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闻昭 > 第117章 醉话故人

闻昭 第117章 醉话故人

    “阿逢啊,之前弗儿留下的棋谱你记不记得放哪儿了?刚和阿令谈了一局,突然想到这茬了,当时是交你保管的吧?”

    “是,徒儿这便给您找来。”

    “也不急一时,你有空就行。”

    “有空,徒儿最近比较清闲。”

    陵涯子笑了笑,他状若不经意问

    “适才镜儿的话可有让你觉着不适?”

    克云逢神色一怔,淡淡摇头道

    “他是一时着急,线索恰巧断我这儿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嗯,阿逢,我觉得有些事到如今大可不必瞒着了,他总该要知道的。”

    陵涯子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没有反应,不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克云逢正停在一处低头不知想什么,他低咳一声,克云逢赶忙跟了上去,犹豫片刻,终是道

    “我原本是想待到时机成熟一些,您既然开口了,我自是不会再瞒下去了。”

    陵涯子点点头,又听他似自喃着

    “我是他师父,如何会害他呢?”

    陵涯子摸摸胡须,转开话题

    “阿令好久下来一趟,难得聚聚,红姑的手艺可得有所长进,上次那鸡太硬,我都嚼不动。”

    克云逢看他一眼,腹道:是你牙口不好吧……

    嘴上附和“是啊,一会儿徒儿知会她一声,让她炖的时间久些。”

    “倒也不必特意,免得她又嫌弃我们挑剔。”

    “徒儿明白。”

    南越王宫混元殿

    赵柝寝宫外跪满了人,赵骥下了马带着小南王一路直奔殿内,这一路跑死了两匹马,两人风尘仆仆,形容稍显狼狈却顾不得了,王中监赶忙带人迎了上去,却被赵骥一把抓过,他双目通红,焦急问

    “我父王如何了?”

    王兴被他一喝,吓的恍神,颤巍巍道

    “王王上正等等着您。”

    他可不敢说实话,赵柝已是回天乏力,宫里大臣都挨个见完了,正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他了。

    赵骥放开他大阔步冲进内室,宫人太医跪伏一地,赵骥来到床边,帘子被撤下,他身形一顿,稍平复心绪才掀了帐,然而见到却是形容枯槁,正瞪大眼张着嘴望向床顶的父亲。赵骥心头一恸,他哽咽一声,唤

    “阿父!”

    赵柝眼珠缓慢移动,好半会儿,口齿不清说

    “来了,”

    赵骥跪在床边,握上赵柝的手,流泪道

    “您怎么成这样了,”

    明明他离开时人还好好的……

    “骥骥儿,我不行了,”

    赵柝握着赵骥的大拇指,说话有些费劲,他咽了咽口水,缓缓道

    “我走后,南越就交予你了,有几句话同你交待,”

    “孩儿听着,您说。”

    “以国礼待公主,她为后,你才稳。”

    说的是与天朝和亲之事。

    赵骥点头

    “是。”

    “亲贤臣,太傅曲将军之流皆为我朝功臣,要善待。”

    “是,孩儿知道。”

    “最后,我欠苏禾一个人情,日后要你代我还了,不要打蟒川的主意,守、守成固本为上,乌蒙可徐图不可、不可强取!”

    赵柝几乎是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说着,他死死抓住赵骥的手借力,赵骥心头难过不已,忍着泪应

    “孩儿谨遵父王教诲,孩儿定守住南越,不让父亲母亲祖宗失望!”

    “华儿,我来了。”

    赵柝望着虚空的某一点轻声喃,赵骥握着的手渐渐松了力道,而后垂了下去。

    “阿父!”

    赵骥叫着,房内一片寂静,只听着人的喘气声。

    “阿父!孩儿不孝!”

    赵骥磕头,泪流满面,竭声呼道。

    一时满室人跟着哭了起来,王内侍边哭边朝殿外号

    “王上宴驾!天地同哀!”

