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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鸟与残火之歌 第33章 葬礼

    陈思源在拿到监测数据的第三天,将分析结果分别告诉了张书记和房泽警官。与他猜测的一致,这组数据并没有满足警察或是领导们的期待。

    又过去一天,警察在盘山公路的某一段,找到一截早已被车轮碾压得不成样子的老树根。恰巧在李敏林出事的那段路上,有一处柏油路面碎开约莫一拳大的面积。警察截取老树根相对完整的根部,同那块碎裂的路面进行比对,两者的直径差不多是吻合的。

    要是放在以前,没人会把树根与车祸联想在一起。一个树根突然破土而出,然后击中正在高速行驶的汽车的轮胎上。这听上去太过于荒谬。

    但最近市里的路面接连不断地遭受着树根的破坏,几乎所有的主干道都一定程度上的受到破损。那些树根就是毫无征兆的,又在眨眼间突破路面坚硬的防御。这几日市里车祸频繁,市政局没法在第一时间封闭所有被树根破坏的道路,又难免会有车主分心,压到钻上来的树根,一个不留神便引发车祸。

    因此警察们也不得不考虑树根与李敏林车祸的关联性。

    只是一场意外。这是警察给李敏林车祸的定性。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一周过去了。陈思源要和王欣一起,一同去参加李敏林的葬礼。

    葬礼在城市北边的一个墓园里举办,他们二人都住在城市靠南的地方,如果要去到墓园,就要穿过一整个拥挤不堪的城市。所以两人起了个大早,相约一同开一辆车共同前往。

    陈思源刚出门,发现离得比较近的几位邻居比他更早地离开了舒适的床铺,全都在低头忙着整理草坪。他们的草坪这两天跟发了疯一样,小草疯狂地向上窜,只要一天不整理,整个草坪就会变得异常凌乱。

    陈思源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提前换上新草坪,也把自己买的这款推给了几位邻居,不过在到货之前,几位邻居估计还要忍上几天他们发了疯的老旧草坪。

    市里的市政依旧混乱,塞车严重。政府已经出动了能出动的一切,但毫无作用。每天都会有一两条新的路段被封锁,就连穿着最崭新铠甲的路段也难逃一劫。人们对此抱怨不断。

    市里被汽车填满,鸣笛声热火朝天,吵闹刺耳。独自驾驶的司机一边拍着方向盘一边大声咒骂,神情焦躁不安;结伴出行的人们愉快地聊着天,心里不慌不忙。

    政府里的领导们正为这些破损的街道、残忍的树根,接二连三地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火热,人们焦头烂额,拍烂了桌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些混账树根导致的。大家工作迟到,吃不上外卖。遇到突发情况,消防车、救护车寸步难行。政府门口每天聚满了人,又有更多人整日盯着政府的新闻发布会。

    路上,陈思源和王欣听到了政府正在呼吁人们再忍受两天,已经有大批的专家正在从省会马不停蹄地赶来,只要他们一到,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这并不能改变现状,甚至激发起更多的怒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厉声质问“还要等两天,那之前都在做些什么,事情刚一发生就该请专家过来,为什么不请?”

    即便专家正在赶来,领导们的眉间依旧愁云不减。他们一直担心如果专家也束手无策该怎么办?是不是就得清除掉城市里所有树木。否则照这种情况一直发展下去,终有一日,整座城市的所有道路都会被树根盘踞。

    ……

    找陈思源来买除草剂的骚扰电话直到昨天才彻底消失不见,可能他们真的听取了陈思源的建议,增加了除草的频率。

    大概三个小时后,陈思源和王欣在九点前赶到了墓园。要是在没有堵车的往日,从他们家到墓园用不了四十分钟。

    墓园占地面积非常广,这是本市相对高端的一座墓园,隐藏在一丛丛的矮树里,环境静谧。穿过这些矮树要走上五分钟左右,随后才能看到墓园的正门。门里是墓园主路,位于正中心,横穿整座墓园。主路东西两侧分区域的伫立着一排又一排的石碑,阳光无力地趴在上面。

