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无月之城 > 第三十九章 曲终人散

无月之城 第三十九章 曲终人散

    “一般人守不住门,就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们在半梦半醒之间,总要在这道门前游弋,运气好的还能回来,运气不好……”

    安睡在床上的只剩下五六个人,其余十来人都已经陆续走出门外。

    祝平安小心地凑到窗口,向外张望。

    当先的孩子已经走到院子中央的大柳树下,停住了脚步,仰头向上。

    ——眼睛似乎仍是闭着的,夜色下看不清,只是能从姿势中感受到那诡异。

    其余的人在他身后彷徨地转着圈。

    “运气不好会怎样?”祝平安担心地看着夜空,将星明亮,周围有一条血河萦绕,至少不会下雨。

    但他总担心这些梦游者淋雨——大概是刚被雨杀死不久,他对雨的滋味记忆犹新呢。

    “运气不好,就是像他一样。”

    小花子伸手往树下一指。

    祝平安震惊发现,依依垂柳中垂下一条纯白色的粗厚绞索,那白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是那么的刺眼和冷酷,和柔软的刚发芽的柳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预示着春天不可阻挡的到来,绿油油的充满了万物复苏的温情和生机。而另一个,这是代表着无法抗拒的死亡,如同死神无情冷酷的惨白镰刀,缓缓向着孩子的脖颈抹去。他仍然在唱着什么,咿咿呀呀,声音和姿势中看不出害怕,只有沉浸的甜美。

    “不是雨……”祝平安还以为运气不好的会被夜雨杀死,或者失足掉入河里淹死,万万想不到是被铰死。

    应该要救人,无论什么禁忌,在死亡面前都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他有这个本事吗?祝平安不知道树上有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能量,总之,他不能鲁莽行事,就在这时,他的袖子被人紧紧拽住。

    小花子拽着祝平安,以为他要去阻止,抿了抿嘴,低声说道:

    “不要去阻止,他就要走过这道门,不可能再回来。你要是跑出去,闹出动静,害死自己和其他人都不要紧,可千千万万不要连累到我。”

    他自私得理直气壮,但祝平安能理解这种自私,因为他也没有打算莽撞救人。

    祝平安有些复杂地看着小花子,作为死过两次的人,他最不缺的就是谨慎,即使他确实为刚认识的同伴担忧紧张,但也知道冲动不能拯救他人,倒是更容易毁掉自己。

    在神秘的平安镇,为了生存,必须敬畏未知。

    祝平安再次看向窗外,他看到那根绳索之后,有种不知名的抑制力开始阻碍着他的行动,身上仿佛有千钧的压力,很难移动,像梦魇了似的。

    大概现在这场景是孩子们的梦。

    而祝平安并未入梦,脑袋还清醒着,现实的东西出现在虚幻的梦中,总会显得无比沉重。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的脖子套进了绳圈。

    唱戏的声音越发热烈。

    像是一场欢庆的篝火晚会,其余每个人都仰着头,围着那孩子成圈,无声拍手,闭着眼睛的脸上,能看到夸张的笑容。

    星光玲珑,萤火缭绕,有春的花瓣在曲中周转,划出梦幻般的轨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歌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咿咿呀呀,绕梁不绝,良久才归于沉寂。

    随后,在令人捏着冷汗的长时间静谧等待之后。

    ——咔擦。

    死寂的夜里,颈椎骨在重力作用下突然扯断的声音清晰可辨,传得悠远,有点像是折断树枝发出的动静,也像是塑料玩具突然被掰开。

    漫天星辉之下,孩子像一个晴天娃娃,晃悠悠挂在树梢,在风中姿态优美的飘零。

    最后一刻,那孩子陡然睁圆了眼睛,目光像弓箭一样,穿透墙壁与门户,刺向在远处窥探的祝平安。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祝平安却能清晰看到,仿佛那眼睛近在咫尺。

    那孩子的黑色瞳仁缩到芝麻粒到小,白色眼球满布纠缠的血丝,空洞的眼神中全是虚无与苍茫。

    祝平安汗流浃背。

    他又有一种被死神贴脸的感觉。

    死亡代表着曲终人散。

    孩子的随扈们仿佛也意兴阑珊,默默转头,像是无知无觉一样沿着原路返回,平静钻进自己被窝,再以同样的姿势沉睡。

    那股梦魇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他的身体和大脑重新同步。

    房间里只有两个意识清醒的人,沉默哀悯看着这一切的祝平安和身旁神情微妙的小花子。

    “欢迎来到戏班。”小花子松开手,对祝平安说。

    房间里除空了一张床之外,这一夜无事发生。

    第二天的早饭是杂粮粥,很稀,能照见人影。

    祝平安在粥汤里面看见了自己偌大的黑眼圈。这一晚上他基本没怎么睡——在见到了那种画面之后,就算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得休息来保证健康和清醒的精神头脑,可情绪仍然让人无法放松到入眠的状态。

    反而是小花子对此司空见惯,在勤奋加练之后,后半夜就能听到他浅浅的鼾声。

    对于祝平安来说,更让他觉得可怕的并不仅仅是那个孩子的诡异死法,更是所有人对此的平静与麻木。

    对于死去的同伴也无动于衷,起床时大家对空了的床就没有什么反应,乱哄哄地出去洗漱。

    大家似乎很习惯这种事,树上垂挂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或许是被大树吃掉了,也或者有人趁着大家还在熟睡的凌晨时分,将之处理了。

    祝平安与小花子坐在一块儿喝粥,这让小根子有些不爽,指桑骂槐了好几次。

    这是今天早餐的焦点。

    失踪的孩子,根本无人提起。

    陶班主过来敦促他们开始早上练功的时候,似乎也没在意少了一个人,只是眉头皱得更紧,愁容更深,原本一张还有几分帅气的脸变成了扭结的毛巾。

    又或许,是故意视而不见?

    这就是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