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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苍茫:天之高兮 第103章 凉州词?君莫笑(2)

    从上午走到下午,还是不见半点人影,唐灵几度怀疑他们一开始就走错了,但李无痕从傍晚开始就说闻到了别人的气息,他们只好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走。

    翻过一块红岩后,唐灵他们也发现了人的踪迹。

    红日下,所有人的脸上都被打上了一层红晕。那群清一色黑衣带刀人围坐在沙地里,烤着那团窜得通红的火。

    此时虽是夏季,但大漠夜晚的风却依旧凛冽寒冷。要是不提前升起篝火,等到夜幕降临,有你好受的。

    人群寂静无声,那位脸有刀疤的中年男人出声道:“都记清楚了?货一到手马上走人。这次没时间给你们分,谁要是耽搁了我第一个砍他的头。”

    听他说话的,都是一群后生仔,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十三出头。听男人一脸平淡地说出沾满腥气的话语,他们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盯着那堆高涨的红火。男人知道他们听进去了,再无多言。

    岩崖之上,李无痕他们这帮外人一脸凝重。起初还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现在一听,人家分明就是土匪啊。而且从这里往北望去就能看到流光城的轮廓,要打劫谁也是不言而喻了。

    顾恩率先小声道:“他们人多势众,现在咱们这个实力,就当作没看到吧。反正流光城就在前头,出事有官府收拾,咱们就别管了,对吧?”

    唐灵点了点头,却又看向李无痕南宫渊二位。

    李无痕摇头道:“官府要是会管,他们哪来的胆子敢在商路上打劫。”

    南宫渊则说:“他们有马,我觉得可以抢两匹过来。”

    唐灵拿定主意道:“好,二比二,那就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

    夜幕降临,流光城内灯火陆续亮起,而那座辉煌大气的鸿运楼更为亮堂。夜幕时分,鸿运楼最为热闹。一是有商人在楼里做买卖,二是那些当地食客在酒楼里大快朵颐的同时高谈阔论。军国大事,江湖动荡,天下美人,无一不谈。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凉州水师在雁河鏖战大破妖兵一万,水师总将胡良立下首战头功。要是照这势头下去,凉州战火很快就能平息,商路有望重开。

    酒楼中有位鹰钩鼻老者喝得最为欢畅,说那凉州水师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大言自己的儿孙在那雁河上杀了多少只妖怪。

    老者周围陪客众多,却不是在听他滔滔不绝,而是在打老人他腰间那个红葫芦的主意。

    老者一身布衣,腰间却挂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红葫芦。那些商人们之前还以为那玩意是这个凉州土老头从哪个路边摊上淘来的,结果有个专门干这行的识货人一眼认出了这红葫芦是太宗朝专门犒赏凉州灭妖功臣的赏物,现在千两银子打底!

    老人说到尽兴处,都要拿起红葫芦饮一口自己泡的丹药美酒,可把那群生意人馋的,眼睛都瞪直了。老人有时喝完就把红葫芦往桌上一放,那清脆的声响听得让他们发麻,生怕这小东西被这糟老头子磕碎了。

    一位商人敬酒道:“还得是您老人家厉害,要不然哪有那么威风的儿孙。”

    老人大笑道:“你小子眼尖,我年轻的时候啊可不是现在这样……”

    话说到这儿,酒楼里其他的食客也纷纷竖起耳朵。因为这老头子虽是鸿运楼的常客,可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连在官场中有些人脉的人都查不出他的身份。

    正好今天官军捷报传来老人家高兴,看看他嘴里都能吐出什么来。

    “我以前啊,锏打妖王五将,马踏东地六州,连当今皇上都要敬我老夫三分。”

    此时,有位食客发问道:“老人家您这么厉害,敢问姓甚名谁呀?”

    老人挠头道:“我……我不记得了。”

    听到这一问一答,那些洗耳恭听的食客们不禁连连大笑,看来那老头是今晚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喝多了,牛皮都快吹到天上去了。

    商人们看老人笑得如此开心,心里算盘打得直响当,想着再多哄他几下,说不定就能低价买入这琉璃红葫芦。

    有人欢喜有人愁,势利眼们给老人陪笑,角落里的韩福韩禄兄弟俩看得那叫一个着急。要是红葫芦真被人买走了,那里面的泡酒丹药不得向他们买?

