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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木 第3章 师傅

    京郊,夜晚

    南枝身穿夜行衣躲在远处的槐树顶上观察着官道。耳边只剩树叶的婆娑声和她自己的心跳。

    这是南枝第一次执行任务,她很怕,可是沈碣那么相信她,要是失败了他会很失望吧。南枝想到这里便打起精神,继续盯着官道,她告诉自己,不行,不能失败。

    沈碣给的密报里说安王今夜会秘密前往边关接管天子直属的天狼军,南枝要做的便是在安王一行人刚出京城时截杀他们。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南枝压低身形,屏住气息,静静等着。

    突然为首的马似乎被什么绊倒了,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他身后的人立刻戒备起来,“有埋伏,保护王爷!”

    他们列队护住安王,南枝趁他们移动的功夫将弩箭不断射出。

    弩箭刺进体内的钝声不断响起,然而很快便停住了,南枝知道,他们反应过来了,南枝见弩箭无用便冲了出来,提起剑直直地朝着安王刺去。

    安王似乎早有防备,在南枝刚冲到他面前时便抬起手挡住了南枝的攻势。

    南枝只得借力朝安王的另一边刺去,然而这一偏便撞到了安王手下的刀子上,一直以来和南枝对打的都是魇娘和其他暗卫,她根本没想到实战远比师傅讲解地惊险得多。

    眼见南枝便要不敌,远处突然冲出一人吸引走了安王手下的火力。

    南枝来不及细想,趁机调整姿势再次向安王刺去。

    安王突然笑了一下,“谁家的刺客,这么蠢。”

    话落,他便下了马与南枝缠斗起来。南枝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未下过马,这位王爷的实力远在她之上,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刚过几个回合南枝便被安王刺中了肩膀,帮着南枝的那人见状也不恋战,洒下迷烟便将南枝带走了。

    安王的手下还想去追却被安王拦住了,“不言,别追了,浪费时间。”

    不言人如其名,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安王。

    安王继续道,“这是个心慈手软的笨贼,刺杀连杀招都不敢出,不成器,我们还是快赶路,兄长交代的事比较重要。”

    南枝被扔在了树下,肩膀上的疼痛折磨地南枝一身冷汗,救她的人一把扯下蒙面的布巾,赫然就是魇娘。

    “无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仔细琢磨一下你刚刚的表现,哪点像是我的徒弟!”

    南枝捂着肩膀爬到魇娘的脚边,沾满血迹的手扯着魇娘夜行衣的下摆,“是,是我无能,坏,坏了王爷的大事,师傅,你杀了我吧。”

    魇娘一把扯出衣摆,“若是要你死我刚刚也不会帮你了,王爷派我暗中跟着你就是为了留你一命。”

    魇娘蹲下身,南枝费力地抬头望着她,魇娘将手轻轻放在南枝的伤口上,凑近南枝耳边,“南枝,从今日起你这条命就是雍王的了,你记住,是他留的你这条命。”

    魇娘说完这句话南枝便昏死了过去。

    南枝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天色昏暗,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这回站在她床头的人变成了沈碣。他的身影在烛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因失血过多,南枝有些头晕,过了很久才分辨出,原来这并不是幻觉。

    南枝立马直起身,刚打算开口,沈碣便朝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认错,不过一次任务失败而已,若是我交代的每个任务都能成功,那我早就不是沈碣了。”沈碣倒了杯水递给南枝,“你伤未好,暂时只能喝清水。南枝,你知道我为何要你去刺杀安王吗?”

    南枝将杯子握在手中摇摇头,可能因为昏睡时间太长,她的声音有点干哑,“因为他是您的兄弟?”

    沈碣嗤笑一声,走到窗前,“是啊,我要杀了我的弟弟。”

    “皇家,没有亲情二字,从我们长成的那天开始,我们周围的兄弟便是我们的敌人。南枝,你知道吗,我成年的兄弟只有皇兄和安王两人,平安长成对皇家子嗣来说算得上是妄想。”

    沈碣的声音压抑而悲伤,南枝注意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窗格。他双肩微微抖动,似乎在用力克制什么。

    “人人都说生在皇家是命好,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但当你在这个位置上时便会知道我们这一路会有多坎坷。我的母族不显,朝堂上无人撑腰,母妃便告诉我要讨好父皇。我照着父皇的意愿长大。他很满意我,告诉我,我会成为第二个他,可是没用啊,不管我怎么努力,皇帝只能出自世家,即使我的皇兄有多么不情愿,他也是皇帝,而我只能做他忠诚听话的弟弟。我讨厌他用那种歉疚的眼神望着我,好似他多身不由己似的,明明坐在皇位上的是他!”

