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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扁舟寄余生 第26章 夏天结束了

    漾漾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只有十年一人,她洗漱完关了灯爬上床,翻来覆去很久都睡不着。拿起手机一看,孟子昂两个小时前就和她说已经回到酒店了,她没有回消息,把手机一关,爬到床下打开了台灯。

    既然睡不着,不如看书。

    十年看到实在困得不行,这才爬上床睡觉,果然没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虽然睡得迟,但十年还是8点就醒了。

    中午刚从图书馆出来,她就接到了谢保德的电话,说李春艳疼得不行,吃止疼药没有用,他只好带她去镇上卫生所打止痛针。

    说着说着,他就哽咽了,说明天就去隔壁村问一个神婆有没有什么办法。

    十年知道他需要一个安慰,所以没有拆穿这个迷信。

    挂了电话,十年胡乱地吃了午餐,给黎思丽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这种疼痛。

    黎思丽还没有回复她,倒是孟子昂给她发了一张汇款单的图片,他以她的名义把那二十万捐给了一个女童爱心基金。

    十年心乱得没法再看书了。

    她索性把厕所里里外外刷了一遍,又趁着阳光好把自己和漾漾的被子拿到天台去晒。忙完这些,她又把桌子擦了一遍,最后把自己的书又整理了一番。这一整理,就在一堆书中翻出了小舟送的阅读器,她甚至还没有拆封。

    她拆开阅读器的包装,突然想起小舟很久没给她打电话了,微信也变少了。

    她叹了口气,心想无论是和孟子昂还是于小舟,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十年在心里忍不住哀嚎,普天之下到底有没有神灵可以斩断桃花啊。

    出门吃晚饭的时候,十年才收到黎思丽的回复,她说病程发展到这个时候,这是不可避免的疼痛,只能靠止疼针缓解。

    去到食堂,十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饼就不吃了,路过超市的时候她徘徊了许久,走进去买了几罐啤酒。

    她和孟子昂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喝酒,那时候两人总是偶尔小酌两杯,这个习惯保留到了如今。

    她第一次和孟子昂喝酒,没把握好度,喝完之后抱着孟子昂哭着说要找妈妈,哭得孟子昂手足无措,怎么也哄不住。

    她当时脑子并没有失去意识,但就是不受控制。

    从那之后,她就喝得很克制。

    不过今天她一边看书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居然喝掉了五罐啤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暗道不妙。

    此时,小舟已经结束了西北的拍摄,回到了剧组在东海边上搭的一座影视城。

    今天,他刚拍完一个长达9分钟的长镜头,那场戏里他要亲手杀死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好兄弟,而这剧里的好兄弟也是他现实的好伙伴方铠。

    这场戏从生理到心理都是一次考验,信仰崩塌、兄弟相残、前途未卜,小舟和方铠在开拍前已经排练了无数次,确保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万无一失。

    演戏到现在,小舟已经有些渐入佳境,而且收获满满。

    他从对手戏的前辈老师那学会了很多演戏的技巧,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也跟随着角色获得了一次新的成长。

    拍摄结束后,小舟整个人都累到虚脱,满身血迹躺在泥地里无法动弹,连大家的掌声他也只能双手合十强打着精神感谢,最后还是方铠拉起了他。

    扶起小舟后,方铠说了声:“谢谢。”

    小舟疑惑地笑了笑,说:“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解脱啊。”

    小舟点点头,了然地说:“你是解脱了,从此以后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征战,而且还要背负杀死兄弟的心理负担。”

    方铠勾了勾嘴角,低头看着自己血污的铠甲说:“你杀我时候那眼神,真的刺痛我了,本来我是至死不悔的。但你最后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你了。”

    “其实那一刻我也是纠结和挣扎的,根本不想杀你,也不想杀任何人,可我也越来越明白,哪有战争不需要流血和牺牲的。刀刺透你的身体,我听见它摩擦你的肌肉、你的骨骼、你的脏器。怎么办,就要失去自己的好兄弟了,我身心俱疲,可前路更是漫漫,我又不能停下。唉,人生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不过这场戏拍得真是酣畅淋漓。”

    两人还沉浸在戏里,聊得热火朝天。

    卸了妆造,已经是夜里十点,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食堂,平常有夜戏的时候,食堂应该是闹哄哄的,今天人不多,更是出奇的安静。

    而且小舟很快就发现大家都用一种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汗毛直立。

    小舟扭头看方铠,他却也是一副欲笑又止的模样,惹得小舟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了?深情得让人毛骨悚然。”

    方铠却还是笑着不说话,颇有些神秘。

    “生日快乐!”

