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鳯来仪 御驾亲征

    这日午时,景兰宫内,萧瑾年身穿一袭便衣,高坐上座,两旁坐的是明征和季黎。

    萧瑾年缓缓开口问道:“两位爱卿,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商量,朕想亲征濉州,收复失地一事,不知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明征首先站起身对萧瑾年行了一礼,他表态道:“陛下,收复失地固然重要,但您是千金之躯,所以御驾亲征一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望陛下三思。”

    萧瑾年也想从长计议,但耐不住陈玉日日吵着闹着要孤身一人回濉州,为爹娘报仇雪恨。

    陈玉答应过萧瑾年,只要能亲手给父母报仇,他愿意给萧瑾年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他。

    萧瑾年已经失去了陈浩,他不想再失去陈浩第二次,哪怕只是和陈浩长的一模一样的替身也不行。

    萧瑾年望向季黎,“舅父,你觉得呢?”

    季黎站起身对萧瑾年行了一礼,“陛下,您想御驾亲征,收复失地,这固然是好事。但,您从小到大都没有上过战场,就算想出征,也不能急于这一时。您的一生还很漫长,您有很多时间可以训练,您可以在自家军营里多训练训练,等您熟悉了作战流程,如何上战场领导将士后,再御驾亲征也不迟啊!”

    萧瑾年对季黎的回答有些失望,想当年,他爹萧景楠,他祖父萧哲每每要御驾亲征时,大臣们总是欢呼雀跃,将士们雄赳赳气昂昂的陪着萧景楠和萧哲出征,可如今御驾亲征到了他这里,不是三思就是再等等,这是把他当小孩哄了吗?

    可萧瑾年却忘了,他的爹和他的祖父从小都是在马背上,军营里长大的,军营的生活条件艰难困苦,不是他这种在后宫里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可以习惯的。

    萧瑾年沉吟片刻,才命令道:“传朕的命令,让六部在三日内拟一份作战方案呈递到朕的面前,朝中武将文臣和齐王皆随朕一起出征濉州。”

    明征闻言,便反驳道:“陛下,你这也太荒唐了!文臣武将都走光了,谁来守蜀都,谁来监国?”

    “监国?”萧瑾年想了想,“要不让齐王监国吧?只要太傅有本事,能让他交出手中全部兵权,朕就让他监国,如何?”

    季黎知道,萧瑾年把所有文臣武将带走,是因为他贪生怕死,但也是因为他想要排场要面子,他想让古月蛮子看看,何为王者之师,何为雷霆之怒。

    季黎安抚道:“陛下,满朝文武陪您去,着实有些多了。要不从这百官中挑选几个可堪大用的能臣武将陪您去,您看可好?”

    萧瑾年见季黎赞成自己,他立马欣喜若狂应道:“好啊好啊,舅父,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但,齐王和他手中的兵必须得去。”

    一旁的明征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胡闹,季黎,陛下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御驾亲征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战场不是自家的军营,陛下从未习过武,这一上战场是去给敌人当活靶子吗?”

    “大胆!”明征话音还没落,季黎怒呵一声,快速打断了明征的话,“明征,你说话得慎言,你刚才一席话是在诅咒陛下吗?陛下此次亲征,有我,有诸位大臣和万千将士护着,怎会有事?反倒是你,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三思,你真把陛下当三岁小孩了?你还不赶紧下去!”

    萧瑾年也赶紧附和,“明征,这次出征你就不用去了,在家里静思己过三日再出门。”萧瑾年一脸嫌弃,“省的朕日日听你唠叨,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明征闻言,气的心绞发痛,他伸出的手都被气的颤颤巍巍,“你们……”

    明征缓了好久,才平复了心情。

    想他明征自当官以来,上对君王尽心竭力,下对百姓爱民如子,如今遇到萧瑾年,他不仅任性还无知。

    罢了,忠言逆耳,谏言难入。帝王无道,国之将衰。

    明征是真的尽力了,但可惜的是,萧瑾年不听他的。

    明征似心灰意冷,又似对萧瑾年的任性而感到绝望一般,他下跪对萧瑾年行了一记大礼,“陛下,您竟然这么讨厌老臣,那老臣就不在朝廷上碍您的眼了。请陛下恩准,让老臣辞官还乡,归隐山林。”

    季黎见明征那一脸严肃的模样,他立马走到明征身前,强行将明征从地上拉起身。

    季黎是武将,又比明征年轻,他的力道自是比明征大了不知多少倍。

    季黎将明征硬生生的拉到了殿外,明征一脸心烦,没好气道:“干什么啊?”