    “南枝。”沈碣走到南枝床边,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南枝的眼睛,“我想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我要杀了我的哥哥与弟弟,我要扫除一切障碍,南枝,你能帮帮我吗?”

    南枝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魇娘在她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南枝,从今日起你这条命就是雍王的了。”

    南枝又想起沈碣平日里对她的好,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眶微红,带着祈求的沈碣,“好,我帮你。”

    “王爷,你告诉南枝的会不会太多了。”书房中,魇娘担心地开口。

    沈碣将刚收到的密报放在烛火之上,看着火焰吞噬黄色的纸张,“不会,她迟早是要知道的,她会成为我最趁手的刀,这次暗杀就当磨刀了,让沈确顺利地到边关我总是不甘心呐,派南枝去搅搅局也好,让我顺顺气。”

    “魇娘,你记住,南枝是我很重要的一枚棋子,你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要让她永远不会背叛我,让女人永不背叛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她爱上我。”此时的沈碣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他面无表情,眼神冷静,与刚刚在南枝房里那个脆弱的沈碣决然不同。

    “王爷,这会不会对南枝有些残忍。”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魇娘有些不忍。

    “残忍?她这条命都是孤给的,孤养了她这么些年,问她要些回报不过分吧,怎么?你心软了?”

    魇娘听出沈碣有些生气了,她立马跪下,“属下不敢。”

    “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告诉她,她的命是我的,你要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必须只属于我。”

    南枝的伤养了近一个月,听说那位安王平安地到了边关。南枝有些愧疚,但又有些庆幸。

    愧疚的是她没有完成沈碣的任务,庆幸的是,她没有杀人。

    只是南枝没想到,她第一次杀人的日子来得那么快。

    那时南枝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因那次的任务失败使得南枝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或许她不适合当一个暗卫,但是她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能留在王府,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她也可以像魇娘一样为沈碣训练其他暗卫。她不再排斥沈碣给她安排的其他课程,她每日里认真上课,认真习武,沈碣对她的转变也很满意。

    就这样,南枝渐渐忘了那场刺杀,也忘了她曾经的身份。

    那年的冬日很冷,白日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沈碣让南枝以雪为题,咏一首诗,许是儿时的经历,南枝对着漫天大雪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沈碣等了许久,他以为南枝该是已很听话的了,没想到她却闭口不言,他思考着是哪里出了岔子,最后想起了魇娘。

    临走时他只留下一句,“我再给你一日时间,南枝,不要让我失望。”

    南枝就这样在门口坐了很久,她看着白色的雪纷纷而下,脑子里只能想到冻死的平民,饿死的乞儿。雪在她的记忆里并不算美好。

    就在南枝发呆时,有人闯了进来,南枝下意识地出手,却在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后停下了。

    “南枝,是我。”那人扯下面巾,居然是魇娘。

    “师傅,你为何在府里穿成这样?”南枝问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魇娘在这白色的大雪里格外显眼。

    魇娘却没解释,只是迅速拉着南枝,“我之后同你说,我们先走。”

    眼前人是教导了南枝十年的师傅,她没有任何迟疑便跟着魇娘走了,慌乱中,她没注意到魇娘停顿了一下。

    她们还未走出院门,便被包围了。沈碣的身影出现在了南枝眼前。他身后是打着火把的家丁,他们死死地围住了南枝住的小院。

    无数的火把将这片天空都照亮了,南枝的脸上也热热的。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沈碣开口了,“魇娘?你觉得你今日跑得掉吗?”

    “师傅?你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这架势南枝也看出来了,这群人是来抓她师傅的。可是她师傅一直是沈碣最忠诚的手下,她犯了什么事要沈碣亲自来抓她。

    “王爷,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师傅她不会……”南枝还未说完便被魇娘打断了,魇娘将手中的剑横在南枝的颈间,“都退下!”

