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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楼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冷暖香

    搬到无求庵的第二日,温鸣谦就带了桑珥去博望山的玉真观。

    和长公主约定的日子到了,温鸣谦不敢怠慢。

    “才过了多久,这山上的树叶都落光了,想着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还是一派大好秋光呢!”桑珥扶着温鸣谦的轿子,望着四周说,“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山间树木枯瘦,落满了残雪。

    “是啊,一两个月眨眼就过去了。”温鸣谦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什么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了。”

    到了山上,离着观门还有几十个台阶的时候,温鸣谦下了轿子。

    上山风大,格外寒冷。

    桑珥急忙把温鸣谦披风的帽子戴上:“阿娘背着些风,这山风很烈呢!”

    长公主的屋内焚的是温鸣谦送的香。

    “上山辛苦,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长公主今日穿的是一身蜜合暗花绸丝绵长袍,围着塞外进贡的羊羔绒披帛。

    身材纤细的她坐在那里尤显娇小,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上许多。

    “多谢长公主,这茶好清香,格外叫人凝神。”温鸣谦捧起茶杯,建窑的兔毫盏,是喝茶的珍器。

    “南越进贡的,我喝着也就那么回事。你若喜欢,回头叫玉壶给你带一罐。”长公主一面摩挲着蜷卧在她脚边的狮子猫一面说。

    玉壶就是伺候她的小宫女。

    温鸣谦又谢过了,让桑珥把带来的东西呈上来。

    长公主纤纤玉指拈起还带着凉意的瓷瓶,轻嗅着香气,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你的儿子成了诸葛夫子的关门弟子,真是好大的荣耀。”

    “殿下过奖了,这孩子也只是运气好而已。”温鸣谦自谦道。

    “别的事情或者仅凭运气好就能得到,可这事却是不能的,足见你儿子是人中龙凤。”长公主一笑,用玉簪挑了些许香膏,轻点在手腕内侧,“儿多肖母,你们母子都是天分高的。”

    “民妇不过是个蠢笨人,今日得长公主金口夸赞,真好似得了敕封一般,大约以后就会越来越伶俐了。”温鸣谦笑着说。

    长公主是先帝唯一血脉,当今圣上特许其可以敕封五品以下官员诰命,所以温鸣谦这么说也属实。

    长公主却在听到她自称民妇以后笑了:“听说你已与那宫二和离了,如今住在哪里呢?”

    “住在无求庵,那里还算清净。”温鸣谦说。

    她和离也才两日,就算从提出和离那日起到现在也不过五天。

    避世清修的长公主居然一清二楚,可见她并未真的将自己与俗世断开。

    “可能跟说说你为什么要和离吗?”长公主抬眼看着温鸣谦,眼神中带着审视。

    “民妇说出来还请殿下不要笑话,”温鸣谦在长公主面前始终都保持坦诚,“在民妇心里早就与他恩断义绝了,不过是舍不得儿子。如今既然儿子有了安身之处,我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这些年我都觉得自己颇为委屈,可陈年旧事反复提起来又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倒不如好聚好散,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

    “说起来你也算决绝了,换成旁人大约想着在宫家总比寄居在尼庵里要体面得多。”长公主说,“想必有不少人说你是傻子呢。”

    “旁人如何评论民妇左右不了,民妇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温鸣谦道,“我知道自己所做未必明智,可鸟雀尚知宁鸣而生,不默而死。终究是难以违背本性。”

    “现在有骨气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长公主摇头,“没想到从你这小女子身上竟看到了傲骨。”

    “民妇惶恐,怎能担得起傲骨二字?”温鸣谦红了脸。

    “你祖辈便是有名的忠臣,如今虽然式微,精气犹在。”长公主说,“让我试试你带来的东西。”

    侍女又重新上来添茶,琥珀色的茶汤,氤氲着高贵的香气。

    “这香膏与上一次的似乎又略有不同了,味道更加耐人寻味。”长公主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腕。

    “殿下慧心,民妇又在里头添加了少许的甘松。”温鸣谦说,“这次只做了这一瓶,剩下的还是原来的配方。不知您可还喜欢?”

    “原来的清冽,这个醇厚。两个都好,端看用在什么时候。”长公主品评道。

    “民妇也这么觉得,先前那个适合清晨或雨雪天气,或是沐浴之后。这个更适合品茗弹琴,或是夜眠之时。”温鸣谦浅谈自己的见解。

    “前两次都有些匆忙,我也未及与你细细品评,”长公主道,“似你这般制香的高手,格调自然是极高的,否则调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长公主谬赞了,不过是一些朴拙的心思,想着山上到底更冷些,殿下虽然偏爱冷香,可到了冬天也该有些暖香傍身才是。”温鸣谦微微垂下头恭谨地说,“当然了,这都是我愚笨的想头。”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做的香很合我的心意。”长公主说,“这么多年我用的都是冷香,从来不用暖香。只因我不喜欢那些轻靡甜腻的味道,浓烈到最后只剩下落寞倦怠。”

    长公主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清愁,多年前的一场春梦,是那样的绮丽甜蜜。

    她沉醉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可是梦终归会醒,当凄风苦雨破窗而入,再旖旎的春梦也化为了泡影。

    而且梦境越美,梦醒的痛楚就越深浓。

    温鸣谦看着长公主陷入沉思,丝毫也不敢打扰,静静地跪坐在那里。

    直到山风吹断了树枝落在窗棂上,长公主才如梦初醒。

    不禁失笑道:“你做的香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了。”

    “民妇只想让殿下您睡梦更香甜些。”温鸣谦道,“似民妇自己偏爱青梅,便做了青梅酒香,睡前闻上一闻,只觉心头格外舒展。”

    “是啊,香虽无形却能入心,我厌倦了被人围绕簇拥的日子,可我并不喜欢枯树一样活着。”长公主呷了口茶,“至少有琴,有猫,有香相伴,方才有趣。可惜呀,无人与我对弈,你可会下棋吗?”

    “略会一些,只是有些拙劣,未必能入殿下的眼。”温鸣谦道。

    “你别的都好,只是名如其人,太过谦虚了些。”长公主道,“像你这样的聪慧人棋艺是不会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