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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剑录 第十一回 晓大义刘士衡宁为玉碎 担重任徐致澄破釜沉舟

    牛棚。

    刘平已是一头白发,腿伤令他行动不便。这番将牛棚,四面透风。前阵子他旧疾复发,新伤又崩裂开来,半个身子都麻木僵直。那李元昊又遣人过来劝降,虽说是铩羽而归,但是也算是大度,将被俘的刘家从将刘文坚从别处调来,二人相互有个照应。

    刘平想到自己半生戎马倥偬,此刻俘虏的受辱下场他内心里是早有准备。这武将从来都是刀头舔血,一个闪失便落入万丈深渊。战死沙场那是命好,如被俘虏,受辱受屈那都是必经的痛苦。虽身上创痛难当,但是心下却甚是安然。

    每每与文坚说起三川口一战,都极度失悔,太刚愎自用,指挥失当。每日闭眼,都是义子徐硕的脸,这孩子是战场杀敌的好苗子,心思缜密,有勇有谋,比自己那亲生的儿子刘景文多了几分桀骜与豪气。

    “文坚,老夫害了你们,你不怪刘平吧?”

    “将军何处此言?文坚自小追随您左右,幸得庇佑。历来武将沙场征战,都是报以必死决心,能活着回去那是幸运,牺牲或者被俘,那都是常事。将军何须挂怀。”

    “倘若我多几分谨慎,不是求胜心切,或许将士们都不必送命。”刘平躺在草铺之上,眼眶含泪,不由地吟起当年李太白的一首《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徐硕那孩儿大约已成了那西夏大军的刀下亡魂了吧,想到这里,刘平就有一种椎心之痛。

    正伤感之间,忽听得外面呼声大作,“走水了!走水了!”

    刘文坚一猫腰,敏捷得从窗户往外一看,只见火星四溅,火苗乱串,好像是几个粮仓同时失火,但见那些番兵个个着了慌一般,阵脚全乱。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刘文坚心下狐疑。刚想跟刘平细说此事,忽的听见门外一阵骚动,猛地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番兵装束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爹!”

    刘平跟刘文坚都听得心下一惊,但见那年轻人朗目疏眉,丰神俊逸,虽是一身西夏番兵穿着,往那脸面上看,不是徐硕,又是哪个?

    刘平自草席上兀自坐起,不由地眼中泪水滚落出来。

    “硕儿!”

    “少将军!”刘文坚也失声叫了出来。

    “爹,文坚哥哥,你们受苦了,硕儿今天就是来救你们回大宋的。”

    “那火……是你放的?”刘文坚不由地追问。

    徐硕疏朗一笑,“差不多吧。”

    他走近刘平,看到牛棚内的环境,不由地心内一疼,“我们走吧!”

    那刘平一把抓住徐硕,“硕儿,你带着文坚去吧,爹走不了了。”

    徐硕望着刘平,发现这旬月之间,爹的头发胡子已然全白了,原本只有一道伤疤的脸上已经又添了几道疤痕。

    “我今天背也要把你背走。”

    刘平摇摇头,“硕儿,无须执着,我重伤在身,你即便今日将我背走,也不见得能走出这鸣沙川,即便你走得出这鸣沙川,也不见得能出这大夏国。硕儿,今日得见,知道我儿尚还活于世间,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爹,我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接你回去,既然见到了你,怎会一走了之?”

    刘平摇了摇头,“以我孱弱之躯,无法抵抗外面西番强兵,若你二人离开,还尚有突围的希望。硕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你也听爹一言,我刘平一生行军打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战败被俘的结果也是作为军人应该设想到的结局。爹这辈子,二十多年戎马生涯中,在很多个夜晚,都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金戈铁马最后不过就是一柸黄沙,这草席陋室,我又何尝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终局呢?你也不必执着,想你我武将,不过是将生命提早交付于国家,交付于朝廷,交付于百姓,此后的每个流光片羽都是我们借来的生命片段而已。硕儿,爹在此处很安宁,你不必担心。你回了大宋,定当好好报效朝廷,尽心侍奉你母亲,虽说她不是你亲生的娘,但是这些年也是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望你感之念之。”

    刘平说着,拉过刘文坚的手,“文坚,这里请你给我刘家做个见证。小女幼慈,自小与硕儿青梅竹马,固然任性娇纵了些,但也是聪慧伶俐的女儿家,今日,我就将幼慈托付于他。”

    刘文坚连连点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刘平又转向徐硕,哽咽道:“幼弟景文、博文,都需你多加照应。硕儿,你上有国,下有家,家国责任,任重而道远。硕儿,今日爹能见你一面,说了许久多天来想对你说的话,已经是心满意足。”

    “爹!”徐硕听闻此言,已是泪流满面。

    “硕儿,时间不多了,你和文坚赶紧走,爹真的是走不动了,只是希望在这草塌之上安眠一宿。”说罢,刘平便将身躺下,闭上了眼睛。

    徐硕对着榻上刘平跪拜了三次,毅然起身,与刘文坚一道破门而出。

    牛棚之外,则是一片火海。看来宋启瑜一干人等是顺利得手,徐硕领着刘文坚,一路从一旁的岔路往前走,这条道是野利仁荣特地加绘的,为的就是徐硕救人之后,减少与西夏军队碰面的机会,这岔口通向几个小的粮仓,几乎无人把守,直至御仓的边门。

    现下这瑞丰仓等几个大仓着火,西夏军队都急急忙忙汇集起来救火,这条岔道口就更加疏忽了。

    “你们不去救火,在这里干什么?”

