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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夜横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命如草贱

    暴雨倾盆。

    江如雷推门之前先甩了甩湿透的衣衫,然后才敢跨过那道门槛。

    这间屋子实在算不上好,不仅外壁老旧、周围杂草丛生,内里也是小的可怜。

    对于住惯了豪宅的江如雷来说,这所谓的紫蝶坛最好的客房,实在和乞丐窝没有多大区别。

    可是如严惜玉这样的阔豪都甘愿暂住于此间,江如雷又怎敢发半句怨言?

    此刻,严惜玉正负手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雷雨。

    他不说话,屋内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龚弄柳、龚拈花这对夫妇仿佛两只吓破胆的老鼠,瑟缩地看着严惜玉的背影。

    江如雷知道他们恐惧的原因,因为他进门前看到了土地爷的尸体。

    土地爷就像一条被遗弃的断脊之犬,难以置信地躺在大雨中的泥地上。

    江如雷没有问土地爷是怎么死的,因为他已看到楚少丰正坐在角落里擦拭剑上的血。

    事实上,土地爷本来也没有几日可活了——楚少丰当日那一剑正中他的要害,即便是活佛与张青文亲至也不见得能救活他。

    除非严惜玉愿意将自己仅有的一颗“阎王不收”喂予土地爷——可是严惜玉怎么可能为了土地爷而用掉这颗足以起死回生的神药?

    “我知道你素来不屑于杀这种人,因为你嫌他们的血太脏。”

    严惜玉当时是这样对楚少丰说的,“可是他本不该受到如此致命一剑,所以你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岂料土地爷的生命却是顽强的可怕,当场拖着重伤之躯连连叩首,恳求严惜玉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严惜玉也确实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土地爷硬是多活了五日——直到今日。

    见土地爷的伤势愈演愈烈,甚至连方圆三丈内都弥漫着伤口溃烂的恶臭,严惜玉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少丰……你就当行行好吧。”

    于是,就有了江如雷推门后看到的这一幕。

    听推门声响起,严惜玉头也不回地说道:“如何?”

    江如雷从怀里掏出一封便笺,谨慎地拆开后,又从其中取出三张未沾半点水迹的信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严惜玉面前的桌案上。

    桌上摆着八张同样的信纸,为了方便比对,已被拍成整齐的一行。

    “这是今日的名单,请公子过目。”

    严惜玉视线微沉,只见那三张信纸上分别写着三个人的信息:

    姓名:贺黄麓

    身份:黄麓坛坛主

    死亡时间:圣选二十四日卯时

    死因:遭饲养的毒物反咬,当场毒发身亡

    姓名:丁白蛇

    身份:白蛇坛坛主

    死亡时间:圣选二十四日亥时

    死因:旧疾骤发,不治而亡

    姓名:许黑蛛

    身份:黑蛛坛坛主

    死亡时间:圣选二十五日寅时

    死因:熟睡之时被塌落的旧梁砸碎脑颅

    三个人的死因各不相同,但严惜玉却在其中发现两个共同点,因为这两个共同点也存在于桌上另外八张信纸上。

    他转身看向楚少丰,笑问道:“你怎么看?”

    楚少丰没有理他,只是仔细地擦洗着剑上的血污。

    严惜玉有些扫兴地斜了眼江如雷,说道:“你已跟了我五年,多少也该学到些东西。”

    江如雷连忙拱手道:“如雷确实觉得此事蹊跷!”

    严惜玉道:“说。”

    江如雷道:“加上之前的八名死者,圣选至今已死了十一位坛主,而这些死者都有两个共同点。”

    严惜玉道:“嗯。”

    江如雷道:“首先,这些人都死于意外,而且死期相距极近;此外,这十一人都是出自此次圣选未表态的十五位坛主。”

    圣选开始不久后,合有二十六位坛主先后宣布退出圣选,如此便剩下七十四位坛主。

    这七十四位坛主又分据为五大势力,分别为灰鹰坛、赤花坛、墨龟坛、紫蝶坛、碧鼍坛。

    这么算下来,便有十五位不曾表态却依然参加圣选的坛主——只不过,其中十一位坛主已不可能看到圣选的结果。

    “这十一人的死绝非偶然,属下认为他们必然是被人谋杀的。”

    江如雷十分肯定地说道:“杀死他们的凶手也一定出自此次圣选的五大势力。”

    严惜玉点头道:“五虎相争,自然容不得豺狼在旁伺机而动,所以他们非死不可。”

    江如雷道:“想必另外四名坛主的死期也就在近几日,毕竟距离圣选结束只剩下五日。”

    严惜玉道:“他们若想自救,也只有一法,那便是即刻宣布自己这一坛退出圣选。”

    二人言语之中并未提到五日前死去的百里碧鼍,因为此人并不在那十五名坛主之中,也因为作为圣选最强五大势力之一的百里碧鼍死的太过突然。

    ——他到底是真的暴毙还是遭人谋害?