    小黄门飞快将这话传了下去,一时间,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了悲伤之中,宫人从内到外无一不停下手中活计扑跪在地,王城霎然静默,属于赵柝的时代结束了,南越将迎来新政元。

    日暮西斜,倦鸟归巢,川内篝烟徐徐,人声渐盛,川民再次聚集在一起,自魏镜入川以来,川内大小会宴不断,每一宴,皆有不同意义,大家乐的欢喜。

    “阿令,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纪尘寰端着酒碗笑的开怀,他今天终于赢了邱如令一局,吃了几十年败子,可算扳回一成。

    邱如令笑着回应,他下来蹭吃蹭喝,对于输赢全无计较,手谈只是兴趣,开心就好。

    “难得团聚,客夫人明日出川,我们一起为她饯行。”

    纪尘寰说。

    “客夫人就要回去么,拜月节马上到了,同镜儿他们过完节再回不迟。”

    克云逢道。

    闻昭几人相继望过去,绯卿要离开的消息他们此前并未听说。

    “多谢尊长好意,我来此也有些时日,本是为照看昭儿,现下她已恢复的差不多,又承蒙各位关爱,我自安心,”

    绯卿一顿,笑道

    “再加上我家那口子一个人稀里糊涂的,我若再晚些回指不定家里成什么样。”

    闻言,众人跟着笑起来,克云逢点头,道

    “如此,那便祝夫人一帆风顺了。”

    绯卿举杯承了他们的祝愿,才坐下,闻昭拉了她的衣角有些不舍

    “师娘,你明天就离开吗?”

    “是啊,你师父在家等着呢,昭儿以后和镜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师父师娘有空了再来看你们。”

    绯卿拍着她的手柔声说。

    闻昭点点头,乖巧应

    “好,等您们什么时候来京都,我让爹爹把那最好的酒给您们备着。”

    提到父亲,她兀自喃喃

    “说来我离京已有数月,等我们回去都入冬了,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我之前的信也不见回。当真是一点不记挂我的。”

    她说着瘪嘴,佯装委屈样。

    绯卿神情微怔,少顷,抬指轻点闻昭的头,嗔她

    “傻孩子!”

    “你父亲最是挂念你,京中书信往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且好生养着,平安无恙的回去也好教他安心。”

    闻昭偎着她,笑应

    “好。”

    众人载歌载舞,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待到酒过七旬,场上人声渐息,几位长老都喝的酩酊大醉,魏镜把闻昭绯卿送走,回到席间,克云逢拉着他道

    “阿敬,今日我们真是高兴,来你再陪我们饮几杯,吃醉他一回!”

    魏镜适才也被灌了许多酒,好在刚刚走动一回,清明些许,他环身望了那群鼻脸通红七倒八歪的白须老翁,有些无奈抬手

    “徒儿不胜酒力,师祖见谅。”

    谁知克云逢不依道

    “怎么成,宴中就数你小子喝的最少,来来来,再喝些。”

    魏镜还是头一遭见师父这样的,有些哭笑不得,他坐了下来,接了酒碗,正要饮下,对面倚着树假寐的老人睁眼,对魏镜道

    “镜儿,你师父醉了,扶他去歇息吧。”

    魏镜喝了一口,放下碗,看向陵涯子,温声应

    “是,您累了吗?要不要——”

    他没说完,见陵涯子扶着树缓缓站了起来,说

    “我同你一道吧。”

    魏镜一愣,片刻才应

    “好。”

    魏镜搀扶着克云逢来到他的住处,陵涯子跟在后头,等到将人安置好,陵涯子坐在一旁,忽然问

    “阿逢,今天我去见了一故人,你猜是谁?”

    魏镜讶异朝陵涯子望过去,见他面带微笑,似一时兴起与人交谈状。

    克云逢半倚床头,面色酡红,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

    “谁?”

    “这个稍后你就知道了,阿逢,你还记得,陵若风当年出川为何不告而别,几十年间杳无音信?”

    “陵若风?”

    克云逢呢喃一声,眼神有些涣散,好半晌像是才记起,他叹息一声

    “太久远了,这是我们的秘密,我答应过阿弗,不能说的。”

    陵涯子眸光闪动,他道

    “哦?说到阿弗,我今天见的故人与她颇有交情,说来,她们已去了那么多年了。”

    陵涯子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旋即他突然问

    “你可想她们?”

    “想,师父,我想阿弗,也想医祖。”

    “我也想她们,可是阿逢,这么多年,我有些事一直不明白。”

    “什什么事?徒儿可以帮您分担?”

    陵涯子看着他,笑了笑,点头,和蔼道

    “这是自然,这些事也只有你知道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对魏镜说

    “镜儿,你也坐下听听。”

    魏镜按下心中疑惑,端坐下来。

    “阿逢,辰儿突然消失,是为了谁,长灵草到现在只剩最后一株了,你不让镜儿去隐室,是想要隐瞒什么呢?”