    本以为岔口无人,未曾想,刚跑到半道上,被人拦路喝住。徐硕与刘文坚面面相觑。

    “说你们呢。转过身来。”

    徐硕与刘文坚四目相接,彼此心下明了。

    “我们……”徐硕转过身子,一名番军将领走了过来,他正琢磨着怎么应付这个家伙。

    “什么我们你们,着火了,赶紧去救火。”

    “我们尿急。”徐硕情急之下顺口胡诌。

    “尿急,正好去火场撒泡尿。想偷懒,别跟我来这套。”那番将往前走了一步。

    刘文坚依旧背对着他,听那番将脚步越来越近,猛地一个回身,一拳正中番将面门,徐硕丝毫不敢怠慢,一剑补上,生生将那番将当胸戳出一个血窟窿。

    “走!”

    二人拔腿欲走,不想那番将尚存一口气,忽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徐硕心下一惊,回补一剑,那番将彻底凉了。

    但为时已晚,只见一队番兵自路口冲将进来,徐硕跟刘文坚相视一眼,“文坚哥哥,这帮家伙平时没少折辱你吧,你报仇的时机来了。”

    “正好送上门来,让我过过瘾。”

    那刘文坚本是孤儿,为了活命,十三岁时就入了军营,为的就是混口饭吃。结果沙场之上,差点被辽兵戳了个透心凉,亏得有刘平出手相救。刘平见他年幼,又一身伶仃,便带回刘府,亲自调教,一晃十二年过去,刘家小将也长出了一番人才,追随刘平左右。

    现如今刘平一番语重心长,言语间刘文坚也听出其意,便一心一意追随少将军,这徐硕虽说是刘家义子,但论其家中地位,却比那刘平爱子刘景文还高出许多。刘文坚便也生出与徐硕同生死,共患难的心,为的也是来日在刘家能站稳脚跟。

    刘文坚自地上拾起那番将的战斧,冲着那迎面而来的番兵,就是一通乱砍,这一砍不打紧,徐硕一旁看得分明,瞬间便倒下了四五个,好一个砍瓜切菜的功夫。虽说自幼与文坚相熟,但是徐硕始终看不明白这位兄长的功夫章法,总是一阵刀光剑影,鬼斧神工,瞬间敌人能倒下一大片,但是其力量却易衰竭,难怪义父常说,“文坚勇猛,却不善用脑,战场之上,极易陷入对方的彀中。”

    不过,这份勇猛,在这火场之中,却是恰逢其会。

    刘文坚打了头阵,三两斧子便砍了冲锋在前的几名番兵,那阵势倒是令后面的兵士颇为胆怯,迟迟不敢再冲锋在前。徐硕与刘文坚且打且进,慢慢往岔口尽头的御仓旁门方向靠拢。

    酣战之间,忽闻正路火势正旺之处,一阵厮杀之声,番兵呼声正紧,徐硕“嗡”地一下头大,难不成是番兵还相互接应,在这个路口堵截我俩,如果两路兵马一起杀到,倒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正进退两难之间,徐硕赫然看到与那群番兵激战之人,身形类似宋启瑜,而跟随其后的便是那大嗓门的于豹,他不由地心下一松,“哥哥!”

    “徐兄弟,别来无恙啊!”

    听到宋启瑜的声音,徐硕不由放声大笑,“看来这回是你我共同进退杀敌了。”

    在另外几处岔口,宋启瑜的部将均顺利汇集,一时间,整个粮仓境地一片厮杀之声,被烧死、砍死的番兵数以百计。

    徐硕和刘文坚并那宋启瑜的骑兵小分队在仓口取了马匹,纵马狂奔,将那片火海远远地抛在了冬季的深夜里。

    天已破晓,两边农舍几声鸡啼。

    一队疲于奔命的人马此时此刻才有了一丝人间烟火的真实感觉。

    又行了约一个时辰,鸣沙川城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徐硕情知分离的时刻已到,便勒了缰绳,放慢了马儿的步伐。侧身望了一眼宋启瑜。“哥哥当下作何打算?”

    “我等要回渭州复命,徐兄弟你们有何打算?要不跟我一同去渭州投奔许将军,大家阵前杀敌,岂不快哉?”

    徐硕拱手道:“多谢哥哥好意,我与文坚哥哥还要回京复命,只得就此别过了。”

    那宋启瑜豪放一笑,“那就不勉强徐兄弟了,这次火烧御仓多亏了徐兄弟相助,大恩不言谢,我们后会有期。”

    身后众将士皆做拱手礼道,“后会有期。”

    不知二人能否顺利脱逃,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