    一群人推着蛋糕从通往后厨的通道,唱着生日歌向他走来,麦导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给他戴了生日帽,小舟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双手抱拳感动地说:“谢谢大家!谢谢!”

    在早几天前,小舟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在网上给妈妈买了礼物。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就忙得忘记了。

    今天一大早醒来,迷迷糊糊地化好妆,就开始投入到忙碌的拍摄当中,直到中午休息他才得空看了会手机,看见一堆的生日祝福,他才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他有生以来最简单的一个生日,下了戏到食堂吃碗面条就当庆生了,可是拍完一个下午,他又把这事给忘了。

    没成想剧组居然给他过生日,有长寿面,还有生日蛋糕。

    反而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来来来,快许愿!”

    蛋糕推到他跟前,他忙双手合十准备许愿,可是一闭上眼就想到了十年,想起她生日那天的场景。

    后来他什么愿也没许就睁开了眼,环视了四周,每个人都在期待地看着他,他笑着把蜡烛吹灭,再次感谢大家。

    闹哄哄的生日庆典持续了一个小时,明天还有更紧张的工作,大家就都散了。

    方铠揽过小舟的肩膀,说:“走,回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绝对包你满意。”

    “谢谢铠哥,我等会回去找你。”

    方铠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了,你还要去哪?”

    “我去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给你爸妈打电话不能回酒店打?”

    “我等会回去找你,如果晚了明天再说。晚安,铠铠。”说完小舟就溜走了,跑进了黑暗里。

    小舟踏着夜色上了城楼,坐在影视城的城墙上,看着黑漆漆夜空里那一汪高悬的明月,忍不住给十年打了个电话。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十年打电话了。

    给十年发的消息,很少收到回应之后,他又想起了季铭出的馊主意,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另一方面最近的戏排得很满,也实在抽不出合适的时间给她打电话。

    但小舟悲哀地发现,只要他不联系,十年压根不会主动联系他。

    这段日子,他在迷乱的梦里见过她许多次,每次醒来都怅然若失,而每一次梦见她,又会对她难忘几分。

    他多庆幸,庆幸拍戏的辛劳,庆幸他沉浸在角色之中过着另一种人生,让他不会因为“于小舟”的身份,而过多的沉浸在对“叶十年”的思念当中。

    可他从来没有忘记她,作为“于小舟”,他始终爱着她。

    摁下通话键的那一刻,他真想和十年说一句酸溜溜的情话,任时空斗转,物换星移,我将永远爱你。

    可是当电话接通,他开口只有一句:“喂,叶十年,我是于小舟。”

    是时间河海里的一叶扁舟,是漫长岁月里尚未靠岸的一叶扁舟。

    十年接到电话的时候,醉意已经让她有些眼花,一页纸上塞了满满当当的字,她只能合上书,正准备洗漱上床睡觉。

    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名字,她有那么一会怔愣,好一会才接起的电话。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喂。”意识到这一点,她忙顿了顿,突然觉得酒意有些上头,她忙深吸几口气,接着说,“于小舟,是我。”

    他们的开场像是穿过时空的对话,像是久违的人在确定彼此。

    可是,接下来就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手机都开始有些发烫了。

    小舟看着月亮,心里想着十年的一颦一笑,他觉得整个人好似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说:“今天是我生日。”

    “啊,”十年看了看时间,还在零点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得送我生日礼物?”

    十年有些措手不及,但醉意袭人,她轻轻打了个酒嗝,却听见小舟又说:“不过我还没想好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可以吗?”

    十年已经习惯了小舟这种出牌方式,强撑着意识说:“行,今天你是寿星。不过说好了,生日礼物得是个物件,其他的我没有办法承诺。”

    小舟笑着说:“行,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才不会借着生日愿望强人所难的。对了,你回平城了吗?”

    十年闭上眼,眼前五彩缤纷的,轻声道:“嗯,回来几天了。”

    “你回平城怎么没告诉我?”

    “嗯?”

    “我不是还有东西在你那吗?”

    十年睁开眼睛,瞥了眼墙角那个大纸箱,眼睛有一些花,她觉得头很重,就趴在了桌上,语调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变得懒洋洋的:“你回到平城会联系我的。”

    小舟有些窃喜,得意地说:“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小舟,我不是傻子。”

    桌上摆着小舟送她的阅读器,正在充电。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十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她的沉默,小舟的心狂跳不止,好似要从他的口中跳出来一般。

    他长吐了好几口气,抬头看着苍凉天空里那一汪月亮,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一阵荒凉。

    好不容易,他才接受了从她这是要不到答案的。

    虽然十年看不见,但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说:“你猜我现在在干什么?”

    “嗯?”

    “我在看月亮。平城有月亮吗?”