    “咋办呢哥,好多商人抢着要呢,我们怎么挤进去?”

    韩福一拍脑袋说:“我有个法子。那老头今晚喝了不少酒,葫芦里的酒肯定要见底了,你到时候上去给老头子推荐楼里的好酒然后顺手把葫芦拿走,反正我们只要丹药,拿两颗还回去就是。”

    韩禄问:“要是那老头不喝了咋办?”

    韩福拍了他一下,“哎呀,大家都在兴头上嘞,哪会一壶酒就停了,就算那老头问价,也会有人抢着帮他出钱!”

    韩禄一咬牙回酒窖先开了一坛老黄酒,可他刚走到老人那桌时,鸿运楼忽然灯火全灭陷入了一片黑暗。

    趁事发突然,韩禄一下就拿走了红葫芦,可黑暗中似乎也有人想抢它。

    韩禄先是中了一拳,然后又被一脚踢翻。那个偷袭他的贼人接住琉璃红葫芦一走了之,而韩福在这混乱时刻先大喊一声捉贼呀,然后撒腿追了出去。韩禄做贼心虚怕被人逮到,赶紧起来追了出去。

    在追逐中,他们看清了那个拿走红葫芦的贼是个年轻后生仔,于是韩福边跑边跟韩禄商量道:“我咬着他,你去给他使绊子,这类混小子经不起折腾,待会逮住了凶他一下丹药就能到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韩禄也不再打退堂鼓了,用上对城中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的经验很快就配合韩福将那后生仔堵入一个小巷中。

    “小子,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韩福呵呵一笑,“只要你把酒葫芦里的丹药给我们,我们今天就网开一面放你走。”

    少年不说话,目露凶光,四周气机涌动。

    韩禄扯了扯韩福衣角,“哥,他好像是个练家子。”

    韩福此时在心里大骂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蠢笨,那愣头青要真的是个练家子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虚张声势罢了!

    韩福脸上横肉一抖,“小子!我们已经报官了,你还想打架?”

    少年二话不说滑步冲拳命中韩福面门,这一拳下去让韩福鼻血横流眼冒金星,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用肉身将少年压在身下,他还对愣在一旁的韩禄大喊:“还在那儿看什么!快抢啊!”

    拿了丹药就能换钱,拿了葫芦还能卖给那些商人,再不济也能拿个见义勇为的名头,这稳赚不亏的事哪能不上?!

    韩禄马上加入混战当中,就算手臂被少年死死咬住也要使劲把红葫芦抢出来。

    眼看葫芦就要脱手,少年松口怒吼一声,体内涌动的那股气机终于发威,将韩福韩禄二人震开。

    眼见少年真是个练家子,韩福赶紧掏出之前书生送的定身符朝少年面门拍了过去,效果立竿见影,少年果真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红葫芦到手,兄弟二人立马出城往老树方向奔去。

    路上既无盗匪打劫,也无官兵追赶,兄弟俩顺利赶到老树下。那书生也没失约,一直都在树上等着。

    夜晚的风吹得兄弟俩发抖,可那书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树上谈笑风生道:“哟,这么快呀,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韩福把葫芦往上一抛,“别废话,快把银子拿来。”

    书生把银子一丢,还问道:“路上有无官兵追赶?”

    兄弟俩如实相告,而那书生疑惑道:“城中无兵?流光城不是众多商路交汇之处?如此重要之地,城中当真无兵?”

    韩福一边清点银子数量一边答道:“前方打仗,大将军都把兵调走了,城里除了那些个衙役就没别的兵了。小哥,我们还送了你葫芦,这价钱是不是也得……”

    “拿去”书生只拿走两粒丹药就把葫芦丢了回去,然后以地为纸提笔就写。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某个营帐中,一张白纸之上,有字慢慢浮现:

    回禀大王,臣已在凉州半月有余。臣察其凉州貌似固若金汤,实则后方空虚。我军初战虽挫,然若克雁河、安西,则凉州唾手可得也。望大王坚取凉州之志,勿为邢州易得之表象所惑。

    在韩福清点数目时,韩禄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书生所写内容,当他看明白内容后,他连连后退道:“你你你…你是妖怪?!”