    克云逢原本迷茫的神情一凝,他定定回视陵涯子,有些讶然

    “师父,您——”

    “是啊,我们今天去了北山,这许多年的心结,阿逢,该解开了,难道要让错误一直被掩埋直到我们都死了吗?”

    “师父,徒儿也不想,可是这关乎医祖关乎阿弗,更关乎您的颜面。”

    “阿逢,我想知道真相,辰儿和阿弗的死和陵若风有关吗?”

    克云逢低头,默然一阵。

    “是,但不完全是。”

    好一会儿,克云逢缓声道。

    “这如何说?”

    “唉,”

    克云逢又叹息一声,他神思一恍,好似在追忆。

    “昔年,医祖与弋族男子相恋,遭到您的反对,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那人弃了家族婚约,遭到报复,中了断情蛊,弋女牺牲自己食母蛊而亡,那蛊毒便无解了,医祖将他带进川内藏在隐室,用长灵草为之续命,又苦心钻研数年写下了《百蛊谱?,后来陵若风因私下研制长生药无意间发现了医祖的秘密,蛊谱被毁,医祖一气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为了救那人,医祖耗费心血,以身试蛊,早已身染百毒,她深觉解毒无望,故而求死,与那人长眠地下。”

    克云逢说着渐渐垂下头,语气有些悲怆

    “阿弗固然知情,却也不敢将此告知于您,师父,医祖和阿弗想必当初亦是十分煎熬,纵使她们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陵涯子听完久久不语,屋内三人皆是沉默,房中有些安静,魏镜望着地面月光投下的窗影出神,正当他毫无头绪时,陵涯子苍老的声音响起

    “镜儿,扶我回去吧。”

    魏镜回神,站了起来,轻声应道

    “好。”

    克云逢的话同那石碑上刻的毫无二致,不过是把真相再次说了一遍,这无异于将陵涯子的心又捅了一次,并且这次捅的更深。

    魏镜同克云逢道过别后,搀扶着陵涯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克云逢早就酒醒,他沉默着起身相送,走到门口却无法再迈一步了,于是他扶着门樘呆望那一老一少的背影,直到那抹花白一寸寸消失在遥遥月色中。

    有些事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参回斗转,月华如水,幽林深处,两人相对无言。

    “你们要谭齐的命,为什么?”

    良久,一人终于开口。

    “先生可是后悔了?”

    另一人问,清辉下狐裘如雪

    “还是说您其实不信我们?”

    “若是不信我便不会答应帮你,我只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你们,阿兄他到底想做什么?”

    “先生,您信我们就好,阿父所行之事恕禾暂时不能告知,您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不希望您也有事。”

    那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嗯,我不会再问了,你让他保重。”

    ……

    由于谭齐自尽,王国师的下落一时无从查证,而诏国那边也没有动静,苏禾和成烨又待了两天,魏镜不愿拖着,干脆地放了人送他们回朝。

    出发之前,魏镜最后一次找苏禾打听王国师。

    “岐王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禾定当知无不言。”

    苏禾道。

    “关于王国师,十王子曾说其掌神药祭典之职,在下想知道,这国师是兼医官之职还是说其善于医药之术?”

    苏禾神情微滞,秀眉轻凝,似在思索,稍刻,正色回道

    “我虽常年不在国内,对此倒有所耳闻,国师确实擅医药之术,我王头风症便是经他之手治好的。”

    “如此,这国师当真是神通广大。”

    “若非由此蒙蔽,他也就不是国师了。”

    苏禾微微笑说,又道

    “不过还请放心,我朝仍在全力缉捕中,一旦有消息,定告知于贵朝。”

    “某代陛下先谢过了。”

    两人客套一番后互相拜别,魏镜派许奕和凌墨护送他们到边境,他同骆书绝站在城楼,望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神色莫辨。

    “这就让他们回了么?”

    “他们再待也不会透露什么了,不如放人,也省去心力监视。”

    “这倒是,成烨没什么,那苏家二公子,狡猾的很,做事说话滴水不漏,难以捉摸。”

    “嗯我亦有同感,不过,方才他却提供了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

    “哦,是什么?”

    “王国师擅长医药,不仅如此,他还通蛊术,精易容之技,要比我们想象中的难缠,之后,还得更小心了,尤其是身份这块。”

    “嗯,我会加强防范,对了,乌蒙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最近忙谭齐的事倒把他们忘了,魏镜以手抵额,略微思量道

    “这要看赵骥怎么做了,和亲在即,南越国经历一番动乱,赵柝病危,赵骥若上位不至于立马卷进争斗中,且等着,估计这几日会有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