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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宁 第六百六十六章提醒

    永乐号,仰夜最繁华之地。

    仰夜城里的白蒲人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都很清楚,这城中有四大势力,一是海生会,二是万驼商行,三是本地暗道势力无敌堂,四是永乐号。

    白蒲人也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也都很清楚,前三家势力加起来其实也不敢招惹永乐号。

    无他,因为永乐号是谢公的生意。

    显圣山就在城南没多远,显圣山上有十万常住人口,随时都能召集起来两万人的队伍。

    而且,因为谢虞卿实在是太有钱了,几乎垄断了白蒲对内对外的黑膏生意,所以他的军队装备极为精良。

    虽然显圣山楚军的装备相对于现在的宁军来说落后了,可对于白蒲这边的其他军队来说依然是碾压式的配备。

    号称杀人如麻横行无忌的海生会海盗,上了岸都要绕着显圣山走。

    永乐号的势力范围在仰夜城正中以及东城,如果把仰夜城五等分的话,永乐号独占其二。

    除了白蒲王在仰夜城里的行宫之外,永乐号的那片建筑最大。

    其中有一座高达五层的木楼,雄伟壮观。

    永乐号的大掌柜乔玉楼就住在这座名为广纳楼的第五层,他每天清晨都要走到露台上俯瞰全城。

    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只是多多少少而已。

    九成九说自己淡泊看不上权力的人,要么是暂时没得到,要么是一直没得到。

    乔玉楼已经在这座广纳楼的最高处俯瞰这座城十年,每天他都能在这楼下的芸芸众生之中看到自己的过往。

    他一直都很欣慰,自己的才学终究得以施展,他很惊醒,他这样的才学若非有谢虞卿关照与他现在的地位并不般配。

    这几日乔玉楼心事重重。

    晏青禾的话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因为他知道晏青禾说的没错,想以现在的方式继续存在于大宁的统治之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谢公不会放弃现在已经拥有的这一切,就算谢公可以放弃谢公帐下的那些人也不愿意放弃。

    他们已经习惯了如乔玉楼一样站在高处俯瞰仰夜的芸芸众生,让他们自己也沦为芸芸众生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现在叶无坷还没来,一旦来了这件事马上就会提上日程。

    到时候,谢公手下的人必会分成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会强烈的要求不接受宁人的要求,哪怕就此真的占山为王被称为山匪草寇也不下山投降。

    一个阵营会觉得投降有利,最起码主动投降会得到优待,不至于在战败之后,再想投降都没机会。

    乔玉楼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阵营,他一直都在摇摆。

    他是中原人,从根骨里他渴望回到中原,得到认可。

    可他也不愿意背叛谢公,永远都不愿意。

    有些时候乔玉楼会恨自己这样的摇摆,因为只要出现摇摆就证明忠诚之心并不纯粹。

    他可以投降,他投降之后甚至可以衣锦还乡,回到他已经阔别多年的江南,去看看他曾经生活的那一方天地。

    愿意投降的人多数都是这么想的,不要说什么大义,大家都是为自己。

    不愿意投降的人其实并无区别,也是为了自己。

    人生总是在会面对很多的何去何从,纠缠不定也无非是那三个字:为自己。

    所以想想看那些能奉献自己的人是何其伟大,因为他们的选择最直接却最艰难。

    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对我自己太好了而纠结。

    “大掌柜。”

    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出现在乔玉楼身后,看起来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他叫段有章,是乔玉楼在永乐号里最忠诚的手下。

    这个世上就是有许多相似的巧合,每每回味起来都令人觉得奇妙。

    段有章也不是白蒲人,他的命运也和乔玉楼差不多。

    乔玉楼当年被骗到白蒲,全部家产被骗光之后沦为奴隶,而段有章家里原本是做海运生意的,其实规模也不大,家里只有两条船。

    出海的时候是偶然也是必然的遇到了海盗,货物被洗劫一空,家人惨死,他被抓住卖到白蒲为奴。

    是乔玉楼遇到了他,将他买下之后留在身边,原本只是可怜这个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有着不俗的学识和武艺。

    段有章跟着乔玉楼已经七年了,他对乔玉楼的忠诚就如同乔玉楼对谢虞卿的忠诚。

    听到段有章叫他,乔玉楼问:“什么事?”

    段有章道:“最近永乐号里几个分号的掌柜和外边的人接触频繁,大概就是从仰夜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开始的。”

    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就是乔玉楼陪着晏青禾闲逛的时候看到了几支队伍进城的那天。

    乔玉楼笑问:“你怎么看。”

    看起来他并不担心。

    这是一位执掌永乐号十年的大掌柜该有的气度和自信。

    “他们很着急。”

    段有章回答:“不管是想接触咱们分号掌柜的那些人,还是咱们的那几位分号掌柜,都有些着急。”

    乔玉楼笑着问道:“为何着急?”

