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及此春风暄 > 陆松篇【终将白首】

及此春风暄 陆松篇【终将白首】

    炭火刚点燃,房门就被拉开了。

    夫人睡眼朦胧的看着门外发生的事情,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但她看清楚了那架在火上烤着的羊,我隐约都能猜到她要开口说什么了。

    “寺庙内不得有荤腥。”

    果然,夫人眉头微皱,说出了这句话。

    而此刻正拿着弯刀给那羊肉厚的地方开刀的耶律妄却头也不回的喊道:“我问过那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小和尚啦,他说随意,说佛祖不会介意的。”

    花里胡哨的小和尚。

    我听到他这句形容,险些笑出声来。

    挺生动的形容词。

    夫人听着耶律妄的话,看上去有些头疼,我只得转身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回房里哄上几句。

    等再出来时,白芷和凌霄带着两个儿子来了,还带着新鲜的蔬菜和其他的吃食。

    她和凌霄在三年前又生了个儿子,听说都羡慕死戚十肆家里的小闺女了,天天想着用生的儿子去和戚十肆换闺女,吓得戚十肆好长时间闭门不理人。

    “戚十肆今日还有课,估计等会儿下课了便会带着杨柳和素素来。”凌霄替白芷拍了拍身上的雪后,同我们解释道。

    夫人裹着斗篷,又被我拿了围巾包了个严实后,才坐在石凳上接过贺谨言递给她的茶。

    没一会门口就传来说笑的声音和孩子打闹的声音,魏川庭的妻子和耶律妄家的那个小辣椒,两人手挽着手进来。

    身边还跟着魏家那两个小胖墩。

    听说耶律妄家那个小辣椒也怀上了,这不,刚看到人,就把手里的刀放下,擦干净手去扶。

    却惹得小辣椒一记白眼,甩了手坐在了石凳上。

    该是喊舅母的。

    魏川庭的妻子温柔,对着我点了点头后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也去石凳那儿坐着了。

    贺谨言有眼力见的挪了地方,让白芷也坐了过去。

    四个女子凑在一起说着体己话。

    说到底都是贴心的人。

    我以前偶尔听到过,她们几人凑在一起常常会讨论孩子与家里的事儿。哪个崽子又闯祸啦,读书也不认真啦。

    可每当我和夫人在时,便默契的从不说起这些家长里短,而是感叹于夫人同我大江南北走过后诉说的美景。

    或许这就是朋友吧。

    我静静的站着。

    菩提树下是女子们喝着茶聊着天,时不时还惊叹一句用的水粉真真是极好。

    身旁孩子们围着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玩着雪。

    另一旁的男子们架着那只羊,各司其职的准备将它变得美味。

    恍惚之中,总觉得不真实。

    这样的场景是平静的,也是安稳的。

    耶律妄伸着手环过我的脖子,扣着我往炭火那边带,边走还边骂骂咧咧道:“别偷懒啊!来烤羊!”

    再晚些时候,戚十肆也带着杨柳和素素来了。

    而看见他,本来还闹腾着的几个孩子瞬间哑了火,乖乖的站在原地。

    戚十肆也不负众望,抚去肩膀上的雪花,板着脸开始一个个询问功课。

    杨柳埋怨的看了他一眼,说他扫了兴致。

    但崽子们的父母却乐享其成,嚷嚷着一群皮猴,还是戚夫子能制得住他们。

    去找庙里的僧人借了张大桌子,就这样在小院里热热闹闹的吃午膳。

    烤全羊被分刮了干净,也不知道是太过美味,还是一大群人一起吃饭确实胃口大开。

    夫人比平日里要多吃上不少。

    在得知我与夫人过完这次除夕暂且不打算走了,要在皇城住下后,众人都很开心。

    也是在这时候才听说,这群人啊,有事没事就会凑在一起,要么在魏府,要么在小院里。

    真真是洒脱又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皇城,分别时还嚷嚷着下次什么时候聚。

    白芷的怀里抱着小儿子,凌霄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牵着大儿子,打了声招呼后便往左边的差路走去。

