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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昭 第145章 驱邪

    京城十月中,立冬已至,天寒地始冻,晨雾重重,砖瓦凝霜,都中人们纷纷添了冬衣,着了袍袄。

    日至衡阳,巳时初刻,食时才过,一笑堂内人山人海,听说最近从扬州来了个歌姬,善引箜篌,行乐时以歌相喝,其声喉妙绝,宛若百灵。此姬唤丽娘,传原是扬州某馆阁艺伎,辗转上京寻亲,暂居明月楼,为谋生计入一笑堂献艺。丽娘常以娟纱覆面,却难掩眉眼绝色,而其身姿曼妙,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柳腰不盈一握,实乃上上佳人,京中男儿闻风而来,连着几日,每至丽娘奏曲,便将堂楼围得水泄不通,一时轰动。

    魏书悦挤上楼时,丽娘正在唱歌,唱的是江南流行的《尔汝歌》,发的吴音,歌声婉转缠绵,令人心驰神往。魏书悦隔着人群,望向被围坐在楼中央的女子,只一眼便心生不喜。她目光于楼内逡巡,终于在春溪手指的方向见到了那位新伤才愈的萧公子。

    魏书悦不动声色地朝萧衡走去,那人倒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不看歌姬,一手搭着延伸在外的看台,侧头望了街心,不知想着什么。

    他那边难得是一个疏松所在,魏书悦不费吹灰之力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而萧衡似无所觉,撑着腿保持见时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魏书悦循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也不见什么特殊的。

    她收回目光,小声咳了下,这时,萧衡才有所动,他慢慢转过头,便见得一张圆润白腻的脸,少女正张着那双水灵的大眼与他对望。

    魏书悦看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不觉扬起一抹笑,轻声说

    “好久不见。”

    萧衡移开目光,淡淡道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得此处?”

    魏书悦看向他正要答,却听他复道

    “婚期将至,殿下该好生待在宫里才是,以免再生枝节。”

    魏书悦慢慢合上嘴巴,她捏了捏披袍的一角,敛去心底的那抹欢喜,笑的疏离,口中回

    “有劳萧公子担心了,本宫赴裴郎之约路经此地,见此处热闹便上的来瞧瞧,见萧公子在此,感念你回京途中多有照顾而特来打声招呼,”

    她一停顿,站起身

    “不过看似乎萧公子并不乐见,既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她对春溪道

    “春溪,我们走。”

    她说完也不看萧衡,带着春溪往楼下去。萧衡坐在原地愣了愣,再回头,只见得那一袭浅碧袍影,他低头,摸了摸袖下的窄长盒,忽然站起身,追了出去。

    街上魏书悦冷着一张脸正要上马车,春溪连忙上前准备扶她,忽听身后有人唤

    “等等!”

    这声音……

    春溪回头,刚刚还在楼上的萧公子这会儿突然出现在她们车前,面色微红,轻喘了气,望着抬了一只脚站在马凳上,凝住身影没有继续上马也没有回头的公主殿下。

    春溪咳了声,清清嗓子,上前问萧衡

    “萧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萧衡见魏书悦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他,他一犹豫,最后还是将袖下的锦盒拿了出来,递给春溪,别开头,声音有些不自然道

    “过两天是殿下的及笄礼,这个是送给她的,谢她没有在陛下面前告我不敬之罪,你帮我交给她吧。”

    说完也不看她们反应,抬步进一笑堂去。

    魏书悦转了身,对着他忽然道

    “三哥回来了。”

    萧衡只脚步滞了一下,头也不回,轻声说

    “我知道。”

    魏镜回京乃至在朝堂上的作为他都听说了,只是他没有勇气再去见闻昭,在他向他父亲妥协的那一刻,他失去了同魏镜较量的资格。

    魏书悦回到马车上从春溪手里接过锦盒打开,取出躺在盒中通身璧洁瓷白的雕花象牙簪,珍视地抚摸着,却在摸到花雕背后的字时一顿,她惊喜地将簪身举起,对着半开的帘窗凑近望,在看到“刁蛮惹事精”几个字后,神情一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捏了会儿簪子,最后怄气般把它塞回春溪手里,气愤道

    “把它收起来,别让我再看到!”

    春溪一脸懵然,边将簪子放回盒中,心里边疑惑:这又怎么的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那象牙簪回宫后便住进了堆灰的角落,倘若魏书悦当时再耐心仔细往旁边看一点,见到那之后的“旦逢良辰,顺颂时宜”八个字时这簪子待遇该要好上很多……

    为政殿

    “近来边境虽暂安,但翟军野心犹在,总有蠢蠢欲动的,而前不久,刘冕之流起事,如今延宁二州兵防空缺有待整顿,朕思量了下,许卿家,”

    天启帝对着堂下唤。许奕自右殿站出,持笏走到殿前,躬身应

    “臣在。”

    “朕思来想去觉着你去正合适不过,即日起,你便代朕重整二州军务后再北上戍边吧。”

    许奕将身躯弯的更低,低眉恭声道

    “臣,遵旨。”

    待许奕归位,温相宜站了出来,天启帝略一顿,望向他

    “怎么,温卿有异议?”

