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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胤:龙王的垂泪 第4章 祭雨常下

    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沈墨七冲进一家酒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撞开店门,大口呼吸着,浑身打着颤。

    他回头用力推门,顶着风把木门推上,许久,才回头调整呼吸,看着店内。

    谁知这热炉般的天气怎么突然转凉,这里凌乱的灵气沈墨七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谁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如果天气经常变化,那么这里的人又是如何耕种的?

    不过眼下这酒肆还算温暖,有柴火在炉子里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能听见茶酒下肚的声音。有几位顾客在昏暗的烛光下独酌,沈墨七看不清他们的脸。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一位店娘给沈墨七端上热茶时,沈墨七从包里摸出了几枚可怜的铜钱,递了出去。可店家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转身离开了。

    沈墨七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跟酒肆里的人随意搭话。他叹了口气,眼下的场景不太真实,却又清晰无比。

    他接着看了看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真是黑压压的一片雷暴,让人不寒而栗。他未免有些担心起了洛将离,还有自己在龙语学宫唯二的朋友,爱丽丝。

    也不知如今二人身在何处。既然龙胤之位共有三席,那必然会有人结队行动。

    沈墨七想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低头想着什么,手放在茶杯上,触摸着残余的温暖。

    雨声呼啸,柴声噼啪,店家又端上一道不常见的菜肴,沈墨七试图表示感谢,可她还是转身就离开了,似乎不打算和沈墨七交流。

    沈墨七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眼皮疲惫地耷拉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只能看着雨滴落下,甚至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他几次试图去找个同学打个招呼,可现场的氛围死寂到了极点。他打了个哈欠,眼前的世界似乎正在慢慢暗下去.....

    一声惊响吵醒了沈墨七,他睁开睡眼,打了个喷嚏,立马捂紧衣服,忽然,他看见了地上打碎的茶盏,又看看了远处熄灭的火堆。

    酒肆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徒留黑暗、孤独与寒冷。沈墨七又眨了几次眼睛,眼前怪异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突然窗户被风吹开,鹅毛大的雨雪吹了进来,仿佛要把这脆弱的房子打碎。

    “雪?怎么会有雪?今天我还差点热死在旁边的荒漠上。”沈墨七的心逐渐冰冷,狂跳。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情。他立马起身,他想尽早离开这个房子,这里既黑暗,又寒冷,最重要的是鬼气弥漫,阴风阵阵。

    他拿起龙泣,吃力地推开木门,真受不了木门它发出吱呀吱呀的尖叫。木门顶开雪堆后,外面是一片死寂,连星星的光都没有,沈墨七的心刹那间被吹地冰冷。是的,他还没办法到外面去。

    突然,一只爪子抓着沈墨七的小腿,他心惊肉跳地打了一个颤。

    他想用力拔开脚,可此刻脚却如石头一样沉重,伸手不见五指,沈墨七看不清脚上抓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大声呐喊,可他的嗓子却冻得如同冰雕一样,除了能感觉到冰碴的哑痛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感,虚弱感,恐惧感,虚无感,一起涌上心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终于踹开了那只手臂,但脚已经冻成冰雕般僵硬,失去了任何知觉。他把脚拔回屋子里,转头把门推上,瘫坐下来,把头埋上,不愿再见眼前的黑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逐渐凉下去,他也懒得管了,与其在外面中恐惧的死去,不如逐渐在寒冷和黑暗中放弃思考......

    “救救我!”

    一声哭泣让沈墨七呆滞了一下。

    “救救我。”

    沈墨七支撑着身体,向窗外看去。

    不知道哪来来的白光,映射出了恐怖的景象。一棵残破的枯树上,用绳子吊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全部穿着龙语学宫的制服,在寒冷的洁白的雪中显得格外显眼。他们顺着身体流下鲜艳又冻结起来的鲜血,是沈墨七眼中唯一的颜色。

    “这是....噩梦吗?”

    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死掉了。好冷,好痛苦,好想回到从前璃州的那个小村子里......

