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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当作人杰 第13章 未开的花

    十月国庆,举国欢腾。

    十月二号这天,吃过了早饭。张平兄弟俩跟随着父亲一起去山上放牛羊。

    路上,张凡头戴斗笠,身穿尿素口袋做成的披褂。胯下骑着白色骡子,手里拿着一根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的竹竿。

    走在牛羊之前,像一个领队的将军。

    羊群之后,牛群之中。张平骑着圆滚滚的大花牛,双手紧紧抱着它的肩包,生怕从上面掉下来。

    有几只蠓虫在他帽檐下面飞舞,让他不住的摇头,想将其驱赶。

    张猛则跟在牛群后方,手中细竹条时不时的轻拍一下行走缓慢的老黄牛。

    张平坐在牛背上,看着路边荒地,笑道:“这些地都荒了。不然还得防备着牛羊跑进去吃庄稼。”

    张猛说:“现在的人,但凡是能出去打工的,谁还会留在村子里种庄稼?”

    “都往大城市里跑啦。”

    “这些地,早晚都得荒。”

    张平说:“嗯。都去打工了。”

    张猛叹道:“年时不好。这两年天是越来越干了。”

    “没有雨水,收成不好。种地挣不到钱。”

    “如果不是你爷爷奶奶这么大年纪,你们又小,我们还不是想出去打工。”

    “一个月莫多说的么,挣个两千来块钱是没有问题的塞。”

    “一个月下来,我和你妈两个人还不是四千来块钱。”

    “哪里会有在农村种地这么苦?”

    “而且说来又说去,种地么,拼死拼活,你也莫想有四千块一个月。”

    张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父亲前几天才买来的黑牛说:“还好你会做生意。还是能挣钱。”

    张猛笑了笑:“做生意么,你也不可能一直赚不亏本嘛。”

    “我们就是仗着上了几天小学,识这几个字。还会做点牛马生意。”

    “你看看像你四姨妈他们家,白天黑夜的在地里刨。苦了一身的痨病还咬着牙,拿着老命不要的干。苦死苦活,一年到头还不是挣不了几个钱。”

    张平点了点头。不由想起曾经去帮四姨妈家挖洋芋时,她一边吃布洛芬一边对他说:“小宝,你们要好好读书啊。不要来吃这种苦。”

    那时候张平不觉得挖洋芋有多苦。

    也不认为一颗布洛芬胶囊能有多苦?

    但还是应付性的点头答应。

    记得四姨妈说过:“她那个身体闲不得。天天干活就没毛病,一闲下来腰杆就疼。”

    想起四姨妈,张平就连带着想到了四姨爹。

    他是个酒疯子。

    喝了酒就打四姨妈,或者打牛或者骡子。

    听妈妈说:当年是酒疯子给外公外婆做了两副寿木(注:实木棺材)。而后外公便把四姨妈嫁给了他抵寿木钱。

    ……

    见牛背上的儿子若有所思,张猛接着说:“识几个字,就是出去打工都要好打点。”

    “像人家害松那些,在广东厂里上班。风不吹日不晒的。时间一到,钱就打进卡上。舒服死了。”

    “你再看看你大姑妈家,你二姑妈家的两个老表,在工地上挑沙灰。跟着人家盖房子。”

    “那些活计给是我们没干过?苦死了。”

    “几年把人苦了老巴巴尼么,媳妇都不好找。”

    张平回想起大林老表脸上的皱褶,点了点头:“是啊。”

    张猛说:“所以啊,你们有这个好的机会。要好好抓住啊。”

    “好好的读,将来考个大学。不但你们享福,我们脸上还不是有光。”

    张平点了点头,“嗯,我认得了爸爸。好好尼读呢。”

    张猛看着前方小儿子的背影,微微一笑。

    “你回来么,还不是要教教你兄弟。你作为大哥,要做好表率。要给他向你学习。”

    “好。”

    张猛接着说:“这几天活计不忙,牛羊给你奶奶放着。明天我要和你张剑大哥他们出去架一段时间的电线。”

    “三百块钱一天,包吃住。路费老板也报销。”

    张平一听一天有三百块。这么高的工价,不由也有些心痒。

    他和妈妈去帮人种当归,玛卡等各种作物。早上八点上班,天不亮就要起来吃早饭。晚上六点下班。

    干一天才六十块。

    爸爸一天就抵得上他们六天。吃住还不需要自己出钱。

    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的工作。

    他也想跟着去架电,不过他没说出来。毕竟几天后他们就要收假了。

    而且,人家应该也不会要他这种十四岁的小娃。

    “爷爷,你孙子给你来电话了。爷爷,你孙子给你来电话了……”

    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大花牛一跳。

    差点没把张平甩下来。

    安抚好了花牛之后,张平滑下牛背。掏出手机,见是好友李业曾打来的。

    点击接通后,拿到耳边:“喂,总管。怎么说?”