    孤独绰被识破身份后依旧轻松,他笑道:“我的确是妖怪。”

    听对方亲口承认,韩福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天一直找他聊天的家伙是个妖怪!他掏出定身符颤抖道:“你你你不要过来啊,我有法宝,我有法宝!”

    孤独绰抬手将那几张定身符收入囊中,说道:“放心吧,我没有杀你们的意思,就是二位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想着拒绝可能就会没命,韩福一口答应了孤独绰。孤独绰挥笔洒出一团墨气,兄弟俩眼前显现出了李无痕南宫渊的模样,他吩咐道:“把丹药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丹药这能恢复元气。”

    为了确保丹药能送到李无痕他们手上,孤独绰画出一个墨人兵,说道:“跟着他,他能帮你们找到他们。”

    岩崖之下,正烤火暖手的男人突然起身道:“戈瓦被逮了,我们走。”

    其他少年陆续起身拍去尘土,当他们准备翻身上马时,上方传来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盗匪被逮,天经地义,你们身为同伙就想一走了之?”

    李无痕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丝毫不怵他们身上的刀剑。

    南宫渊更为凶狠,在李无痕说话时就杀了出去,而且一刀就砍下了男人头颅。他提着头对那群后生说道:“你们当中有谁想为他报仇?”

    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年纪稍大点的站了出来,横刀迎敌。

    刹那间,南宫渊手起刀落,地上又多了几具无头尸首。

    抖落刀上血滴,南宫渊又看向了那些瑟瑟发抖气焰全无的少年们,说道:“马匹我们拿走两头。你们年纪尚小还有回头余地,趁早金盆洗手。”

    人群中,一个面色最为苍白的少年跪地低沉道:“我们回不去的。”

    李无痕从岩崖上跳了下来,问道:“你们被通缉了?”

    “没有”

    “你们是忘记家在哪了?迷路了?”

    “没有”

    李无痕大声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家!找个正经活干,总比整日舞刀弄枪刀尖舔血要好。”

    少年啜泣道:“那里在打仗,什么都被毁了。没有田,没有屋子,我们活不了。”

    李无痕心头一颤,“你们都是难民?”

    一个黝黑少年指着那个男人的无头尸说:“是他把我们带出来的。这里的人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只能在这抢东西卖钱。”

    一直在岩崖上观望的唐灵出声道:“那你们住哪?这么多人就睡在荒原上?”

    另外一个稍微精壮的少年说:“我们有毡帐,搭得很快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唐灵心生怜意,而且她几乎是立马肯定了心中浮现的想法。她跳下岩崖,向他们伸出援手:“跟我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会接纳你们。”

    众人问她说的是何处,她答道:“侨郡颖川,那里是朝廷专门安置难民的地方。”

    ……

    艳阳下,崇阿山尤为热闹。西地清流名士,道人高僧齐聚于此,谈古论今,辩说出世入世,规模仅次于圣京两寺的空山宝刹更是大开寺门款待八方来客。

    筵席自古暗藏心。上次送旨队伍无功而返后,朝廷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于是以国子监一席之地为赏,发动西地士林为己出声。而主动担起和事佬,又是空山宝刹幕后财神的梦行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见硬则刚,遇软则柔。既然朝廷打算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口水仗来说服那些遁入空门的退隐修士下山,那她也不会用与皇帝的旧交情耍赖到底。

    对此,她只要让双方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可以了。

    空山宝刹内人声沸鼎,除去可以入席谈古论今的清流名士,旁观者便有四五百人,他们大多来自苍、乾二州的豪阀望族,其中以乾州徐家最为显赫。

    而代表徐家出面的徐恺璔的周围更是名士众多,借着兄长徐恺之充实国库的功劳,可算是让这些在黄涛执掌内阁期间痛骂徐家为国之硕鼠的清流们改了口。

    看着周围人笑脸相迎,高谈阔论,随父亲同行的徐令仪却不自在。从上次晋王登门拜访后,谢家一蹶不振,严家举家迁入圣京,先前许多被他们压得死死的小家族如雨后春笋般冒头露尖。别看这时他们恭恭敬敬,万一大伯在朝中失势,落井下石最狠的也是他们这群清流。