    季黎对着明征轻声规劝,“太傅,您明知陛下一言九鼎,说的话从不改变,你又何苦跟他对着干呢?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虽是我的外甥,但我也知道他不是做皇帝的料。太傅,这次陪着陛下出征濉州,我定会尽心竭力护他平安,但若是有意外,摄政王还在蜀都,你就去找他吧!”

    明征闻言,满脸震惊,“你这是何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季黎对萧瑾年也失望了,自萧瑾年长大后,喜欢乱杀无辜时,自萧瑾年不听劝告,凡事都要一意孤行,闯祸后要他人来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时,自萧瑾年对谁都猜忌时,自萧瑾年此次御驾亲征,任性时,他的耐心便在这些繁琐的事情里一点点耗尽了。

    作为萧瑾年的舅父,萧瑾年一次两次犯错,他可以原谅,可萧瑾年犯错的次数多了,季黎也会心寒,毕竟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朝廷上,朱磊、佘砚、辛舜辞因萧瑾年猜忌而死,萧鸢被他谋杀而死,祁诺因害怕他,所以早早辞了官,投靠他人。

    可除了郡主萧鸢外,其他人不是与季黎共事多年就是季黎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对萧家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又何来背叛一说呢?

    在萧瑾年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说,他不适合当个皇帝,但季黎是不信的,因为这天下没有人生来就会当皇帝。

    季黎坚信,只要自己教的好,萧瑾年日后一定就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季黎却忘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季黎心中轻叹,罢了,竖子不足与谋也。

    这江山还是让萧瑾年还给萧家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季黎不想与明征再多说一字,他平复了心情,若无其事的走进大殿,殿外的明征却从季黎的背影上看到了一丝落寞与萧条。

    柔城城中,人山人海,百姓依旧如往常一般做生意,只是唯一的变化,便是百姓不能出城,城外的百姓不能进城,柔城城门口有官兵把守,出城者若在士兵的恐吓下不转身离去,就会被当成细作,就地处死。

    这日城门外来了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这男子正是夏邑。

    胡嘉害死了夏邑的儿子,夏邑自然不愿给胡嘉做臣,所以他一人换上了便装,带着盘缠出了蜀都,一路快马加鞭来了柔城。

    他要见胡柏,奉胡柏为主。

    当他将自己的来意说与城楼上的士兵听后,士兵立马派人将夏邑的话转达给胡柏,片刻后,城门大开,夏邑被迎进了城,士兵带着夏邑来到了官邸,带他进了胡柏的房间。

    厢房里,檀香四溢。

    胡柏和夏邑两人对坐于矮几前。

    胡柏一边为夏邑斟茶一边问道:“丞相此来是为何而来?”

    夏邑对胡柏行了一礼,“王爷,草民已向王上辞官。草民是来投奔您的。”

    胡柏不解,“投奔本王?”

    “草民与当今陛下的恩怨,王爷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所以王爷就不要再和草民装糊涂了吧?”

    胡柏当然知道夏邑和胡嘉的恩怨,只不过夏邑来投奔自己,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既跟王上有恩怨,不给他当官,做个平民就好了,你来投奔我干什么?”

    夏邑轻笑一声,故作玄虚,“草民曾是先王最为器重的大臣,王爷就不想知道,先王生前到底是想立谁为储吗?”

    胡柏蹙眉,“你什么意思?”

    “王爷,您想造反,将当今王上推下王位,也总得有个名头啊!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王爷,若您推翻当今陛下时,没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即便您把古月拿下来,这天下有谁会承认您是顺承继位的?又有几人能真心实意的服您呢?”

