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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念 第4章 柳素玥之墓

    乐清之外,便是连绵起伏,环城的安山。

    据奶娘所说,柳素钥便葬于山脚之下。

    次日傍晚,孟知安和南启风走了许久山路,绕了多个树林,终于找到了刻着柳素钥的墓碑。

    上面仅有“城南柳家之女柳素钥之墓。”

    这几个字,不曾提到她和孟家的任何关系,若是外人看到,只觉得是柳家丧女,哪里知道会是嫁为人妇的。

    孟知安看到这墓碑,心头涌上无尽的悲伤,她走了过去,低头抚摸着这冰冷的石碑,缓缓开口。

    “她向来不喜吵闹,被葬于这安山偏僻处,远离尘世的喧嚣,倒也挺好的。”

    “不常听你讲起过她,不知是怎样一个女子,让你念念不忘。”

    南启风没了平日的笑脸,一本正经的看着这石碑。

    “很好的一个人,温柔,善良,娴静。”孟知安回头笑道。

    然后,她找一草丛茂盛处,理出一柔软之地,与南启风一同坐下,将柳素钥和自己的往事一一道来。

    “素钥本该是我的妻子的。”

    “什么?乐清风气如此开放?”南启风惊讶的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她们两个居然有这段姻缘,可为何柳素钥最终嫁给了孟丞安。

    料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孟知安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继续道“我娘和素钥的娘同时怀孕,那时,城里的老大夫说柳家为女,孟家为男。两家觉得这是缘分,便指腹为婚,替我和素钥结了亲。可是九个月后,当产婆将我接出来后,竟是一个女孩,而柳家也传来消息,也是一个女孩,不可结亲。之后,柳家觉得这事闹了个笑话,会让他家丢脸,便与爹商量可否改亲,为了继续当初的婚约,爹便同意了。那时,二哥只比我大一岁,虽身子虚弱,却与素钥八字相投,便将他换成了我。从那儿以后,素钥是二哥的未婚妻,而我只是她的三妹。可我们并不懂所谓指腹为婚有何意义,一直在一起玩耍,常常同吃同睡,不分彼此。”

    “那么你二哥呢?”

    既然是孟丞安的未婚妻,那么他在这十几年里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提到孟丞安,孟知安的脸色沉重,眼底也带着一丝恨意。

    “他自幼体弱多病,根本无法与我们一同玩耍,在十岁那年便瘫痪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总觉得是我抢走了素钥,时常在家发脾气,扔东西,性格变得诡异。为了安抚二哥,冯伶莲教唆爹将我关起来,不让我和素钥接触,还让素钥全天陪伴着他。”

    “那么,你们就一直无法见面了?”南启风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不疯狂,冯伶莲居然教唆孟正霆将自己的亲女儿关起来,这是有多自私。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的中秋,素钥偷偷翻了窗子进来,哭着告诉我,她就要被嫁给二哥了,而她并不爱他,心里一直以来都是爱我的。我那时很喜欢她,总是觉得是二哥抢了我的妻子,所以一气之下拉着素钥要逃跑,却在院子里看到了二哥。”

    “他坐在轮椅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通红的眼睛里带着血丝,干枯到发白的嘴唇说着恳求的话,他说‘知安,二哥从来没有被老天眷顾过,生来就是一副破败的身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能力得到。素钥是老天赐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很爱很爱她,你可不可不要和二哥抢呢,把她还给我好不好?’他说着就咳嗽了起来,泪眼婆娑的样子很让人心疼。我拉着素钥的手不知如何是好,他见我不做声,又转头求素钥,说了一堆可怜的话。最后,素钥熬不过心里的折磨,选择放开了我,流着泪为二哥披上了嫁衣。”

    说完这些后,孟知安眼角落下一滴清泪,带着哀愁看向石碑上柳素钥那三个字。

    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松手,那么最终便不会成为这冰冷的几个字,长眠于地下。

    而是她孟知安的妻子,自己会用尽一生呵护她,给她欢乐,给她幸福。

    “怪不得她没能留下你,所爱之人拱手相让,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留下,走了,便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南启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只知孟知安为了柳素钥离开了乐清,却不曾想他们三个人有过这段往事。

    孟知安,当真是无奈,被自己的亲哥哥抢了爱人,何其悲痛。

    “南兄,有时我总在想,为何天意如此弄人,偏偏让众人期待的男孩,最终却变成了女孩。”