    葬礼很小,只邀请了与林敏林家关系最近的亲戚,和与她本人关系最好的朋友、同事。来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个。要是按照王欣他们老家的习惯,一场白事儿不邀请到一二百人来参加,那这个人走的是不体面的。

    葬礼同样非常简单,没有锣鼓,没有礼炮,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就已经是这场葬礼全部。葬礼对陈思源而言是很虚幻的事情,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他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李敏林孩子的背影,不知道当他要亲自送走自己所爱之人时,自己能不能和这个小女孩一样坚强。

    考虑到墓园太过偏僻,这里是提供午饭的。陈思源和王欣在吃过饭后小心问候了李敏林的家人,随后一同离去。他们要去李敏林负责的那片防护林看看,这是陈思源坚持的。

    “敏林姐如此着急地去分析这组数据,肯定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陈思源并没有完全放下那组数据,“我们得去那片防护林看看。”

    他们驱车继续往北走去,因为郊区还没有遭受到树根的肆意破坏,大概十五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防护林。

    道路两侧布满了灌木丛,繁密的枝叶犹如一堵城墙,把里侧的乔木林围得严严实实。王欣把车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底下,随后带着陈思源下了车,先没有着急跨过灌木丛,而是靠着车门,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些粗壮的乔木。

    两人从没在市里见过长得如此之好的树木。树体高大,树叶茂盛,一个接一个地整齐排列,直到视线尽头。

    “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气派多了。”

    王欣不由得有些感慨。他上次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这片防护林才刚建成,运过来的大部分乔木还都是半大不大的树苗样子,让人看了便会担心这些单薄的躯干究竟能不能挡住来自北方荒漠呼啸的风沙。

    如今一见,这种忧虑自然是荡然无存。

    “看来老王功不可没啊!”王欣赞许道。

    “老王?”

    “这片的护林人,大家都管他叫老王,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老王和他夫人一起做了一辈子的护林人,好几个省市的好些个林子都受过他的照料。”

    “那咱们是不是得去拜访他一下?”

    “那是当然的了,来都来了,正好也能让他给咱们介绍介绍这片林子最近的情况。他对林子门清,听他讲比咱俩瞎逛要好。”

    与外界的炎热不同,刚踏入乔木林的一瞬间,两人就感到有一股清凉穿透衣服蔓延至全身。前天城市北边刚下过一场雨,泥土还未完全干透,依旧松软湿润。陈思源还发现了一些落叶,与黑褐色的泥土搅在一起。可能也是因为雨水的作用,这里才会一直弥漫着一股木头、树叶与泥土的混合味道。

    越往里走,乔木也就变得愈加高大粗壮,他们两个人甚至看到了几棵橡木,不知为何会突兀地穿插在一片乔木林里。

    王欣很疑惑地说道:“奇怪,之前没听过还往这里运过橡木啊。”

    陈思源回道:“可能是运错了,为了减少退回的运输成本就给放在了里边,想着糊弄过去吧。”

    “也可能。”

    “老王到底住在哪里啊,我们啥时候能到?”陈思源已经感觉在乔木林里走了十多分钟了,但连一栋房屋的影子都看不到。

    “快了快了,再走个十来分钟就行。还记得咱们停车的地方有个广告牌吗,老王家就是顺着那个广告牌一直往北走。”王欣说,“他住的那个地方挨着一个小湖,之前我来的时候那个湖都快干了。后来听敏林姐说林子建好以后,湖水又慢慢涨回来了,里面的鱼也多了起来,老王没事儿就在那儿钓鱼。反正咱们请了两天假,要我说,今晚就在老王家住得了,明早起来和他一块儿钓钓鱼。”

    “我都行。不过你不会是为了逃今晚的相亲,才不想回去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相亲?”王欣诧异问道。

    “我不小心看到你手机信息了。”

    “你咋干偷看这种事儿?”

