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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有待 第74章 韩计

    当日,嬴政召回李斯,授以廷尉之职,掌刑辟,位列九卿之首,权势仅次于三公。短短几日,李斯深深体会到了从跌入人生低谷再升到巅峰的奇妙体验,但是对于他,人生没有最巅峰的,他既然拽紧的绳索,就不会再停歇这条直达青云的攀登之路。

    第二天下朝后,嬴政被初宁拉上小马车,不知所以的出了宫。彼时,碧空如洗,阳光绚烂而柔和,照得翠绿的树影浪漫缥缈,微风清凉夹着淡淡花草香,清爽而澄澈,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嬴政被初宁约束在马车内,无奈问道:“搞得如此神秘,究竟是要去哪里?”

    “政哥哥到了就知道了。”初宁笑道:“先说好,不管到了哪里,你都不许生气。”

    嬴政苦着脸,道:“我怎么敢生梓童的气。”

    初宁伸出手指点住他的唇:“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

    嬴政捏住她的手,吻了吻道:“看来还是得常出来,不然你在宫里闷着,书也看得多了,嘴上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地不饶人。”

    初宁轻笑道:“不看书,我也有许多道理。”她顿了顿道:“政哥哥倒好了,我不看书是错,看了书又是不饶人,到底该如何才能让大王如意?”

    嬴政笑道:“说不过你,梓童怎样都是好的,我岂敢不如意?”

    说笑间,车马穿过林荫道,行至洛水边。下了马车见小麦秧苗覆遍平野,远处三三两两的农妇正在插秧,谈笑声随风飘来,不经意间便温柔了山河。

    嬴政牵着初宁的手登上小山坡,问道:“风光是好,只是这里有什么好秘密的,为什么要费周折来这里?”

    初宁含了笑,问道:“政哥哥知道这是哪里吗?”

    嬴政眯着眼睛,望了望四周道:“洛水。”

    “嗯。”初宁指着远处山岭下的沟渠,道:“政哥哥看那边。”

    嬴政极目远眺,皱眉道:“郑国所修之渠。”他松开手,问:“为何来着这儿?”

    初宁知情躲不过,实话实说道:“其实那日,我私自去见吕不韦,他...”

    嬴政神色及其不豫:“和他有关我都不想听!”

    初宁脱口而出:“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

    嬴政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初宁道:“大王还没亲自审问过郑国吧?”

    “怎么?你把他也带来了?”

    初宁随声说:“我可没那么大胆子,只是大王不该因为对吕不韦一人的怨恼而不顾大局。”她觑着嬴政的脸色,继续道:“这条灌溉渠已经修了近十年,眼看就快要完工,可灌水利民,现在耽搁了,岂不可惜?”

    嬴政沉默片刻,道:“谁知那韩人还有没有别的奸计?”

    初宁笑着说:“韩国弱小顾而用计疲秦,可它既弱,又何必担心呢?”

    嬴政道:“你呀,净给我添气。”说着,牵起初宁的手往回走。

    初宁假意问道:“去哪儿啊?”

    嬴政叹道:“不是梓童让我去亲审郑国吗?”

    本是真想来春游的,只是临时加了这个计划,初宁柔声道:“明儿在审不行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再多玩一会儿吧!”

    嬴政拗不过初宁的撒娇,只得答应。傍晚时分,两人回城,在云中阁用了饭菜,慢悠悠回宫。

    翌日,嬴政召来昌平君、王绾、李斯等,在章台殿会审郑国。

    内侍来传话时,李斯也是一惊,怎么这般快?前日写下逐客令时,他也托蒙恬转告王后,修渠之事必定得继续,蒙恬对此也是赞同,便立即让随从进宫给姮若递话。

    李斯拿到廷尉任命,立即去大牢里见了郑国。郑国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准备为国牺牲。好在李斯用他如簧的巧舌说服了郑国,重新唤起他身为匠人的责任感。

    郑国在牢狱中押了许久,经过炼狱,容形已经憔悴不堪。嬴政居高临下看着他,气势慑人。

    郑国因疼痛难忍,只得颤声道:“拜见秦王。”

    嬴政沉声道:“为间之罪,该当枭首处死以儆效尤,你可服罪?”

    郑国回道:“小人身份确实立足不住,虽见罪于秦王,但无愧于心,只是如今败势难回,实在既愧对我王,秦王尽可处置。”他抬头看着嬴政道:“始,臣为间,然渠成,变秦之利也。”

    嬴政面无表情,道:“秦之利还是韩之利?”

    郑国道:“始疲秦,韩之利,然渠成,秦之利,韩之祸。”

    嬴政慢慢道:“既终为韩之祸,何以修渠?”

    郑国叹道:“修此渠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是为韩臣之命数,然渠成为秦建万世之功,是为工匠之职责。”

    昌平君在一旁听着像是君臣的一唱一和,他明白嬴政既然要重审郑国,那他心里一定早有了打算,便道:“大王,杀郑国为小,修渠于秦国获利为大,眼下修渠到了最后关键时刻,实在是不能少了郑国这个设计者。”

    李斯亦附和:“郑国是个难得可贵的水利人才,杀之还不如为我所用。”

    秦国兵力虽然强盛,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关键因素还有粮草,秦军再是坚甲利兵,若粮草不济,穷兵黩武也无用。且一统六国的重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要打持久战,必得源源不断的粮食。此渠成,定能改善关中的土地贫瘠干旱少雨,使之变成一个肥沃的大粮仓,何乐而不为呢?