    “救救我.....”

    沈墨七终于听清了,这是爱丽丝的声音。他咬了咬牙,自己不过刚来龙语学宫一周,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小姑娘,至于他把命都搭上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受这种折磨......”

    “可是...可是啊,虽然时间短暂,但在龙语学宫这一周,却是以前的自己从未感受到的岁月。那种广阔的浪漫,那种踏实的成长,那种在新世界里和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的平凡与满足,那种逃脱噩梦般的宁静,他决不想失去。

    手上有世界各地的书籍,而身旁有静静等待自己一同下课的同学,这曾是他以前最向往的生活。

    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他打开门冲了出去,不单是要去救爱丽丝,这位我见犹怜的玫英少女,还有洛将离。沈墨七想知道冰天雪地下,洛将离是否安全,其他人又在哪儿?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厚厚的雪埋到了腰部,他吃力的走着,假装刚才雪地里的怪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在大雪纷飞中,漫天的雪花在黑暗的夜中,被光照出下落的轨迹,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大雪。

    就算脚下再出现什么鬼怪的手臂,他也无所谓了,只能像盲人在草地上奔跑一样,每走一步,心中就会跳出恐惧和不安。

    他仿佛看到了爱丽丝的白色斗篷,她背对着,在悬崖边上,金色的涓发随斗篷在寒冷的风雪中飘荡。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沈墨七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她,问问她是否平安,有没有在害怕孤单一个人。

    可下一秒,只见一只月色大弓从空中缓缓浮现,射出一条巨大的,暗蓝色的箭矢,激荡出急速的声响。

    沈墨七睁大了眼睛,想提剑挡住。可是箭却弹飞了沈墨七的龙泣剑,在接触到沈墨七身体的一瞬间化为更具体的实体。巨大的力量射穿了他的肩骨,将他连带着一起飞出去,钉在石墙上。

    少年发出痛苦的哀嚎,他大声尖叫着,在寂静的夜里宣泄着恐惧,他想把箭从身体里拔出,可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沈墨七只能看见眼前的世界逐渐暗淡,他的眼球也流出血泪,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刹那,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剩下嘴巴微微的张开,喃喃道,“快.....跑.....”

    当疲惫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是一片艳的出彩的橘色天空。

    沈墨七眯了眯眼睛,脑袋晕晕的,不过眼前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他默默出生,孤独长大,野蛮生长,又魂牵梦萦的地方,「龙石村」。

    他曾在无数个日落之时于村中发呆,傻看着夕阳,细数着彩云。每一朵云他都起了名字,也能记住他们的变化,甚至能为他们的变化想象构造出一个精彩的故事。

    六岁以前他是村子里小孩儿的头头,是他那一辈的孩子王。后来就慢慢融入不进去了。越长大越孤单,越孤单就越思考,越思考就越寂寥。

    读了万卷书,未行万里路。

    沈墨七想起曾经他是多么如痴如醉地读着精心收集来的小说,尽管爷爷总是责骂他不务正业。

    小说从玫英传统的骑士故事到玖华的志异怪谈,再从更近一些的西方学术到玖华文人的思考,广含四海,这些故事才真正让沈墨七感到向往和陶醉,对比之下,四书五经是那么的无聊和苦闷。

    书里的故事让他敬佩,但更多的是羡慕,羡慕到嫉妒的程度。少年渴望有一段无悔的年少时光,渴望有一段非凡的友谊,渴望有不曾后悔的勇气。

    可他能做什么呢,只能看看书,只能看看云,听着街邻在耳边唠叨科举的好,独自在脑海里幻想一段冒险的旅程。

    他站起身来,拍拍手。看着自己身边任劳任怨,一声不吭的老牛。沈墨七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这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孤寂人生。

    他也许会慢慢长大,也许会继续种田,自己家里有几亩地是自己的,不出意外也能攒够娶老婆的钱,然后慢慢成婚,慢慢生子,慢慢变成老爷爷。如自己的爷爷看着自己一样,去看着自己的孙子逐渐长大。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似乎只有科举,街邻的话虽然啰嗦,但思考过后却也在理。出人头地,远走他乡,报效皇帝,最后再光荣的魂归故里。这是所有玖华人最普遍的想法,也扎根在沈墨七的心中。