    胡柏本就是个喜欢用权势和实力让人低头的人,若有朝一日,他能称帝,那群臣是不是真心服他,他并不在乎,只要人人惧怕他就够了。

    胡柏统治臣民,只会奉行一句话,顺者昌,逆者亡。

    胡柏不想和夏邑绕弯子,他有些不耐烦,“夏邑,本王没时间跟你打哑迷,你有什么话就痛快些,一次性说清楚。”

    夏邑轻笑,“王爷,草民可以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但您得先答应草民,第一,收留草民,第二,推翻胡嘉,杀了胡嘉,自己称王。等您称王,草民不求被重用,只求王爷能大发慈悲,让草民去民间生活便好。如何?”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夏邑想杀胡嘉,胡柏也能理解。

    “可以是可以!”胡柏一边端起面前的茶杯一边应道:“不过,本王要先看看,你提供的消息到底有多值钱,够不够让本王答应你那两个条件。”

    夏邑从宽袍大袖中抽出一个细长的锦盒,上面是雕龙刻凤的花纹,用金粉镶边。

    夏邑将锦盒放在矮几上,解释道:“这里面是先王遗诏!”

    胡柏半信半疑的将锦盒打开,里边确实是一封金黄色的诏书,胡柏将诏书拿起后打开,里面只写了十个字:

    孤死后,立胡临为王。钦此!

    这封诏书写的简单明了,胡柏仔细检查诏书上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笔锋遒劲有力,这确实是出自胡岳的手笔,旁边还有玉玺映下的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封诏书确实是胡岳亲笔无疑。

    有了这封诏书,胡柏打着为胡临报仇雪恨的由头造反,将胡嘉光明正大的推下王位,也没人敢说他半个不字。

    等将胡嘉推下王位后,他就可以顺位继承王位了。

    胡柏缓和了态度,笑道:“夏先生,这封诏书算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啊!”

    夏邑对胡柏行了一礼,“此物对王爷有用就好,那王爷现在是不是可以收留草民了?”

    胡柏命令道:“来人,安排一间上房,带夏先生下去休息!”

    门外一个侍卫进来对胡柏行了一礼,“是!”

    侍卫语毕,夏邑站起身对胡柏行了一礼后,才跟着侍卫转身离去。

    濉州城,官邸庭院中,游廊里。

    陌风身穿一袭青衣白袍,在廊檐下漫步。

    身后,阿糜轻唤,“陌风!”

    陌风顿下脚步,阿糜和陌风并排行走。

    陌风淡淡开口,“阿糜姑娘,有话就直说!”

    “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想看看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陌风颔首,“好多了!”

    阿糜一脸不满的抱怨道:“主子也太狠心了,大敌当前,他竟因私人恩怨而差点害死你。”

    “阿糜,把他当成小孩子心性就好了,这样也就没什么可以计较的。最后,你不要再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了,我家夫人是个表面大度,实则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她可以背叛我千百次,但我却只能背叛他一次,只要我背叛了她一次,她就会丢下我一走了之,且绝不回头。”

    阿糜冷笑,“这样冷心无情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我一直以为我对她是见色起意。小的时候与她相处,见她娇蛮任性,做事不讲道理,强势霸道,还喜欢乱杀无辜,便以为她冷血无情,没心没肺,但后来相处久了才知,她对盟主是孝顺,对他有恩之人他涌泉相报,就如容烨一般,对他喜欢的人,他掏心掏肺,与她有仇的人,她睚眦必报。”

    陌风说着,不禁因心疼白清兰而红了眼眶。

    因为在陌风的印象中,白清兰是一个骄傲的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放低了姿态,她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有人情味,也懂得知足了。

    不过也是,回想白清兰刚到鄞州时,楚熙为了不暴露他自己的身份,便没有让白清兰住自己的宅院。

    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来到民间,没有婢子丫鬟侍奉,没有小厮奴仆使唤,她去鄞州的大街上走了一遭,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尊贵无比的武林盟主千金了。