    电话那头传来了李业曾的声音:“套子,老奶死掉了。”

    张平闻言呵呵一笑,“别乱说。”

    “儿子骗你。”

    听李业曾这么说,张平眉头微皱。“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他们两家隔着三四十公里。一个在天坛镇,一个在北川城。

    即便刘正权真不在了,李业曾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如果他给不出合理解释,张平是绝不会相信这话的。

    “我发qq给他,是他妈回复的我。说是老奶昨晚上死掉了。”

    听到这话,张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怎么死的?”

    电话那头说:“昨晚几个人喝了酒,手拉手的走在大马路上。最后更是躺在路上发酒疯。被一辆大车压死了三个。有两个还在医院里抢救。有一个人倒是没受伤。”

    闻言,张平再度生出了疑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李业曾说:“我专门又打电话回去问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要是还不信的话自己打老奶的电话嘛。”

    “好。我打。”说罢,张平挂断了电话。

    张猛听了个大概,问:“怎么了?”

    “我有个同学打电话来说,另外一个同学被车压死掉了。”

    说着,张平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备注是老奶的通话记录。

    不过迟迟没有点下去。

    思索再三后,张平大拇指还是按了下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后,通了。但那边没有说话。

    张平有些忐忑的问:“喂,正权。”

    “你是小权的同学吗?”

    听到是个妇人的声音,张平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看来是真的。

    “是的。我是他的同学。”

    “小权已经没在掉了。”

    亲耳听到电话那头充满悲伤的话语,张平不由一声长叹。

    “节哀。”此刻,他只能想到这一句。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儿子有你们这群同学关心,我也高兴了。”

    张平嗯了一声,不知道该作何回复。

    等那边不再说话,几秒钟后,他点击挂断了通话。

    张猛问:“真的呀?”

    见儿子点了点头,张猛说:“所以一直在和你们说的。交通安全。”

    “一定要小心。过马路要看车。”

    “像这种么,后悔也来不及了嘛。”

    “爷爷,你孙子给你来电话了……”张平拿起手机一看,端木琼来电。

    接通后,还没拿到耳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她的哭声:“老奶没在掉了。”

    “嗯。总管和我说了。”

    而后那边便只有了抽泣之声。

    张平无奈的叹了口气,问:“是不是总管和你说的?”

    “嗯。”

    “他还说了其他没有嘛?”

    端木琼说:“他问我们要不要去送老奶最后一程。”

    闻言,张平问:“你要去吗?”

    “要去。”

    “好。”

    “你去不去嘛?”端木琼问。

    张平有些为难,父亲明天要出远门。家里这么多牲口要照顾。

    他这些天应该带着弟弟多去山上割些牛草回来存着。

    这样收假后就不需要妈妈一个人每天都跑很多趟。

    “到时候看嘛。”

    随即安慰端木琼:“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

    “嗯。”端木琼抽泣着问:“你在做什么?”

    “我跟我爸,还有我弟正在去放牛的路上。”

    “好嘛。那我们晚上再说。”

    “好。”

    等那头挂断电话,张平把电话收了起来。

    张猛说:“你这个铃声要换一下……”

    最后,张平还是没有去送刘正权的最后一程。

    从北川回来的端木琼对于张平的缺席,十分不满。

    毕竟很多同学都到了,和刘正权关系最为要好的张平却没来。她感到不能理解。在电话里痛斥张平的薄情。

    对此,张平也只能说声抱歉。

    收假这天,晚自习前的班主任见面会上。

    通过老班说明原由,让他们捐款,张平才知道:班上还有一个女生因为脑瘤住院了。

    他虽不知道脑瘤是什么,不过也还是捐了十块钱。(注:原本他只打算捐五块的。但见同桌捐了五十,面子上挂不住,才换了张十块的)

    在这之后,张平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生了。

    他很快就忘了那人的名字,只记得她个子很矮,肥嘟嘟的。喜欢穿黑色运动服。

    后面听同学聊天说:她死了。

    不过张平没多问。

    死了就死了呗。

    人生自古谁无死?

    只是后来盖着刘正权盖过的被子,或是穿着他穿过的衣服;亦或是用他用过的香水往身上喷洒之时,还是会黯然神伤。

    (注:刘正权死后,他学校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张平据为己有)

    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狗吊。

    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

    有时候,也会因为这狗吊想起另外一个狗吊。

    他们都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像花骨朵。

    未曾绽放,便告别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