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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苏鲁:伦敦黑潮 第342章 苏格拉底是人

    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我不是诗人。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对那些陈腐、老套,任何作家不到最后关头、在自尊与挫败之间徘徊于创作的坟墓幽谷、做出极端妥协之前都不敢轻易写下的句子犹豫不决。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博士!”

    “沃尔特,你长高了不少啊,都快赶上我了。”

    “这怎么可能呢?”

    “是吗?”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笑着,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把将沃尔特抱了起来。孩子们亲昵地围在他身边,与他那与童真格格不入的外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画面看起来如此自然和谐,甚至比我在的时候还要温馨。当然,我从未对他们好过,但这景象还是让我很不舒服。

    “弗兰肯斯坦博士。”

    我在远处叫他,只有声音,没有身影。

    “哎呀,我得走了。”

    “这么快?”

    “那位大人在叫我呢。我们以后再聊。”

    我感觉自己就像小说里那个刻薄的继父,我不禁这样想。这有一半是事实,但无论如何,只有一半是事实。

    “啊,博士。”

    “玛丽小姐。看到你身心安泰,我很高兴。”

    “主人找您有什么事吗?”

    “是的。虽然我并不想去。”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主人最近身体不太好,请您对他客气一点。”

    我提高了音量,再次喊道:

    “弗兰肯斯坦博士。”

    他这才穿过并不长的走廊,走进了我的房间。我用尖锐的语气说道: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然喜欢孩子。”

    “你不和女仆说话吗?”

    我感到自尊心受损,闷闷不乐地回答道:

    “我听说了。但你也知道,博士在我面前总是很暴躁。”

    “老师也是这样。”

    “我对谁都这样。”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弗兰肯斯坦的口才很好,很少有人能在与他辩论时占到上风。我不明白,像他这样强势的人,怎么会和亚瑟合作得如此顺利。……或许,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矛盾。

    “像你这么忙的人,特意跑到这里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熟悉的印刷纸递给我。

    「9」

    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已经预料到了。每次都是这样。每当我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些成就,世界就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向绝望的深渊。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好吧,谢谢。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把纸条的边角折叠起来,放在桌子上。

    “这一个月来,一切都变了。监视学会一举一动的通用服务局实际上已经瓦解了,现在亚瑟的行动也自由了,信件也不用担心被审查。如果只是为了送信,你根本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弗兰肯斯坦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恐惧源于何处?”

    他问道。

    “那些对自己的言行一无所知的无知之徒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未知,对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荒谬。他们对恐惧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话题,同时,也引不起我的兴趣。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习惯了那些疯子们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恐惧、绝望、黑暗,等等。

    在这些混乱之中,我始终保持着我的现实主义,我知道,这些大多是模棱两可的文字游戏。

    “那么,我只能请教对生死有着深刻理解的弗兰肯斯坦博士了。”

    弗兰肯斯坦对我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

    “恐惧是一种普遍的情感。因为它源于我们都熟悉,都习以为常的概念。”

    很巧的是,他的这番见解我并非第一次听到。某个追求极致知识的苦行者,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脑外科手术室,就是那里。他们认为,恐惧源于大脑结构的相似性。因此,他们试图通过外科手术的方式来克服恐惧。

    弗兰肯斯坦博士也是如此!

    他们得出相同的结论,是巧合吗?还是说,世界就是这样?

    “你看起来好像来了兴趣。”

    虽然我努力掩饰,但弗兰肯斯坦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我以前见过一个和你说话很像的人。”

    “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

    “世道残酷,无法适应,也只能如此。”

    “你得出了什么答案?”

    我再次问道。

    “恐惧源于何处?”

    “改变。人类,以及所有生物,天生就害怕改变。狗,猫……哪种动物会害怕静止的物体?或许只有那些小而敏捷的牛虻才会害怕吧。”

    “照你这么说,田径运动员岂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你还不明白吗?速度只是一种趋势,是坐标变化的状态,只是一个矢量而已。衡量速度的标准是什么?我们正以每小时六万英里的速度绕着地球旋转!凡夫俗子只看到表象,而智者才能看到本质。亚里士多德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增加但不减少,前进但永不抵达!宇宙和时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弗兰肯斯坦慷慨激昂地说完,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会变老,会生病,会死亡。”

    “死亡?那是你最害怕的吗?”

    “不是。”

    他说道:

    “最让我害怕的,是不会死亡。”

    弗兰肯斯坦像是在哭泣一样,喃喃自语。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然后,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道:

    “你的朋友,斯科特已经出发了。阿蒙森也快出发了。我们也会去。”

    “去哪里?”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那些名字所指向的地方,显而易见。

    “我们要去南极。”

    弗兰肯斯坦说道。

    “我不认为你能帮上什么忙。虽然斯科特和学会会长不这么认为。”

    他语气冰冷地说道。

    虽然我也这么认为,但从弗兰肯斯坦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就算我只有一条腿,我的经验也不容忽视。

    我不明白,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充满敌意,拒绝我的同行。事实上,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虽然我也害怕他,但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带着一种轻蔑。我第一次觉得,这种敌意很不自然。

    “如果你要回复,我会等你的答复。”

    “在那之前,等等。”

    弗兰肯斯坦正要离开,我急忙叫住了他。

    “你知道吗?”

    “如果是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我肯定比不上博士,但你想问什么?”

    “不是那个,我是说,亚瑟的计划。”

    他突然沉默了。

    他一向是有问必答,但他现在却反常地保持沉默,这让我感到不安。难道弗兰肯斯坦知道些什么,而这些事情,他又难以启齿吗?