    如今的她除了一身功夫和一肚子学问外,她与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在平民眼中,高强的武功和出众的才学换不来一碗能填饱肚子的白米饭,而她落入了民间,就似不染凡尘的神仙落入了浑浊污秽的尘世。

    她需得入乡随俗,全身沾满人间烟火,才能在这人世间活下去。

    白清兰在鄞州生活时不比在白府,那时的陌风因要在外做体力活填补家用而不能日夜陪在白清兰身侧。

    白清兰有时饥饿,她需自己动手,下厨做羹汤,但好在楚熙是御王,每月的银子一半需要用在地底下建造兵器,而另一半楚熙都会交给白清兰。

    只是白清兰住在白府时,大手大脚的花钱花习惯了。

    所以来了鄞州,她也改不过来。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陌风因想多挣钱改善白清兰的生活,所以去江湖上接了一个杀人的活。

    杀一个人,人头值五十两。可在以前白清兰还是武林盟主千金时,五十两白银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数字。

    陌风为了得到那五十两白银,他两天一夜没回家,而楚熙也因为要监督手底下人训练兵器,所以也有半月不见人影。

    那时白清兰身无一文,家中也无粮食,饥饿难耐的她,只能去街上四处寻找食物,可这个世界很现实,百姓出来摆摊做生意,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乱世里,人人都很贫穷,所以当白清兰没有银钱时,是无人会施舍吃的给她的。

    白清兰饿着肚子回家后,靠一碗又一碗的清水撑了两天两夜,待陌风回来时,见她饿得瘫软在床榻,心中疼痛难忍,一股强烈的自责让陌风掉下两行清泪。

    陌风迅速来到大街上,买了肉包清粥后,回到了屋里,看着白清兰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心里便发了誓,日后再找活计时,就找一天能干完的活计。

    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

    自这一次,白清兰尝到了饿肚子的滋味后,她对食物再无挑剔,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铺张浪费,她改掉了挥金如土的习惯,从而懂得了节约和攒钱,她开始算计,一文钱可以买多少吃食,能补贴多少家用。

    为了生活,她不得不低头和王婆婆学针绣活,然后将绣品拿去街上卖钱。

    她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彻底变成了一个农家女。

    而那双纤纤玉手也布满了薄薄的一层茧。

    白清兰是陌风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在鄞州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苦楚,可当她回到宁州时,却只字不和杨安辰提起他在鄞州受的委屈。

    陌风有时和白清兰缠绵床榻,陌风也因心疼而对白清兰说着替她不平的话。

    可白清兰却将苦难当成人生中也需要走到的必经之路,她只云淡风轻的回应,“富贵功名皆外物,艰难险阻亦须经。”

    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眼泪从陌风眼中流出滴落到他的衣襟上。

    陌风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才笑意温柔,“其实人有很多面,她是个有恩必回有仇必报的人。在这个世上,除了她的爹爹父亲可以背叛她千万次外,任何人都只能背叛她一次,一次过后再无下次。因为养不熟的白眼狼,帮一次就够了。”

    “既然她对爱的人掏心掏肺,那她现在是深爱你的。既如此,她为什么还叫我费劲手段勾引你?”

    陌风看向阿糜,“这就是她的狠心无情之处了。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可我的夫人啊却总喜欢考验人心,试探我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她爱我是真,但我若背叛她,她能在瞬间与我恩断义绝,她会转身走的决绝,从此不再与我相见。”

    陌风转身,迎着夜风,缓缓慢步。

    风拂过他的衣发,衣发翻飞,映出他笔直瘦长的身形,显出一副好看的骨相美。

    陌风轻叹,“不早了,你该去歇息了!以后,别再对我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有朝一日,我定会杀了你。”

    陌风的话字字平静无杀气,可阿糜却觉得他的话字字诛心,将阿糜那颗炽热滚烫的心伤的痛不欲生。

    阿糜止住脚步,看着陌风渐行渐远的身影,眸中再也隐忍不住的泪水快速落下,浸湿了她的脸庞和衣衫,后又被森森寒风给风干,冷风刮的脸颊生疼。

    直到陌风的身影消失在阿糜那双漆黑的眸中时,她才转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