    少了几位交心旧友,身边又多了一帮居心叵测之徒。徐令仪和这些人实在处不来,以赏花为由早早脱身,去庭院中寻找谢庚亭。

    说到谢庚亭呀,他往日的那股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先是父亲下狱,后是十多位谢家官员被陆续革职,家中遭此巨变,换谁也缓不过气来。

    看到谢庚亭对着一棵石榴树出神,徐令仪叹了口气。之前他三番五次上门劝说才让谢庚亭愿意出门远行,既然来都来了,哪能连寺门都不入?

    “贤弟,为何对树发呆呀?”

    谢庚亭发愁道:“我一落水之犬,难登大雅之堂。徐兄还是进去吧,我在这里吹风赏景也不错。”

    “哪里的话,贤弟才高八斗学识甚广,为何不能入席论道?” 徐令仪推搡着他说道:“走走走,谁要是敢低看你,我第一个削谁!”

    他们挑了个最为空闲的角落设座,那里只有一席,席上只有一位模样标致的女子,在一众群贤中格外醒目。

    看她的打扮不像是山上的尼姑,莫非是苍州来的女才子?

    身为这场论辩的幕后起头人,梦行云对这两位新来的客人回以微笑。

    见对方微笑,徐令仪再次干起了逢美人便要搭讪一番的老本行,问起了姑娘对于出世入世有何看法。

    梦行云摇头道:“出世入世儒释道各有说法,可依小女来看并无区分。公子可想想,既然身处世中,这出世入世岂是我们能选的?佛道念着远离尘世,可到了灾年乱世他们真能放下苍生不管不顾?若放下了,与离经叛道之举有何异?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初衷虽好,可纵观史册能做到有几个?借着名头大肆满足私欲的倒是不少。”

    语毕,梦行云与那位在众人面前高谈入世之理的乾州大儒同时饮了杯中素酒。

    听着满堂喝彩,梦行云对那位大儒点评道:“醇儒陈亮节说得的确有理有据,比我这个满腹牢骚只会空谈的家伙好多了。这位人如其名的主,公子可想结识?”

    徐令仪无奈一笑,若他不姓徐,还可以前去求教。即使求教不成,也能留下一个礼贤下士的美名。但正如梦行云所说的那样,那位大儒人如其名,前些年就属他骂徐家骂的最狠,现在依旧属于不肯向徐家颔首的那批乾州真清流。他要是上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徐令仪转头一看,发现身边好友并未将心思放在辩论之上,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席的一老一小。

    老人名为石清源,是告老还乡的国子监太学博士,先帝在世时还担任过五年礼部尚书,在大魏士林颇有名望。可是徐令仪认得他,却不认得他身侧的目盲书生。

    谢庚亭答道:“那人我见过,姓叶名寻,能以声音、触感认知世间万物,有为凉州百姓出声之心。我读过他的几篇文章,文中屡述朝廷应丈量土地,整饬吏治,增凉州士子科举之额,又言愿致力于人妖二族和谈之事。老先生带他来,应是借此机会让这位有志之士进入国子监。”

    徐令仪摇头道:“我看难,照你这么说,那这位叶先生的论调都是在跟朝廷唱反调啊。叶先生就算能说动那些修士下山抗妖,那些监生官员就能听得进去?”

    徐令仪嘴角微微上扬,他不是在笑叶寻的天真想法,而是在笑满堂鸿儒文士,为了争得国子监一席之地说得面红耳赤。进了国子监,又成了为朝廷发声的口舌,进了官场,还有几个记得圣人学说?

    另一侧,老先生石清源笑着对叶寻说:“满堂鸿儒未能劝动一位修士下山,你可有信心?”

    叶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多谢石老”。随后,他起身朗声道:“凉州叶寻,愿为苍生辩入世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