    南枝不敢相信,她的师傅居然挟持了她,但是脖间的冰冷却是真实的,“师傅,为什么?”

    南枝颤抖地问道,在她心里早已将魇娘当作了亲人,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她的亲人会挟持自己。

    沈碣见南枝有危险,立马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下,独自一人往前,“魇娘,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南枝,你问我为什么!我问你,谁愿意一辈子做这见不得光的暗卫,谁愿意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又有谁愿意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你很幸运,你有机会走到阳光下,可我呢,我已经四十岁了,我做了半辈子的暗卫,我只想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之下!我有什么错!”魇娘越说越激动,她手中的剑也一直碰触着南枝的颈间,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就为了这个你出卖本王!”沈碣无法相信,自己的老部下背叛自己的理由竟只是这样,他满脸痛心,“你若要自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该出卖我!”

    “王爷,你自己相信吗?我手里握了你那么多的秘密,你会放过我吗,就算你放过我,相爷会放过我吗?我的命早就注定了,所以我只能自己争!”魇娘说完这句话,看准时机丢下南枝朝沈碣刺去。

    沈碣的手下见状立刻冲上前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沈碣被魇娘刺中肚腹,他立刻挣脱,魇娘无暇顾及他,与其他人缠斗起来。

    南枝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扶起沈碣,将他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墙角,双手按住沈碣的伤口,“王爷,你的伤。”

    沈碣摇摇头,虚弱地说,“不用管我,南枝,去杀了她,去杀了魇娘。”

    南枝愣住,“她是我师傅啊,我怎么能杀她,更何况……”

    “只有你能杀她!”沈碣语气坚定,他用力握住南枝的手,“我的亲兵都在城外,暗卫们又都被魇娘支开了,那些人只是普通家丁而已,魇娘迟早会逃出去的,南枝,我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就像魇娘说的,她知道的太多了,她必须死。”

    “不可以!”南枝崩溃大喊,“她是我师傅啊!她养了我十年,我怎么可以杀了她!”

    “你不杀她,死的就会是你我!”沈碣双手满是鲜血,脸色惨白,他用力抓着南枝的双臂,“她是你师傅,但是她也是我们的叛徒!从她叛变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敌人了!”

    大概是因为二人争执的声音太大,吸引了魇娘,她随手刺中了旁边的家丁便朝着沈碣刺去,沈碣见状立马搂着南枝躲到一边,“你看清楚,她要杀了我们,她是敌人!”

    说完沈碣便扔下南枝与魇娘打斗。南枝独自一人坐在雪地里,全身都是沈碣的血,她的身边满是王府家丁的尸体。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里分外扎眼,南枝就这样坐在雪地里,耳边是魇娘与沈碣的打斗声。

    南枝想起从前与魇娘的点点滴滴,魇娘虽然严厉,但是南枝还是很感激她给了自己一口饭的,可是现在,她的师傅要她的命。她的命是沈碣的,她不可以轻易地死去。

    魇娘正在与沈碣打斗,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她转过头,只见南枝双手拿刀刺在她的体内,“师傅,对不住。”南枝的脸被冻得煞白,她满脸都是泪水,喃喃道,“师傅,对不住……”

    魇娘缓缓倒下,南枝接住她,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鲜血从她口中流出,“南枝,原是我对不住你。”说完,魇娘的手缓缓落下。

    南枝手忙脚乱地想要堵住魇娘流血的伤口,可是无济于事,魇娘一动不动,曾经鲜活的人就这样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死尸。

    南枝回忆起与魇娘的曾经,她没有师傅了,她亲手杀了养大她的师傅,想到此处,南枝抱着魇娘的尸体崩溃大哭,“师傅!我错了!我错了!”

    沈碣见状勾了勾嘴角,这场戏终于唱完了,他俯下身将南枝搂在怀里,轻声说,“南枝,别怕,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南枝满脸是泪,抬头望着沈碣,她声音嘶哑,“真的吗?”

    沈碣捧着南枝的脸,将她的泪水轻轻擦去,“当然。”

    南枝想,是啊,我只有沈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