    属于自己的一段美好姻缘却阴差阳错的为别人铺了路,孟知安挺恨那个老大夫的,他若是不看错两位夫人腹中胎儿性别,便不会有这一桩乌龙事件。

    那么她和柳素钥便不会被指腹为婚,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十几年后,这世上只有两个待嫁的闺中女子,而不是阴阳相隔的苦命恋人。

    可惜往事不可寻,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正如她此次回来,原本不想停留,却被奶娘这个亲人牵制住脚步。

    有的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改变不了什么,唯有接受。

    这算是一段悲哀的事,南启风在金陵茶馆听过听过许多故事,从没有哪个像孟知安这样痛而难发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搂住孟知安的肩膀,轻拍着她的头说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段爱已经过去,她解脱了,你也该向前看,经后的日子还长。现在的你,并没有当初年少时的懵懂,所有的爱也淡化了,只剩下愧疚和无奈,所以不必过多折磨自己。”

    对啊,现在的她已经淡然,不知何为爱,也不知何为情,只带着年少那份得不到的爱行走于世。

    这样的孟知安,不过十九岁,还有再去爱的能力吗? 倘若有,是否会比当初要勇敢,要执着,要无畏吗?

    “南启风啊,若是我不会爱了,那可怎么办,往后余生六十余载,可得有多无趣。”孟知安自嘲道。

    南启风笑着捏着她的脸回道“要是真的这样,在下愿意牺牲自我,陪你度过残生。”

    这玩笑开得孟知安有些感动,她抱着南启风的胳膊,笑道“这话我记下了,若是你未在南方找到终身挚爱之人,而我亦是如此,那么,我孟知安陪你回金陵,我们去画舫听曲儿,茶馆听戏,此生相伴。”

    “好。”南启风点头应道。

    他这么说,一是为了在柳素钥坟前告诉她,孟知安的余生不用她在下面担心。二是他夹杂着私心,关于那个苏清颜,他看得到她们两个的前世。

    日后,她们两个必定有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所以,他在麻痹自己,用这样的话转移那种可怕的未来之事。

    二人坐了一会儿后,孟知安便起身过去,单独与柳素钥说许久的话,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动身回城。

    在回城的路上,他们坐在船上时,南启风又问了另外一件事。

    “知安,那么你娘呢?她为何去世?”

    提到柳素钥,不得不提一下孟知安的娘,她也是孟知安最重要的人,何故离开了人世。

    孟知安此时脸上连苦笑都没有,直接是痛苦。

    她坐在船尾,抱着膝盖,用身旁的树枝画着船上的泥土,轻声道“在我五岁那年,娘又怀了一个,差不多有五个月了,正值四月,一家人去安山上孟氏祠堂上香。清明多雨,山路上青苔丛生,侧房没有资格坐轿子,需得跟在正房轿子后面。一路都是打滑的,娘捧着肚子被奶娘扶着,总是走不稳。奶娘便向冯伶莲提议,让她让出一点位置,把娘扶进去,可她却说什么尊卑有序,快到了祠堂,不能在列祖列宗面前坏了规矩。”

    “嗯……,那么后来是出事了吧?”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孟知安的娘亲肯定出了意外,且严重的很。

    “嗯,出了事。”

    孟知安将树枝扔进水里,伸直双腿,将胳膊后撑着,抬头看向头顶的寒月,继续道“在祠堂外,娘上台阶时因太过疲惫,没看清上面的路,滑了一跤,摔了下去。那次,娘小产了,又淋了雨,导致她身子骨受了严重的伤害。又因为痛失孩子,终日以泪洗面,抑郁成疾,不过半年便离世了。”

    娘亲的死给当时还小的孟知安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每日哭着要娘亲,孟正霆一开始是哄着她,后来烦了就不再管。

    那段黑暗的时光,一直是柳素钥陪着她,这也是后来孟知安非常喜欢柳素钥的原因。

    待她大点后,得知自己娘亲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对这孟家的失望开始一点一点累积。在柳素钥被迫嫁给孟丞安后,她便彻底死心,离开了这里。

    听完这些后,南启风不仅对她产生怜爱之心,更有敬佩之心。

    “你的幼年与少年可谓命运曲折,作为女子,能够坚强到如此,也是不易。”

    若是平常柔弱女子,遇着这些事,估计能活活痛苦死。

    孟知安倒好,行李一收拾,就与认识不过几天的师父离开了,全然不留恋任何事物。 洒脱至此,也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