    可书看的越多,沈墨七越悲哀,因为他发现不管怎么样,他始终要离开故乡,只是不知道何时出发。

    他的祖祖辈辈们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种下希望,收获生命。

    多少喜怒哀乐顺着汗水流入土地,多少王侯将相生长于野稻田间,多少历史在黄土地里掩埋,多少岁月悠悠在此历经千千万年。

    土地如此伟大,传统男耕女织的愿景更让人内心宁静,平和善良。可它又如此残忍,只有一辈子不断辛苦的劳作,才能带来生命的繁衍生息。农人们仅仅是活着,便已用光了全部力气。

    沈墨七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幼稚的脑中不停地思考。他觉得错的不是黄土,并非是黄土带来了苦难。恰恰相反,他觉得黄土带来了人类的进步,人类的富饶,人类的文明。

    可是没人愿意回馈黄土,它就像一位老母亲,花费全部精血孕育出一个种族的繁荣,然后再孤孤单单地衰老,落落寞寞地守望。

    富人与穷人,地主与农民,压迫者与被压迫者,这就是沈墨七视野里的一个世界。

    沈墨七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但洛将离曾经问他“你来自哪个世界的时候。”,沈墨七想说,它就来自这个世界。

    这个往往被人选择性忽视的第一世界。

    沈墨七思考的脚步突然呆住了,自己家篱笆前站着两个陌生的人,可灵魂的触动却让沈墨七心头一惊。

    眼前这个生了些白丝的憔悴妇人,和生了褶皱,神情忧虑的中年男人,他们有着和沈墨七亲近的外貌,无比陌生又似若相识。他们在门口张望着,不敢进去,十分踌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墨七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再也控制不住,他想大步跑过去抱紧他们,可却生了些少年的矜持。于是他默默走到他们身后,拽了拽他们的衣角。

    妇人和男人回头观察一瞬后,脸上顿生惊喜。妇人泪眼朦胧地蹲下来,直接将把沈墨七紧紧拥入怀里,如此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的怀中柔化。那男人轻声责怪着妇人哭得梨花带雨,会惹邻人笑话,可自己声音也在不断抽泣。

    可当沈墨七拥抱着那柔软又温暖的臂膀,狂嗅着那亲切又怀念的芳香时,远处熟悉无比的青石板台阶上,只有苔痕上阶绿,却不见了那个日复一日满脸愁容抽着烟的老头。

    沈墨七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抽泣着,手抱得更紧了,仿佛一块年糕一样,不愿分开。

    许久,沈墨七抬起头,为娘亲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爹爹那挂着微笑的沧桑面庞,他用力地握住了爹的手,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传达着自己心中那狂乱、迷茫、眷恋的心意。

    当一个人明白了泡沫的美好,最后的分别时刻才会显得尤为悲情。

    他决绝地转身跑去,再也不曾回头。他只能不断地奔跑,擦掉泪水,朝着夕阳奔去,奔去,直到雨夜停歇,直到世界尽头。

    黑暗中,有人在不断反复拉扯着沈墨七的手。

    他醒了,在酒肆中。

    一个有些许黝黑的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她。她一脸欣喜,踮起脚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杯热茶,送上一张手巾,用小巧的手指了指沈墨七的桌子,担忧的看着他——那质朴又老旧的木桌上,早已经被一片泪水打湿。

    沈墨七又抽噎了一下,他擦了擦朦胧的眼睛,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她微笑起来,歪着头,背着手,开心地看着沈墨七,似乎在为他没事而感到开心。

    在她走后,沈墨七擦干眼泪,提起剑,站了起来。他静静地走到另一桌前坐下,打量着眼前两个趴在桌上熟睡着的,娇小的带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沈墨七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两位就是刚才术式的施法者,自己梦境的创造者。她们身上,有着在梦里闻到过的,熟悉的味道。