    严惜玉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收到的消息是百里碧鼍临终前将碧鼍坛坛主之位传于澹台小草,也就是如今的澹台碧鼍——这位年方十岁的少女也继承了前任坛主的遗志,表示会继续参与圣选。

    可这些并不是严惜玉最关注的,他想知道的绝不是这些无关紧要之流的死活。

    “她呢?有没有她的下落?”

    听到这个问题,江如雷登时面色一白,双膝也是一软,伏地叩首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起来说话。”

    严惜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虽做的不够好,却也尽力做事了……何况我这个师妹一向才思机敏,即便是我也难免要着她的道。”

    这就是严惜玉耿耿于怀的事——距离圣选结束只剩下五日,而小幽一行人也已失踪了五日。

    要在这片茫茫大山里找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季紫蝶出动了紫蝶坛以及支持她的十坛上下门徒,也未找到小幽等人的半点踪迹。

    难道小幽一行已放弃任务,已撤出十龙山脉?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严惜玉深知小幽的心志是何等坚定,而且他安排在十龙山脉外围的耳目也回报说从未见过小幽等人的行踪我。

    这就很诡异了——难道小幽一行人竟人间蒸发了?

    “外围的探子说虽未见到少主一行,却又见到了唐辰君、无得与悟嗔三人。”

    江如雷忽然又说道:“这三人在当日随少主撤离后,便顺着坠龙河一路向东,几乎要走出十龙山脉,却不知为何又在昨日杀了回来。”

    严惜玉早在三日前便收到消息说唐辰君三人与小幽等人分道的消息,他也立即猜测到这三人大概是要顺着坠龙河下游探寻坠河的月遥。

    只不过,江如雷却说他们是杀回来的,而非找回来的。

    “你说的是……杀?”

    严惜玉挑了挑眉,道:“他们与百毒门动手了?”

    江如雷如实道:“不瞒公子,这三人归来之时可谓大张旗鼓,好像完全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踪迹,一入山川便与赤花坛交起了手。”

    严惜玉道:“结果?”

    江如雷道:“这三人连杀三十四名赤花坛的门徒,然后又在饶赤花的支持者赶到前撤离。”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听闻饶赤花被无得以佛珠打碎一目,颅内受创极深,至今昏迷未醒。”

    严惜玉沉吟一声,道:“你方才说这是昨日的消息,而你外出了一天一夜,想必也把今日的消息一并带回来了。”

    江如雷道:“这三人机今日又出现在了墨龟坛的地界,方墨龟本想劝说三人为自己效力,遭唐辰君与悟嗔狠拒之后,便对三人发起围攻。”

    严惜玉笑道:“想来方墨龟也没能留下他们。”

    江如雷一本正经地回道:“结果正如公子所料,墨龟坛不仅死伤惨重,连方墨龟也险死于无得和尚棍下。

    听说方墨龟已只剩下半条命,谁都说不好他能不能活到明天。”

    龚弄柳突地一抖,后怕地说道:“这贼和尚倒是像极了他师父,一旦与人动手便是招招致命!”

    龚拈花跟着恨恨道:“我就没见过杀心那么重的和尚!”

    江如雷失笑道:“不瞒二位,墨龟坛的那些门徒如今确实给无得和尚起了一个绰号,叫辣手杀僧!”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地怒叫道:“起的好!真是没有说错!”

    严惜玉轻皱着如画剑眉,若有所思道:“不过三个人就闹的天翻地覆,百毒门是不是也太过不济了?”

