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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宁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戏

    叶无坷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到任何地方都会出很多事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也没什么,毕竟死的都是该死的,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但没人能让他们死,唯独是叶无坷到了他们便死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次都是,那这少年是什么?

    如果真的有天道,那人间帝王就是天道化身。

    而钦差,则是帝王化身。

    当一位钦差不管是在性格还是行事上都与天道化身的人间帝王格外相似的时候,那这位帝王的化身就能展现出真正的天道之威。

    谢虞卿安安静静的听着乔玉楼的分析,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行事足以让人确信,他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代表的,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意志。”

    乔玉楼认真的说道:“钦差和钦差是不一样的,明面上说都是奉旨办事,按照实情又分为两种。”

    “一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陛下让他去解决什么他就去解决什么。”

    “二是代替陛下做一些决定,有便宜行事临机专断之权,毫无疑问,后者显然是更得皇帝信任。”

    乔玉楼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替换叶无坷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结果,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白蒲也一样会谨慎小心。”

    “可是大将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叶无坷在白蒲如何行事您也看到了。”

    “他甚至可以代替皇帝决定要让白蒲人至少十年为奴!”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

    “大将军,这种决定叶无坷都能做,那就说明他在白蒲有着毋庸置疑的专权,他做任何决定都可以先斩后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代表帝王威严的话变成了形容暴君的词语,然而实际上,若明君如此,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更不可挡。”

    “属下确实擅自做了这些决定,确实想趁机把仰夜城内所有隐患一并除掉,如此,为大将军在不久之后与叶部堂见面的时候争取一些先机。”

    “只要这件事我做了,叶部堂到了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大将军的心意,这是大将军的诚意,他对大将军的态度就会更为温和。”

    “属下不敢左右大将军的想法,但大将军把永乐号交给我,我就要为大将军做好这些准备。”

    谢虞卿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我很清楚。”

    谢虞卿起身,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几个月前高真带着十万宁军刚刚南下的时候你就急匆匆回来找我,你说到了格局大变的时候了让我早做准备。”

    谢虞卿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为了我做些什么。”

    乔玉楼心中感动,这些话是大将军对他的认可。

    谢虞卿道:“几个月前你来的那次也提起过段有章可能藏有私心,你也提起过分号的掌柜们也有私心,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什么行动,可你一直没有。”

    “昨天收到消息之后我才醒悟,你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你在等,你在等叶部堂的人来,等他的人亲眼看着你做这些事。”

    “你很难,你又要帮我把永乐号里的隐患清理掉,还要把仰夜城里的隐患也清理掉,而这一切你还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受我指使。”

    “你不能让我的名声受损,所以你只能等段有章动手,他那样的人也在等时机,而叶部堂来之前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段有章被叶部堂的人带走了,那六位分号的掌柜也非你所杀,不是你杀的,当然也就更不是受我指使。”

    “你维护了我的名誉,也维护了永乐号的名誉,还维护了你自己的名誉......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你之外再无别人。”

    谢虞卿回头看向乔玉楼:“可我很想知道,你对叶部堂对我是什么态度如何判断?”

    乔玉楼回答道:“两个可能,其一,如果叶部堂想启用大将军在白蒲任职,那他也会估量大将军如何才能接受,官职低于三品,他担心大将军觉得自己被轻视。”

    “可如果他胆子真的足够大,不请旨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大将军三品官职的条件,那大将军未来便是白蒲这边的道丞,大将军麾下兵马也能顺利转成宁军。”

    “但如此一来,大将军此前二十年所积累的财富,产业,以及庞大的生意,包括永乐号,都不得不舍弃。”

    谢虞卿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对于官员的约束极为严苛。

    如果叶无坷真的敢给他正三品道丞的承诺,那谢虞卿应该会答应的。

    这是一种尊重,而且是双赢的结局。

    有谢虞卿坐镇白蒲,就连那些还想着复国的白蒲余孽都不敢再放肆,得了谢虞卿这两万战力不俗的军队,大宁对于白蒲的控制也会更为稳妥。

    弊端就是,谢虞卿必须放弃他的生意,他养活的十万人,也必须成为大宁的守法百姓。

    “第二个可能。”

    乔玉楼道:“大将军放弃大宁朝廷的官方身份,遣散军队,将所有的生意合法化,再也不碰黑膏这种东西,那叶部堂应该会允许大将军留下这些年积累的财富。”

    “不过在叶部堂需要大将军献出一部分财富来帮助维持白蒲稳定的时候,大将军也只能配合他献出一部分。”

    “所以,做官不能留下产业,留下产业不能做官。”

    他看向谢虞卿:“这是我对叶部堂态度的判断。”

    谢虞卿心口起伏了几下,显然有些不舒服。

    他的地位是他二十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打拼来的,显圣山十万人口是他的根基。

    “你的意思呢?”