    沈墨七从腰间摸出来一只随身携带的匕首。

    她们已经睡着,而沈墨七随时可以割了她们的脖子,然后趁她们的血流尽满屋被人发现前早早离开。

    他从没杀过人,但在来龙语学宫的路上也几次差点被杀。

    既然规则都说了“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同窗的性命是否可以是可以考虑的代价。

    别开玩笑了,沈墨七把匕首收了回去,他还没杀过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杀也不敢杀人的人。

    沈墨七轻轻把她们的兜帽撩开,才发现是两位棕栗色头发的小女孩儿。她们香甜地熟睡着,小耳朵不同于一般的人类,显得长长的尖尖的,在温暖的酒馆旅店中更加白皙红润。她们其中一人眼上挂着泪,一人嘴角挂着笑。

    沈墨七看着她们娇小玲珑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沉默了。

    他想起了原来在村子里的邻家小妹们,五六岁的样子,明明那些小,却总能说出那么可爱的话。

    但在一场冰雪过后.....

    沈墨七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摇摇头,开始用呼吸术让自己安定下来。

    随着梦境和回忆中的愤怒,失措,迷茫逐渐安静下来,沈墨七用手轻轻弹了弹她们幼稚的额头。

    她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睡眼,然后呆呆地看着沈墨七。她们突然意识到了沈墨七是谁,于是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们彼此紧坐相拥,试图带来一些慰藉。

    “蒂娜蒂娜,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蒂娅蒂娅,我们会被他杀掉吗。”

    眼前两位女孩儿似乎是一对双胞胎,被叫做蒂娜的女孩,左眸为粉,右眸为蓝。而叫做蒂娅的则相反,左眸为蓝,右眸为粉。

    “别担心,我不会对小孩儿下手的。”沈墨七装模作样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玫英魔法师战斗过的经验。“蒂娜和蒂娅是吧,你们是谁家小孩,父母在哪儿。”他把桌子上的剑拿下,靠在桌脚,微笑着放缓语气,温柔地说。

    “蒂娜蒂娜,他好像是个好人欸,不生我们的气,还说我们是小孩子。”

    “蒂娅蒂娅,他好像不知道我们是魔法学院的学生,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十三岁了。”

    她们两个悄悄耳语,可声音恰好能被同桌的沈墨七听得清楚。

    “十三岁?”沈墨七真的惊讶了,“这不是比我还大一岁吗。可你们看起来也太小了吧,说是六岁我都会信吧,真的没骗我吗。”

    “蒂娜蒂娜,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我生气了。”

    “蒂娅蒂娅,可他没有计较我们刚才的术式,你在梦中也看到了,这家伙也是个没爹娘的可怜孩子。”

    沈墨七嘴角抽动了一下。

    蒂娜蒂娅打量着沈墨七,然后再趴到彼此耳边轻轻耳语,说话过程中还不时打量着沈墨七,眼中流露出心伤的色彩。沈墨七顿觉很不自在,自己的梦境能被术者看到是合理的,但自己那宣泄的情绪,实在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你.....你们都看到了?”

    “是呀,我们根据你的想象引导,由我们辅助来创造梦境。你能在噩梦中做出我们喜欢的,善良的选择,就有得到一场美梦的资格。蒂娜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敌人,在第二次的梦境中则扮演父亲。”

    “蒂娅....蒂娅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少女,第二次则扮演母亲。因为梦境会让人忘记一切,逐渐沉沦。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害羞啦,害羞的是蒂娅才对,你抱蒂娅抱得太紧了。”

    蒂娜一脸坏笑看着沈墨七,而蒂娅则害羞地把头埋藏进了蒂娜的怀里。

    “唔。”沈墨七捂着发烫的额头,看着外面逐渐停歇的雨。虽然乌云逐渐消散,但天色已经昏暗,沈墨七没有办法在夜色中寻找将离,只能暂时居住一晚,然后再外出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