    嬴政道:“韩遣郑国来秦作间,然郑国入秦以来,实修渠为秦。秦之立法,乃为安百姓,利国家也。今郑国虽谋逆在前,寡人念其多年修渠有功,特赦之,使续修渠,为秦谋万世之利。”

    郑国虽得以继续修渠,但年轻的韩王寝食难安,恐被牵连,于是送王妹公主玹入秦与秦王修好。

    新秋时分,韩公主玹入咸阳,城中黎民争先观望,皆为秦自豪,夫韩之弱,方送女请和。

    初宁亦盛装于承元殿召见韩公主,受其叩拜大礼。公主玹比初宁小两岁,是个规矩的美人,有养尊处优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也有温柔和煦的螓首蛾眉,美目巧笑。

    礼毕,初宁咽下心中酸楚,端庄含笑道:“大王与我商议,封公主为美人,居墨林殿。”

    公主玹起身行礼道:“谢大王王后。”

    白萼朝初宁左边一引,说:“这是黄美人。”

    公主玹欠身行礼:“姐姐安好。”

    云容起身回礼。

    初宁道:“墨林殿已归置妥当,我也安排了前后各五个宫女内侍服侍。但韩美人从韩国远道而来,风俗人情各不相同,想必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后妹妹若有什么用不惯的,尽管来告诉我。”

    公主玹道:“多谢王后费心,王后的安排想来是周全尽善,少不了的。”

    初宁此刻是及其标准的假笑:“如今多了韩美人,宫中也更添些欢笑了。早听闻你是温柔娴静的,今日一见确如其分,不知你来的这一路上,可还习惯了秦国的水土?”

    “王后过誉了。”公主玹道:“臣妾自幼身子弱,故而是带着女医一道的,开始离国是有些不惯的,好在路上女医及时为臣妾调理,现下已是习惯了。”

    初宁保持着微笑:“那就好。虽说七国都沿用周礼,但各国也有各国的礼制,各人有各人的规矩,只要韩美人行规守矩,我也个好相与的。”

    公主玹忙起身行礼道:“臣妾已入秦,即为秦妃,必恪守宫规,谨遵王后的教导。”

    初宁扬了扬下巴,“这只金缠丝双扣镯是我送你初入秦国的礼物。”

    公主玹恭敬谢过,身边嬷嬷接过紫莲递给的礼盒。

    初宁道:“好了,唠叨着半日,我也乏了,想必你舟车而来更是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

    “臣妾告退。”

    韩美人一行人退下后,初宁松懈下来,起身活动道:“从前训人觉得爽快,怎么如今这样端坐着训人就这么累呢?”她回想起公主玹水嫩的脸庞,摸着自己的脸道:“莫不是我老了?”

    云容掩嘴笑道:“你才不是老了,是更贪玩了,这点时间都坐不住。”

    白萼道:“韩美人年纪小,说话倒是明白,不知道是临时学的,还是本来就礼貌端方?不过她人瞧着倒是安分的。只是跟在韩美人身后的嬷嬷一看就是个心眼精明的人,公主年纪轻轻送往他国,韩王必是不放心,特意安排宫中老练之人随侍。”

    初宁略略正色:“人精无妨,只要不阴着来就行。不过说的随侍?只怕是监视。韩美人并非韩桓惠后所生,想来宫中生活也难自由,所以才谦卑懂礼。”

    云容闻言不由得感叹同病相怜,身不由己。

    初宁道:“但只一面也难辨其心,还是得相处才能看清。为着她也忙了半日,我们还是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夜,初宁在睦霞殿陪着扶苏用晚膳。承元殿的宫女慕雨来通报:“王后,大王在承元殿等着你回去呢。”

    初宁心意烦乱:“知道了,你也在这等着,别回去了。”

    慕雨悄悄松了口气,垂手侍立一旁。

    云容含笑:“你也别闹了,快些回去罢。”

    初宁慢慢拨着银勺:“我哪里是在闹,新人入宫,大王当去安慰的。”

    云容道:“既不是在闹,就去和大王说清楚,让大王一个人在哪里等着算什么?”

    初宁搁下银勺,“荏儿和雅芙都在呢,他哪里是一个人。”

    云容惊道:“你是想给她们名份了?”

    窗外忽然滴滴答答的雨声,狠狠的落入初宁心中,她想起多年前,也是一个雨夜,那时的自己心无旁骛,能为赵国乐馨入咸阳惆怅一晚,可现在的自己身为秦国王后,再不能单纯入从前。“她们是我从媵,受封是迟早的事。母亲本是想着,等我有孕了,再让荏儿和雅芙侍奉大王。”说着,初宁低头,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苦笑道:“可惜天不遂人愿,都一年了,我这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本来外面的非议就够多了,如今韩国又送来了公主,我怎可再一直霸占着大王?”

    算着嬴政该是带了谁回建章宫,初宁也乘车回宫了。雨水仍在黑夜中肆虐,沿路上宫灯在风雨中飘摇似摇摆的人心。

    行至宫门,却是姮若撑着伞站在宫门口等着。慕雨接过姮若的伞,紫莲扶着初宁下车。

    初宁问道:“怎么你在这里等?知晴她们呢?”

    姮若低声道:“大王已经在里头歇下了,现下已经灭了灯噤声呢。”

    初宁心头一跳:“和谁?”

    姮若疑惑道:“什么和谁?大王久等王后不归,就自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