    十年撑起身子,走到阳台上,告诉小舟:“嗯,月亮正挂在梧桐树的枝头。”

    “那一定很美。我这边空荡荡的,月亮就孤单单地挂在天上。你最近忙些什么?”

    “过几天要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十年有些站不稳,挪到了漾漾放在阳台上的小马扎坐下,整个背靠在墙上。

    “是你之前写报告那个吗?”

    “嗯,是的。”

    小舟挪了挪身子,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十年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语气也有一些飘:“符号学的。”

    小舟这回听见了,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点。”

    “不对,你这样感觉不是喝了点,要真是只喝了点,那就是你酒量太差了。”

    “我酒量可不差。”

    小舟皱了眉,担忧地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刚不是和你说吗,在平城。”

    小舟有些无奈,问:“在外面还是宿舍?”

    “在宿舍。”

    “为什么喝酒?”

    “于小舟,你管得好像有些多了。”

    小舟轻轻地笑了,他觉得此时的叶十年,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了些许可爱。

    “你一个人在宿舍吗?”

    “嗯。”

    “那你注意安全,以后一个人别喝这么多酒了。”

    在室外呆了一会,醉意更盛。

    “于小舟,”十年顿了顿,她长吐了一口气,看着那一弯月亮,泪水就涌入眼眶,“于小舟,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会话。”

    “嗯,我在听呢。”

    “但如果明天早上一醒来,我就把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忘记了,你还会想和我说话吗?”

    小舟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坐在了地板上,月光洒在他脚尖。

    “叶十年,”他缓缓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你记得还是不记得,我能记住就行。”

    小舟声音通过电波从西北传到遥远的平城,远得像古老的箴言。

    十年第一次如此埋怨现代通讯技术的便捷,如果是过去的车马年代,或许他们早已相忘于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此生不复相见了。

    可如今,她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告白,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为之一颤。

    其实她也明白,可恶的不是便捷的通讯,而是她对小舟的蠢蠢欲动。

    她可以欺骗众人,她对于小舟的一些回应完全出于礼貌,但她骗不了自己那颗心。

    十年低下头,一滴泪掉落在她的手心。

    “我好想我妈妈,真的,真的好想她。”

    如果妈妈还在,她碰到任何的事情都可以告诉自己,还有妈妈。

    可妈妈不在了,她只能独当一面。

    她不敢爱,不敢恨,她好累啊。

    小舟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她会知道的。”

    十年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她不会知道的,她都已经死了。”十年长吐了好几口气,继续说,“对不起,今天你过生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对了,我刚刚是不是答应你要满足你一个生日愿望?”

    “嗯,对。”

    “你放心,这件事我明天醒来也还会记得的。”

    小舟低声笑了笑,说:“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也会缠着你讨的。”

    十年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小舟的身影,他对她微笑,他向她伸出了手。

    “小舟,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好,我也觉得你很好。你是这么明媚耀眼的一个人,年轻、高大、帅气,又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你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但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没有像你这样追求爱情的勇气。上次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孟子昂刚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加拿大,昨天我和他见面吃了顿饭,他又和我说他可以为了我回国。”

    小舟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但他没有出声打断十年。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也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可我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万不得已。”

    “可我不是孟子昂。”

    “不怪孟子昂,是我的问题。正因为是我的问题,所以我不会和孟子昂复合,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是孟子昂。”

    “但你们都一样,拥有一个对于我来说高不可攀的家庭。”

    “我父母不会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那是因为你曾经交往过的对象,没有我这样复杂的家庭。”

    小舟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觉得你多虑了。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如果真的走到一起,碰到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的。”

    “小舟,曾经我也像你一样天真,我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活出自由的人生,我以为考上平大我就可以和孟子昂并肩而立了。你知道从桂城考来平大有多难吗?可是考上平大又怎么样呢,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接受我成为她的儿媳。”十年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缓了口气继续说,“小舟,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我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你可以相信我,我爸妈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十年叹了口气,她觉得醉意更甚了,但她还没有完全地失去自主意识,她知道这场谈话也该到此为止。

    十年扶着墙站起了身子,走回到宿舍里,说:“小舟,生日快乐。你的生日礼物我会记得的。早点休息吧,晚安。”

    小舟胸口里塞了千言万语,百转千回,他缓缓开口,只说:“晚安,爬床的时候小心一些,别摔着了。”

    “好,谢谢。”

    挂了电话,小舟还在那坐了许久,今夜十年借着酒意和他说了许多,他像是知道了十年为什么退缩,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放下那些担忧,勇敢地接受他的爱意。

    一阵风吹来,小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想,夏天就快要过去了,明年夏天还会再来,但再也不是这个夏天了。

    这是一个不算美妙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