    温相宜连忙道

    “臣不敢,臣另有本要奏。”

    天启帝回眸,问

    “何事?”

    “臣要议之事与南越联姻之事有关。”

    温相宜抬头看一眼天启帝,见他正望着自己等待下文,他垂首继续说

    “岐王殿下原与先南越王拟定了婚期为来年开春,按照章程,南越国将派使臣来我朝亲迎公主,现因先王丧故,迎亲有所推迟,如今南越新王丧期已过,不出意外,他们该要派队伍来使吾朝,陛下既已决定和亲人选,当早日为七公主赐号,准备婚嫁事宜。”

    天启帝一愣,这些天忙魏镜和刘家的事而同时还要操心两个双胞胎女儿的笄礼,再加上悦儿的婚期快到,还有格儿的婚事也要提上议程了,倒一时把这老七给忽略了。

    想想也不能怪他,当时魏镜回来都没怎么同他提起这茬儿,只知道说闻儆元的事,而南越那边,本来按照惯例,新帝守孝一般是二十七日,赵骥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顺足足守了四十九日,迎亲的事也一直没提,如今确实该准备了。

    他回神,点头道

    “温卿所言甚是,过两日便是八公主九公主的笄礼,七公主赐号仪式便一起吧,其余的便同李卿家和礼部一起商议拟定名册。”

    被点名的李卿家礼部尚书李文仪这时也站了出来,与温相宜一前一后行礼道

    “是,臣谨遵陛下圣意。”

    李文仪回到位上,心里却愁的发苦,一连串的事情,都需要他们部出手,这马上又到年关了,看来之后是要一直住在官署了……

    岐王府

    “这怎么又烧起来了?昨晚都好好的!是不是没有好好看着他盖被子?”

    闻昭坐在榻边,眉头紧皱,对着于飞质问。

    她就一个晚上没陪在魏镜身边,今早魏镜又开始发热,而且还比昨天更严重了,都说起胡话来。

    于飞立在一旁,边赔罪边道

    “属下没照顾好爷,属下知罪,只是属下确实冤枉,属下昨夜一直守在爷身边,都没怎么合过眼,更不曾让爷再受过凉的。”

    他这话说的,啧,还真是有点心虚啊……

    闻昭见他双眼通红,眼下一片乌青,确实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为自己适才的话生出愧疚,她动了动唇,小声说

    “那他怎么又烧起来了呢?还病的更重了,莫非,”

    于飞看她拧眉猜测,心提了起来,片刻他听见闻昭惊讶道

    “是那大夫开错药了?”

    于飞放下心,定了定神,道

    “应该不会,如果爷出问题,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属下瞧着,倒觉得爷这症状,像——”

    于飞欲言又止,闻昭连忙逼问

    “像什么?”

    于飞小心瞧她一眼,下定决心说

    “像是中了什么邪症!”

    闻昭一愣。

    中邪!

    中邪?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信过这玩意儿,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于飞之口,看不出来啊,人不可貌相啊……

    闻昭正想时,又听

    “王妃,昨夜不知打哪儿来了只黑猫在院中徘徊,那猫不叫也不闹,就盯着爷的房中看着,侍卫赶了它又来,直到天亮它忽而就消失了,而爷今早又开始起烧,这,似乎不是巧合。”

    他说的神乎其神,闻昭听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面色阴晴不定,正当她在信与不信徘徊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王妃,门口来了个道人,说是来寻一只黑猫,问是否方便入内?”

    闻昭一听,只感觉心里信念崩塌,看来日后她还是要信一点这东西的,回过神,赶紧道

    “快让道长进来!”

    半刻钟后

    “那孽畜,趁我不备偷跑了出来,竟在此作孽来了。”

    闻昭望着眼前一身青灰道袍,手持拂尘,长眉长须,满面慈和的老年道者,心生敬意,赶忙道

    “还请道长救救我夫君。”

    老道士看她一眼,徐徐道

    “夫人放心,老道定竭尽所能。”

    “多谢道长!”

    闻昭说罢领着老道进了书房,那老道人看了魏镜一眼后没有说话而是在房内走了一圈,突然,他停下脚步,望着闻昭,问

    “夫人近来可是同官人出过远门?”

    闻昭惊奇之际又感到不安,她点头回道

    “妾身却与夫君才从南越归家不久。”

    老道捋捋胡须,又问

    “夫人是否才大病初愈?”

    闻昭又是一惊,这下更加相信这个道士了。

    “确有其事,”

    一凝,担忧问

    “道长,难道夫君的病与妾身有关?”