    “因为叶部堂要来了。”

    段有章的回答很直接也很干脆。

    “其实下边的人早就人心惶惶,他们都不知道将来是什么命运。”

    段有章道:“大家都听说过叶部堂是什么行事风格,所以他们都在怕。”

    乔玉楼问:“你呢?”

    段有章摇头:“不怕。”

    乔玉楼笑了笑:“为何?”

    段有章道:“他们怕,是怕叶部堂纠察过往,尤其是揪着黑膏生意不放,毕竟在蜀西南,死在叶部堂刀下的做黑膏生意的人,不管是种的还是卖的,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蜀西南那边大开杀戒的血腥味飘过了山河到了咱们这边,没见到刀呢,血腥味就足够吓人了,所有人都知道叶部堂最痛恨的是什么。”

    段有章走到乔玉楼身边站住:“他们害怕的是都做过黑膏生意,叶部堂不会放过他们,可我不这样想,现在叶部堂最想做的不是大开杀戒,而是断绝黑膏生意对中原百姓的荼毒。”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不做黑膏生意了,从此做合法生意,不种黑膏就种粮食,种烟草,种甘蔗,我们虽然不赚那么多钱了,可还是会活的很富足。”

    “叶部堂要的是听话,是仰夜城的人对朝廷法令的敬畏,只要我们听话,我们敬畏,那我们就不可能会成为叶部堂大开杀戒的对象。”

    乔玉楼道:“你知道这些,他们也知道这些,可他们还是怕。”

    段有章道:“因为他们害怕的也不仅仅是过去做过黑膏生意,他们害怕的是,他们还想做黑膏生意。”

    乔玉楼微微点头。

    段有章像是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掌柜,你呢?”

    乔玉楼沉默了许久。

    也许就是沉默的时间上好少久了些,让段有章有些失望也有些失神。

    或许在这个年轻人心中,大掌柜不该是这样没决断的人。

    良久之后,乔玉楼回答道:“如果是为我自己,我和你想法一样,可我不能只为了我自己,我得为谢公考虑。”

    段有章回答:“谢公如果也能如此豁达,他得到的认可也必然远高于我们。”

    年轻人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要谢公同意叶部堂的条件,谢公甚至可能成为仰夜城之主,朝廷和叶部堂都急需一个有威望的人坐镇白蒲南部,谢公是不二之选。”

    “只要谢公答应了,那叶部堂不可能小气,最少......谢公也是正四品的官职,当然,对于谢公来说正四品其实并没有什么诱惑。”

    乔玉楼点头。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谢公可能会舍弃黑膏生意,但他在乎的是名声。

    如果朝廷能给谢公一个封疆大吏的官职,比如说......白蒲道道府,那谢公自然满意。

    正四品?

    别说正四品,就算是给谢公一个正三品,谢公大概也会有些不满。

    谢公气傲,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短板。

    “我过几日回显圣山。”

    乔玉楼道:“我会尽我所能劝劝谢公,在叶部堂来之前若谢公能想开些自然最好,但......”

    乔玉楼看向段有章:“在我回显圣山之前,不能让谢公觉得咱们永乐号不坚定,不忠诚。”

    段有章俯身:“我知道怎么做。”

    乔玉楼道:“永乐号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自己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每个人都从永乐号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选择背叛......我回显圣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公提起。”

    段有章道:“交给我。”

    乔玉楼点头:“去吧,都给个体面。”

    段有章俯身一拜后转身下楼。

    在他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往上走的晏青禾,年轻人知道这是大掌柜的贵客,所以让开路,微微俯身见礼:“见过晏先生。”

    晏青禾微笑道:“一大早就来请示乔大掌柜,该是内务事。”

    一句话,让段有章心中一震。

    晏青禾道:“我是大掌柜的朋友,也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多说一句......不要掉以轻心,有些人的心急未必只是谋退路,或许野心更大。”

    段有章心中再次震荡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分号的人和外边的人接触有可能是想除掉大掌柜且取而代之?”

    晏青禾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继续往上走。

    段有章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就加快脚步下楼,眼神里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狠厉。

    到了楼上,晏青禾走到乔玉楼身边:“听到了?”

    乔玉楼笑:“你总是忍不住多嘴。”

    晏青禾道:“我多嘴,可不只是想让那个年轻人听,也是想让你听......你曾经看重的手下,在遇到该决断的时候,他们可比你决断的快多了,也直接多了。”

    乔玉楼点头:“这可能就是我骨子里的弱点,我总是觉得毕竟都相处这么久了。”

    晏青禾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刚才你吩咐那个年轻人做事的时候大概还要多交代一句,给他们留些体面?”

    “哈哈哈哈哈......”

    乔玉楼大笑道:“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其实也不都是好事,事事处处都被你一眼看破。”

    他看向晏青禾:“所以你是故意和小段多说了那句话?”

    晏青禾:“不然呢?”

    他站在乔玉楼身边:“在叶部堂来之前,别人都想着怎么下狠手,唯独你还想着留体面......所以哪怕最后你输了你死了,也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