    谢虞卿再次看向乔玉楼。

    乔玉楼俯身回答:“做官。”

    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可实际上这样的不假思索,是他在此前已经无数次被谢虞卿考虑过后的判断。

    “理由呢?”

    “理由是,如果大将军能争取到三品道丞的官职,那大将军还能对自己人有所关照。”

    谢虞卿无疑被这句话说动了。

    “大将军不可能成为道府,封疆大吏必然是大宁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忠诚之臣。”

    乔玉楼道:“能做道丞就是最好的结果,正三品官职,也能让大将军对于追随多年的旧部能多给些照顾,最起码不至于被人欺负。”

    “若留下生意不做官,大宁朝廷派来的官员为了稳定不会为难大将军,可朝廷不可能一个白蒲本地人都不启用,白蒲本地人为官的话不难为大将军才怪。”

    谢虞卿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但就算大将军接受做官的条件,还是会有很大隐患。”

    “是什么?”

    “旧部。”

    乔玉楼道:“以大将军的恩义,对于旧部必然多有照拂,可若他们仗着有大将军照拂依然我行我素呢?”

    “如果大将军成为三品道丞之后,有些人觉得靠山稳固继续做黑膏生意呢?就算不做黑膏生意,他们会不会成为白蒲最大的暗道势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大将军到时候,两难。”

    谢虞卿又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属下知道无论怎么选择大将军心里都不舒服,可是大将军......这是投降,世间连两全其美的赢家都少,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输家?”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山里多休息几日再回仰夜,我随时会找你来聊聊。”

    乔玉楼俯身:“是。”

    谢虞卿问:“听说你带了一个朋友来,是想引荐给我?”

    乔玉楼回答:“是,但......属下并不希望大将军很快见他。”

    谢虞卿微微一怔:“这是为何?人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带回来的,你却不想让我马上见他?”

    乔玉楼回答:“因为这个人......属下还没看透。”

    谢虞卿:“我记得以前你几次跟我提起过,若得晏青禾辅佐,那我便如虎添翼,现在怎么倒是犹豫起来了。”

    乔玉楼道:“他回来的太巧了。”

    谢虞卿思考片刻,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乔玉楼再次俯身行礼,告辞出门。

    回到他住处的时候,门外一名护卫上前说道:“大掌柜,您的朋友让我转告,说他在仰夜城里还有些事忘记办了,先回去办事,待以后再来求见大将军。”

    乔玉楼一怔:“为何没有阻拦?”

    那护卫道:“他......他是大掌柜的好友,我们便没有阻拦。”

    乔玉楼叹了口气:“他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护卫取出一封信递给乔玉楼:“给您留了一封信。”

    乔玉楼打开看了看,心中一震。

    【兄既疑我,如何相处?暂回仰夜,静等兄归。】

    乔玉楼一跺脚,心中感慨万千。

    他确实怀疑了晏青禾,觉得这个人回来的太过巧合,而且......不只是回来的巧合。

    他故意布局,就是为了证明晏青禾其实想上显圣山,想见谢虞卿,但晏青禾却不主动提及,为的是让乔玉楼主动提及。

    所以乔玉楼想着,把晏青禾请到显圣山来,但不让谢虞卿马上见他,让晏青禾暴露目的。

    到底是为了给叶无坷做说客,还是另有所图。

    哪想到自己这般心思,还是被晏青禾一眼看破。

    如今这结果,也不知道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立场,又会是怎样尴尬。

    乔玉楼是有私心,如果晏青禾真的是为叶部堂来做说客,他暂时把晏青禾留在显圣山,那将来叶部堂到了之后也会有所顾忌。

    显然,自己这些小心思,完全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人家陪着他回来一趟,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想让他陪着回来。

    山下路上,晏青禾已经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早早就在这等着了,显然晏青禾对乔玉楼的图谋早有预料。

    “先生就不该上山来冒险。”

    年轻的车夫像是埋怨了一句。

    晏青禾笑道:“若不来,他如何知道我分量?”

    靠在车窗,晏青禾看着窗外景色微笑道:“若被早早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还如何行事,若不被他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也不好行事。”

    他眼神里都是笑意。

    乔玉楼的心思他早有察觉,如果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能把执掌永乐号十几年?

    他说过的。

    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所以没人能看破,有的人吸太拙劣,一眼就能被人看破。

    “南疆风好,可随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