    老道深看她一眼,一摆拂尘,背转身,望向窗外慢慢道

    “是也不是,”

    他一顿,转向魏镜,一脸高深

    “夫人不必担忧,此等小邪小祟,不足为惧,待老道为郎君略施小法驱除便可。”

    闻昭没做他想,连声道谢

    “如此,有劳道长了,多谢道长。”

    那老道回过身,将闻昭上下打量一遍,看的闻昭心里发紧,听他不徐不疾说

    “夫人,老道有一诫告,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昭一凛,恭声

    “道长无需顾忌,且讲。”

    “夫人体质殊异,方历大劫,此月最好莫要出门为上,不然,恐有祸事缠身。”

    闻昭一骇,愣了半晌,才讷讷应

    “妾身谨记。”

    那老道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叮嘱道

    “此符用于辟邪防身,夫人可置于枕下,另外最近几日不可与郎君同房,灾祸方得解。”

    闻昭恭敬接过,应了,又是一番道谢。

    最后老道又拿出一个瓷瓶从里边倒了三枚药丸让于飞服侍魏镜吃下后,便走出了房中,闻昭跟出去相送,却闻得一声猫叫,门外老道抱着一只黑猫,斥

    “孽畜,还不随我回去!”

    说罢头也不回,抱了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闻昭赶紧催于飞并吩咐道

    “快去送送道人,赠些银钱好生答谢人家。”

    于飞赶紧照做,出了院子暗暗松了口气。

    而闻昭守在魏镜身边,抓着他的一只手,十分虔诚道

    “道长天尊在上,保佑妾身夫君平安康健!妾身愿学经问道,日日供奉。”

    床上闭眼昏睡的某人嘴角微抽,补药的苦味犹停留口中,涩的他喉口一阵难受,却又不能咳出声来……

    入夜微寒,岐王府书房内,一人通身乌黑,头罩暗色纱帽,正系着面纱,这时敲门声响起

    “爷,一切准备就绪。”

    魏镜开了门,院里站了两三个同他一样装扮的人,他望一眼月空,眸光微凛,对于飞道

    “你留在府里接应,我去去就回。”

    于飞点头

    “是,您小心!”

    魏镜点头,对那几个黑衣人命令

    “走!”

    几人飞上屋檐,不过片刻,消失在夜色中……

    忠勇侯府

    “明日会审,要暂先委屈你了,届时你便按我适才同你交待的供述便成。”

    “小人明白。”

    两人低声说着话,烛光将他们身影拉长,映在格窗上,那稍微矮些的身影忽而动了动,房内,年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侯爷何时可让小人见上我的孙儿?”

    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面上犹带着笑,眸中却泛着冷光,他道

    “不用着急,等会审结束后,我自会安排他们母子同你见上一面,你也知道,他们身份特殊,眼下又是多事之秋。”

    年长者闻言,面色一凝,却也没多说什么,房里默静片时,年长者恭声道

    “那若无其他吩咐,小人便先告退了。”

    男人点头示意他出去。

    年长者弯腰退出房门,对门外侍卫微点了下头,而后往自己暂住的居所走去。他握着一只拳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模样,正经过一颗槐树,猝然一把剑伸向他,抵在他的背后,徐达脚步一滞,停了下来,那人在黑暗中对他道

    “过来。”

    清冷低沉的声音。

    背上的剑往前进了一分,徐达举着手向树的方向移了几步,待两人隐进阴影中,黑衣人将剑搁在他脖子上,低声道

    “徐达,你父子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罪孽深重!”

    徐达闻言,心神一晃,有些激动道

    “你是侯爷——”

    “小声点!”

    徐达连忙收声,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

    “你是侯爷的人?”

    身后人没有回答,徐达又问

    “侯爷他还好吗?他现在——”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黑衣人冷声说。

    徐达一怔,动了动唇,有些悲怆

    “我就知道,侯爷写那信时已是危在旦夕!郭仪这个卑鄙小人!”

    身后一阵沉默,片刻黑衣人出声不确定问

    “信?”

    徐达点头,说

    “侯爷曾让人送了封信到府中,交待一定让我亲手交给岐王,可岐王出使南越还未归,侯府便给郭仪领着人抄没了,我不得已委身于他,本是想等着岐王归来后完成使命,那竖子却以我唯一的血脉相要挟,明日侯爷之案会审,那竖子,想让我出堂做伪证,继续污蔑侯爷!”

    黑衣人一顿,手下剑渐渐松了力道,徐达正准备转身,这时忽而响起一声轻哨,前方火光大现,有人喝道

    “什么人!”

    徐达神情紧张,赶紧回头

    “义士,你快走!那封信我藏在了侯府——”

    他话没说完,前方脚步声密集起来,一人朝这边冲了过来,树下两人皆是愣住,这时不知从哪闪现一人出现在他们身后,那人拉着黑衣人紧急道

    “主子我等已暴露,您快离开,我等掩护!”

    黑衣人看了徐达一眼,最终跺脚,不得不飞身离去。

    负责掩护的人见他走了,抓着徐达,喝道

    “都给我停下!否则杀了这老东西!”

    人群中一高大男子走了出来,他望了对面,冷冷道

    “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懒得回他,直接把匕首按在徐达脖子上,目露杀意

    “不想他死,就止步,都退下!”

    郭仪微眯起眼,面色不善盯了他片刻才挥手,沉声

    “都退下。”

    众人照做,黑衣人挟着徐达一路退到院口,而后从怀中掏出一物什,往地上一扔,一阵白烟后,众人追了上去,却只看到被击晕在地的徐达,郭仪一拳锤在院墙上,咬牙

    “给我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