    龚弄柳道:“公子有所不知,活佛大师曾自创了一种名为无尘经的功法,修至大成即可抵御万毒,无得和尚既是活佛大师的弟子,想来也有修炼此功法。

    而百毒门弟子只强在毒之一字,如今遇到无得这个煞星自是蜈蚣遇铁鸡。”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在听涛峰上,酥筋软骨散也未能毒倒他。”

    严惜玉点了点头,又忽然追着江如雷问道:“你确定只有这三个人?那位净月宫的月遥姑娘没有与他们同行?”

    江如雷回答的很肯定:“仅他们三人,绝无第四个。”

    此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既没有看见月遥,也没有看见夏逸——这两人极有可能已葬身于坠龙河底。

    严惜玉不再说话,只是一缕惋惜之色,却在不经意间从瞳孔中流露而出。

    可屋外却忽地响起一声大笑,接着便听一人说道:“在下尚未进门,却已闻到屋内的一缕淡愁……敢问严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拭月的那位爱徒?”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唐子斌。

    他就这么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仿佛回到自己家一般。

    一看到此人,严惜玉的脸上再次浮现他特有的笑容:“不瞒唐六爷,我在听涛峰上初见此女时便已动心,总想着攻破净月宫之日便是我将此女收服之时。”

    唐子斌大笑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月遥姑娘堪比当年的拭月,真是我见犹怜,更不要说是严公子这样的惜玉之人!”

    他笑声一止,又低声道:“可我看这月遥外柔内刚,怕是一匹极难驯服的烈马。”

    严惜玉面不改色地笑道:“我只说要收服她,没说要收服她的心……女人就像佳肴,我只需看过、尝过便已足够,毕竟谁都不能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再重新吃一遍,对不对?”

    “对!简直对极了!”

    唐子斌满口赞同,心里却是暗自发寒——原来这位惜玉的严公子其实一点也不“惜玉”。

    “唐六爷冒雨前来,想必是有大消息相告。”

    严惜玉指向屋间的圆桌,做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却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好消息?”

    唐子斌一屁股坐在那张堪称简陋的椅子上,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后才笑道:“严公子看我的模样像是来说坏消息的么?”

    闻言,严惜玉也入座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微笑道:“愿闻其详。”

    唐子斌伸出一个手掌,说道:“距离圣选结束还有五日!”

    严惜玉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

    唐子斌又道:“可是百毒圣牌至今仍未现身。”

    严惜玉道:“的确如此。”

    唐子斌道:“之前确实有传闻百毒圣牌出现在灰鹰坛、赤花坛、墨龟坛,又或是碧鼍坛,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是小蝶放出去的假消息去。

    我这些年也在百毒门各坛安插了不少探子,通过他们私底下打探得到的消息,我有九成把握确定这四坛确实没有找到百毒圣牌,而非隐瞒不报。”

    唐子斌口中的“小蝶”自然就是他的情人,也就是紫蝶坛坛主季紫蝶。

    他所说的九成把握,也确实可靠——当你有六成把握去做一件大事时,说明这件事已值得你冒险,何况唐子斌如今却有九成把握?

    严惜玉正是看穿了唐子斌与季紫蝶的这层关系,才毅然决定站队紫蝶坛——他确实没有押错注,唐子斌也果然为了自己的情人而助他设计了小幽一派。

    可是,他又为什么说找不到百毒圣牌是一件好事?

    江如雷看了眼龚氏夫妇,发现这夫妻二人也正以同样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们没有去看楚少丰,因为楚少丰还在擦拭自己的剑——除了剑与对手,世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

    “听唐六爷的语气,这好像的确是一件好事。”

    严惜玉拿起酒杯缓缓饮尽,道:“饶赤花昏迷不醒、方墨龟命悬一线,百里碧鼍更是突发而亡,还将坛主之位留给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姑娘……如今能对季坛主造成威胁之人,只剩下洛灰鹰。”

    唐子斌立马又为自己与严惜玉满上一杯,道:“所以只要我们斗垮了洛灰鹰,门主之位便必属小蝶!彼时,我与严公子也算是大功告成!”

    严惜玉目光一亮,道:“看来唐六爷已有对策。”

    唐子斌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自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圆润物件。

    这是一块由上等美玉特制的玉牌,上塑这上百种奇怪雕刻,若是定睛细看便不难发现这些雕刻是百种似怪非怪的生物。

    严惜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这便是百毒圣牌?”

    “不是……却也是。”

    唐子斌回了这样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目前它还不是百毒圣牌,可到了圣选期满之日,它就是真正的百毒圣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