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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夜横刀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雨同路

    大雨淅沥,冷风如刀。

    小幽悠悠转醒,映入眼中的是那张令她无比安心的脸。

    可下一刻,她的心却比这冷雨还要冰寒。

    夏逸的呼吸竟已完全停止——谢天谢地的是她还能听到夏逸微弱的心跳声。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缓缓爬起身,迟缓的就像一个将死的老人。

    然后,她用了更久的时间将夏逸拖入昨日才搭成的帐篷里。

    完成这些简单却艰难的动作后,她双膝一软,再次倒在了夏逸的身上。

    她的情况实在不比夏逸好太多,如果不是她一直用力咬着住嘴唇,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或许她会因为剧烈的晕眩感再一次倒下。

    这一次,小幽休息了很久,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

    瓶塞一开,药香四溢。

    小幽昂首吞下数颗丹药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丝润红,就连体力也恢复了些许。

    如此灵药,她为什么没有给夏逸服用?

    因为她知道以夏逸如今的状况,绝非这几颗丹药能救。

    如今能救夏逸的只有阎王爷。

    是以,她又掏出了一个孩童巴掌大小的紫金色小盒子。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盒子,不止全完封闭、毫无打开的法子,盒顶的图案更是诡异——上面竟雕刻着一张狰狞的阎王爷的面貌。

    深吸一口气后,小幽掌心猛然发力,掌间的盒子瞬时震为两半,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乌黑药丸随即出现在掌心上。

    阎王不收。

    据闻此药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妙之效,只要伤者还未彻底咽气,这小小药丸便能将其在阎罗殿上拉回来。

    即便以独尊门的能耐,至今也不过炼出七颗“阎王不收”。

    小幽手里本有两颗“阎王不收”,其中一颗已在当年的成剑山下喂予夏逸。

    换言之,这就是她手上的最后一颗“阎王不收”。

    “你这个冤家……”

    小幽羞怒地瞪着夏逸,好像悔不当初一般地叹了口气:“你自己笨也就算了,害的我跟你一起笨……”

    说完这句话后,她眼前一黑,再次昏倒在夏逸身上。

    只是她倒下时,手心里的“阎王不收”也已消失不见……

    雨过,天晴。

    夏逸睁开眼时,只觉得那一缕自帐篷外射入的夕阳之辉无比刺眼。

    随之而来的是胸前的压迫感。

    他低下头,脸色瞬间变了。

    他又看到了那张已看了四年的脸——这张脸还是那么动人,却已苍白的可怕。

    夏逸顿时感到手脚冰凉,他颤抖着伸出手指一探,另一只手同时搭住小幽的手腕——鼻息虽弱,但脉搏尚且算得上有力。

    夏逸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抱着小幽缓缓坐起。

    低头看去,小幽的嘴角轻微上扬,带着两个熟悉的小酒窝,仿佛正在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视线一转,一袭红裙旁是一瓶倒空的药瓶以及断裂为二的小盒子。

    夏逸目光收紧,发现那断裂的盒顶似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图案——是一个嗔目怒喝的阎王爷。

    夏逸怔住,似已猜到什么。

    ——难道她……

    直到此时,夏逸才发现胸腔间竟如一扫久积的阴霾一般,感到久违的畅快。

    那困扰他五年的咳嗽,以及唐剑南、墨师爷还有拭月在他体内留下的暗伤,竟在这一刻奇迹般痊愈了。

    一时间,夏逸想明白了一切。

    ——我不仅没有死,连当初的暗伤也……

    ——她曾说过自己有两颗“阎王不收”。

    谁也不会想到服下两颗“阎王不收”后会有如此奇效,毕竟在今日之前从未出现过同时服下两颗“阎王不收”的人。

    感激、愧疚、心疼……数不清的感情如浪涛般拍在夏逸心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小幽忽然睁开了眼。

    然后,她居然脸红了。

    这一瞬,夏逸不禁痴了。

    可他立马又清醒过来,接着便是一阵干咳:“大……大小姐,属下……无意冒犯。”

    他忙不迭地将小幽抱到一张芭蕉叶上,待她坐稳后,又如忠犬般半跪在一旁。

    见他一脸汗颜,小幽心想这人毕竟也不是个呆子,想必已猜到了什么,便嫣然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你慌什么?”

    夏逸道:“属下……属下……”

    “你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幽忽地伸出一只柔荑搭在夏逸肩上,吓的夏逸便是一个激灵。

    “你究竟怎么了?这可一点也不像昔日当街劫持皇妃、挟公主威慑柳清风、会剑堂上大骂唐剑南、寿南城中一刀斩杀杜铁面的一目横刀啊?”

    她拍了拍夏逸的手,又明知故问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是不是已知道自己又欠了我一个天大的恩情?”

    夏逸低下头,满面羞惭道:“属下……身为大小姐的护卫,不仅护驾不力,还害大小姐险些……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小幽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你未尽本分,本就该死,我其实压根不该救你?”

    夏逸叹道:“大小姐乃是尊贵之躯,当时身负重伤,怎可……将这仅剩的阎王不收用于属下?如此岂不是……岂不是暴殄天物?”

    “住口!”

    话未说完,便听小幽忽然一声娇叱,竟连面色都阴沉下去。

    她一把扯住夏逸的围巾,寒声道:“我问你!你之前说你早已视我为友,是不是真话?”

    夏逸怔怔道:“这……自然是真话。”

    小幽又道:“你说无论荣辱兴亡,都会陪我走到最后,为我遮风挡雨,是不是也是真话?”

    夏逸道:“是……”

    小幽哼道:“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该救你?难道你不想活了?还是说你打算食言?”

    夏逸慌忙道:“属下绝无此意!”

    “属下?”

    小幽冷笑道:“你还在我面前自称属下?”

    夏逸满头大汗,已说不出话。

    小幽一把推开他,怒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懂?”

    夏逸踉跄连退,连话也说不清楚:“可……大小姐……属下……”

    夏逸到底还想说什么?

    没人知道。

    因为小幽已骤然跃起,再次扯住他的围巾,接着又是向回一扯——以一叶红唇堵住了他的语无伦次。

    时间仿佛停止。

    夏逸已完全怔住——其实他怎么会不懂?

    只是他不敢,也不愿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毕竟背负了太多——倒在血泊中的少女、长眠在老树下的老人与孕妇、初为人父便从此失踪的师兄,还有思缘那双如星星一般漂亮的眼睛……

    每当他想起这些人,他就感到背上像是压了一座沉甸甸的火山,连吐出的气息都好像变得滚烫起来。

    他怎么敢把别人卷入自己的人生?

    良久。

    唇分。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夏逸忽然笑了。

    大笑。

    小幽却依然板着脸,冷冷道:“你笑什么?”

    夏逸看着她的眼睛,凝声道:“因为我懂了。”

    小幽目光闪动,注意到他这一次说的是“我”,而非“属下”。

    只听一声惊呼响起。

    夏逸忽地双手一抄那双柔嫩膝弯,将小幽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们好像变成了两个自娱自乐的儿童,就在这小小的帐篷里打起了转,仿佛不知疲惫一般。

    他的人生确实已容不得别人介入——可她又不是别人。

    当他们走出帐篷的时候,夕阳已沉,风雨又至。

    可他们正轻轻牵着彼此的手——虽是轻若无力,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这两只手分开。

    哪怕是头顶的风雨。

    哪怕是日后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