    这令人不安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我知道这样说很失礼,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是最勇敢的。”

    “我很惊讶。我以为你讨厌我。”

    “这不是赞美。我甚至不愿意提起你的名字。”

    如果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而且,我相信,你在与人交往的时候,也不会拐弯抹角。”

    “比起其他人,我的确更直接一些。”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比起我,你应该更容易和他沟通吧?”

    我努力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话。

    过了很久,我的脑海里仍然一片混乱。看到我困惑的样子,弗兰肯斯坦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间。

    “我希望这件事与我无关。而且,我先声明,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我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与其说是故意不说,不如说是因为他先离开了,我错失了机会。他与学会合作得如此密切,却对亚瑟的计划漠不关心,这很奇怪。

    我可以下次再问他。我坐在椅子上,独自思考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我甚至不敢把它转化成语言。但随着我的思考,它还是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文字。

    我,一直都在为亚瑟的计划行动。在所有事件的背后,他所做的事情,都在稳步推进……还有,神谕。亚瑟声称,除了数字之外,他对神谕上的其他文字一无所知。

    真的是这样吗?

    据我所知,他在语言学方面,几乎是个天才。像他这样有着宏伟计划的人,会对近在咫尺的谜题置之不理长达数十年?

    不可否认的是,亚瑟对我的行动方针,有着很大的影响。而且,每当我完成一项任务,每当发生一件大事,神谕都会给出下一个数字。

    如果神谕真的预示着毁灭,那亚瑟究竟在做什么?

    或许与我的猜测有关,第二天,我就发起了高烧。

    我明明说过不需要医生,但玛丽还是坚持叫来了医生。医生只是敷衍地检查了一下,就说是疲劳过度。

    “毕竟,您不再年轻了。”

    玛丽竟然还附和道,真是可恶。

    “庸医。”

    “就算这样,您也得吃药啊。”

    “庸医开的药,我怎么能相信?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只要睡一觉,我就会痊愈的。”

    “您怎么这么固执呢?”

    她把装满水的壶放在我的床头,然后离开了房间。我听到玛丽和多萝西在门外说话,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上。

    “主人要死了吗?”

    “别胡说八道。主人要休息,今天你给我安静点,像冬眠的熊一样。”

    “那我可以出去玩吗?”

    “……”

    “……”

    多萝西总是喜欢模仿她的哥哥姐姐,她一定是被带坏了,现在越来越喜欢无理取闹了。我把她们的争吵声当作催眠曲,深深地呼吸着。

    然而,没过多久,走廊里就再次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与玛丽的警告截然相反。

    最终,我既没有睡着,也没有醒来。

    我的体温不断升高,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我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于是强迫自己思考。

    那天,我去了冥王星。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觉,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实在那里。我也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那些无忧无虑的平静日子。乡愁。镜子。和火烈鸟一起度过的夏天。心脏。煤炭的味道。黑色的太阳,消防员和火车司机。蓝色的玫瑰。比我高十倍的巨石阵……这些都不是我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床边站着一群人。他们都是透明的。仔细一看,原来是阳光照射在尘埃上,反射出的光芒。

    我依次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亚瑟。”

    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一团明亮的尘埃变成了亚瑟·弗兰克的模样。他的嘴唇翕动着。我仔细聆听,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公元前470年,巨人的父亲去世,他的孩子们分裂成两派,丑陋的一派去了地底,美丽的一派去了天上,在奥林匹斯山脚下定居下来。于是,人类开始了神谕时代,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为何死亡,只是不断地从沙土变成尘埃,又从尘埃变成沙土。看看德尔菲神谕,看看忒拜的国王莱俄斯,是如何对待他那尚未断奶的孩子。”

    幻觉突然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他的语气,和亚瑟一模一样。

    “语言会模糊事物的本质,菲勒蒙。不要相信语言。”

    “够了。”

    我用干裂的嘴唇哀求道。

    “或许是因为你的召唤,我产生了错觉。我不再年轻了,我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我做这些事情。”

    “1895年。”

    亚瑟说道。

    “看看你收到第一封信后的三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你做得很好。”

    他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尘埃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像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

    “爱尔兰大饥荒,两次伦敦大火,孤儿院大屠杀……你阻止了皇家学会的大屠杀阴谋,你除掉了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杀戮女王。多亏了你,数百万人才得以幸存。”

    “但也正因为如此,回到正确历史的可能性,也永远地消失了。”

    “你阻止了盘踞在山上大学长达两百年的幽灵,他们屠杀学生,蒙蔽世人。你让人类获得了真正独立发展的机会。”

    “或许,那是唯一的出路。”

    房间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仅仅是在走廊里奔跑,就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吗?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台巨大的印刷机在运转。

    “伟人们即将诞生。那些原本应该生活在不同时间,不同时代的人们,正在向十九世纪末汇聚。你有没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问道。

    “你究竟在那座腐朽的庄园里,策划着什么?”

    亚瑟没有回答。

    “你做得很好。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他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这与他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在安慰我。

    “残忍的人。”

    另一团尘埃变成了一个我熟悉的金色野兽的形状。

    “不要相信他。”

    “艾丽丝。”

    “他在愤怒。”

    “愤怒什么?”

    艾丽丝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的计划。”

    她说道。

    “杀戮,他想杀人。”

    “杀谁?”

    依旧没有回答。艾丽丝向我靠近。她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枝形吊灯上的水晶一样。

    “为了我,杀了他。”

    我想回答,但我的喉咙干涩,呼吸困难。我费力地发出声音,叫她的名字。

    “过来。”

    艾丽丝乖乖地走了过来。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滚开,埃德蒙德。”

    女孩捂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哒哒哒地后退着,走进了阳光里,再次变成了普通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