边还问着:“你怎么知道事态会按照你的想法发展?”

    行止一笑:“谁没作过那么一段时间。”

    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来,但见沈璃正只手掐着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疯了一样攻上前来,一时竟逼得沈璃认真挡了两招,方才不至于被他伤到,一个凡人修仙者能做到这个地步,大概是拼命了吧……

    由着幕子淳将金娘子抱走,沈璃听着外面那浑厚的钟声,问道:“你有想过……咱们要怎么善后吗?”

    “善后?”行止打了个哈欠,“那是咱们该管的事吗?”

    金娘子与幕子淳的大婚如期举行,行止送了金娘子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美其名曰:“天外天残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回赠行止一块玉佩。

    金娘子的这场婚礼办得排场,沈璃看着金娘子脸上甜蜜的笑亦笑得极为开心。

    在回去的路上,行止难得沉默了许久,他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啊?”沈璃呆住。

    “细思起来,我们好似还没办过这样的婚礼,以前我并未觉得有什么必要,但这几日观礼后,我忽然觉得,将自己伴侣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沈璃继续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璃,你嫁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十万天神同贺的婚礼。”

    沈璃一琢磨:“也好,不过得尽快,不然肚子大起来,穿礼服会不好看。”

    “……”

    “真难得啊,能看见行止神君这般呆怔的模样。”

    “呵……”行止难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沈璃的肚子上,微微躬身,蹭着沈璃的耳朵,一声喟叹,“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