    耶律妄置办的宅子和戚十肆他们在一条街,以前那个不着调的二皇子也成熟了下来,扶着怀孕的妻子,同戚十肆他们一起回去。

    素素乖乖的牵着母亲的手,还偷偷的回头对着夫人笑了笑摆摆手。

    我与夫人回公主府,便与小舅舅和舅母一路回。

    魏家这两个小胖墩是真的重,我和魏川庭一人抱一个,走的我都有些喘气。

    舅母在前面,挽着夫人的手,温柔的在说些什么。

    “阿清她每年都给小鸠备了礼物,说她一个当舅母的,得好好关心一下。”魏川庭弯着眉眼看着前面的身影,轻声和我说着。

    这位舅母确实人好。

    有一年夫人回来时病倒了,她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非等着夫人好起来了才肯离开。

    我喂夫人喝药时,因为药苦,夫人皱了眉。

    她站在一旁还红了眼,忙让人拿来蜜枣。

    “其实,直到现在了我都在想。老天对小鸠还是留了一丝仁慈的,把你送到了她身边。”

    这话倒是让我觉得意外,因为魏川庭这个当小舅舅的,看我总像在看拱了他家白菜的猪。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我手里接过小胖墩后,与舅母一起进了魏府。

    他说,继续吧,继续陪她走下去吧。

    我们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继续往前进了宫。

    大概是有人通报了,还没走到御花园,就看看远远的,徐安甩着拂尘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

    “殿下金安!驸马爷金安!”徐安缓了口气后就弯腰行礼,堆着满脸的笑意:“陛下在御书房,奴才带二位过去。”

    这位天子已经上任十余年,处理事务也已经得心应手,他的眉宇之间的深思也更重了一些。

    我有听说过,这位天子现在做事捉摸不透,丝毫不掩饰他的心有城府。

    可在看见夫人时,江景衔眉目间的冷意尽数消散,从桌前站起身就来迎。

    “昨儿下了很大的雪?走过来可吹着冷风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皇兄好让仪仗去午门候着。”他握着夫人的手,略微心疼的在那泛红的指尖哈了口气。

    我挑了挑眉,心底有一丝不舒坦,伸手把夫人揽回了怀里。

    江景衔的心,我是一清二楚的。

    虽这些年他与皇后琴瑟和鸣,看上去待夫人也不过是心疼皇妹的皇兄,但我终归还是自私的。

    一个江景衔,一个贺谨言,我能防一辈子!

    然而那个皇后,我也是见过的。

    之前没觉得有何不妥,可是前两年,江景衔带着她来魏府过除夕的,那平日里贵气端庄的皇后褪下华服,换上了寻常的衣服后,我才猛然发现。

    这位皇后,有些时候真的太像夫人了。

    低眉时的模样,浅笑时的模样,温柔看人时的模样。

    那时候我就明白,江景衔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后来,我们留在了皇城里。

    夫人闲来无事,与许琅琦一同在皇城开了一间香膏铺子。而我,跟着魏川庭,成了他的副将。

    比起游历时候的生活,我们好像都忙了不少。

    耶律妄家的小辣椒也生了个儿子,戚十肆家的素素成了香饽饽,都嚷嚷着要定个亲。

    但是最后,这几家的小子谁都没有福气,素素嫁给了新上任的内阁学士,成了学士夫人。

    又过了些年后,魏家二老相继去世。在守了三年孝后,我和夫人一拍即合,留下一封书信,连夜出逃。

    听闻第二天,无论是皇宫里还是皇城里,都能听见背地里骂我的声音。

    毕竟他们可舍不得骂夫人,也只能骂骂我出气了。

    我们隐居在了多年前就看中的一处世外桃源里,有山有水。

    春日里会开满遍地的鲜花,夏日里会长满茂盛的绿植,秋日里会挂满枝头的硕果,冬日里会落满遍地的白雪。

    夫人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只要有夫人在,任何地方,我都很喜欢。

    我在门前种了两棵桂花树,当它们长得茂盛且香气四溢时,我与夫人也已经发间发白了。

    夫人说,这一世能遇见我,是她最大的幸运。

    我又何尝不是呢?

    无家可归的浪子,竟然得到了高悬月的青睐。

    因为她,我有了朋友,有了爱人,也有了家。

    那日,夫人坐在树下,抚摸着手腕处的佛珠。

    岁月在她的发间与容颜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她依旧是美的。

    她说,这一世太快了,每一日她都过得很舍不得。

    我如往常那般牵住她的手,蹲下身仰着头与她对视着。

    那双眸子依旧如泉水般清冷,也依旧明亮如初。

    唇贴在她手背,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

    “我向佛祖许愿,愿我们不止这一世的情缘。”

    “卿卿,我爱你呀。”

    风拂过,带动着枝头的桂花,金灿灿的如晨光那般落下。

    落在了她的发间,也落在了我的发间。

    我们终将白首,而我们也终将再会。

    爱意能穿透死亡,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