    “大哥,是你开车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的,还非得开车的时候回消息。那手机支架就跟在我面前也没啥区别,想不看见都难。”

    “这无所谓,看了就看了。”王欣扶着一棵乔木停了下来,示意陈思源稍微休息会儿,“不过我不是不想相亲才不回去,我是真觉得这里空气好,环境好,不想回去了。”

    “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不过这里空气确实是好。”

    “是吧?”王欣见陈思源主动岔开话题,立马很乐意地接了下去,“这才几年啊,环境能改造成这样?你能相信再早些年这块儿还有个重污染的工厂吗?”

    “还有个工厂?”

    “对啊,你不知道正常,那时候你还读博呢。那个工厂是在我研究生毕业后来院里工作的第二年被拆走的,就是因为污染太大,搞得整座城市乌烟瘴气的。你刚来院里工作的时候老咳嗽,还记得吗,多半就是因为那个工厂留下的后遗症。工厂在的时候,每年得呼吸道疾病的人更多。”

    “原来以前污染这么严重。”

    “对啊,没想到现在这里居然能治理的这么好,好到能发展旅游业了。”

    陈思源示意王欣继续赶路,王欣很不乐意地让后背与乔木分开,然后继续说:“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这几年的空气质量也不是每年都好。我去年还犯鼻炎了呢,就是因为空气不好引起的。”

    “我去年年底的时候读过咱们单位的年终总结,去年空气只能说一般,没有太好,就连在敏林姐的总结数据中,这片林子的空气质量也只能说是一般偏上,够不上太优秀。”

    “那今年还挺意外的,前几天看你分析的敏林姐的那篇数据,那数值简直好到离谱!”

    听到王欣这么讲,陈思源突然停下了脚步,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

    陈思源抬眼看向王欣,问:“那篇数据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那怎么了?”

    “空气质量恢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应该在很短时间内有太大的跨度才对。”陈思源回道,“去年的空气质量要想达到那篇数据的质量,起码还得用两三年的时间吧,这还不到半年。除此以外还有水源、土壤等等,怎么不到半年变化如此之大?”

    “按理说,你说得对,短时间内跨度确实有点儿大。”

    “这有点儿奇怪。上周的环境数据什么时候能出来?”

    “已经一周了,估计明天就没问题,不过明天咱们请假了。”

    “那就不请了,我想看到新的数据,还有其他区域的最新数据,以及以前的数据,我都想看看。”

    “明天不是说好了去钓鱼吗?”

    “要是你明天给我找来这些数据,我就想办法帮你推掉两次相亲。”

    “那没问题。”王欣非常爽快地应承下来,“数据我帮你去要,推掉两次相亲,你也得说到做到。”

    然而陈思源并没搭理王欣,而是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你干嘛,不会是想反悔吧?”

    “你看。”陈思源向前扬了扬下巴,示意王欣向前看去。

    原本应该继续延伸下去的乔木林却在不远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突兀的圆形空地,在空地正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橡树拔地而起。

    两人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走近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棵橡树。而是几棵橡树紧紧环抱在一起,整个躯干拧成了一根麻花,原本应该出现在枝干最上方的树冠也没有出现,整个树干上面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东西,橡树怎么长成了这样?”王欣皱着眉问道,“它们怎么像蛇一样缠在一起,还光秃秃的,树叶都去哪了?”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老王吧。”陈思源朝那几棵怪异的橡树走近了些,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树干上,“这几棵树还是活得,没死。”

    “管它活得还是死得呢,咱们先走吧,我看这玩意儿有点恶心。我最怕蛇了。”

    离开了那几棵诡异的橡树,陈思源又跟着王欣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见到了一汪湖泊。在湖泊边摆放着一栋二层木质小楼,白色纯木外墙吸引了阳光的全部目光,显得熠熠生辉。

    王欣边走边朝小楼大喊了两声“老王”。但是没有回应,在他们两人的视野范围之内,也没有看见老王或是其他人的身影。

    这里只有这栋纯白色的小楼,像婴儿一样,亲昵地蜷缩在一片碧绿之中。它十分安静乖巧,不哭不闹,似乎是睡着了,又可能是醒着的,如这周围的一切一样,全都默不作声。

    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其实从最开始便没有过声音。树叶没有发出过声音,动物没有发出过声音,湖水还是没有发出过声音。整个乔木林都是静谧无声的。

    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