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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鼎之狂歌 第60章 清波茗沙海石阵

    “吾辈去看看。”

    曹云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一把挽起雨薇的手,在韩冰不解的目光中,大踏步的向黑色的石阵走去。

    “喂!你们干嘛?秀恩爱啊?!”韩冰从沙丘后站起身,大声喝道。

    可曹云没有回头。

    “哎嗨!活死人你到底听见没有?这石阵就是罗刹族的聚集地,这一根根石头柱子和咱们人族的宅子没啥区别。你就这么没头没脑闯过去,你不要命咱们家傻妹妹还要命的好不好?!”

    情急之下,韩冰大声喊着。根据雪姬的说法,罗刹族曾经有被人族驱逐的历史。若真是那样,人族与罗刹族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隔阂,谁也说不清。曹云以人族的身份就这么往里闯,韩冰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

    不用说韩冰,就是雨薇也不明白为何今天的曹云好像格外的坚决。此刻,银发少年的脸上,透着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焦急。

    于是,当曹云置身于石阵中停身站住,用手轻轻抚摸在石柱上而毫无反应的时候,韩冰也终于忍不住好奇,一溜小跑的跟了过来。

    站在石阵的正中央,那一根根石柱如同擎天的巨人,巍峨中透着点莫名的萧杀。嶙峋的石柱反衬着月光,好似一根根诡异的图腾。不过,韩冰所担心罗刹男子蜂拥而上一举将三人擒拿的景象,终究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让韩冰觉得,刚才那一刻的祭礼仿佛更是一场不太真切的幻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到底啥情况…?”

    韩冰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按照他的想法,当他们三人出现在石阵中的时候,至少应该能见到一两个罗刹族人出来盘问才对。可眼前的一切似乎平静的有些过头,甚至当韩冰朝石柱上仔细看去的时候,根本瞧不出一丝人为的痕迹。他不由得在心中诞生出一个疑问,刚才那些罗刹是怎样从石柱中跑出来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罗刹族是一个被遗弃的种族。”曹云似乎看出了韩冰心中的疑问,缓缓说道:“千万年绝世中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对身外的一切毫不关心,甚至…开始有些恐惧。千年的寿命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正守护他们的一生。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逐渐凋零,化为尘土。在罗刹族人的传说中,正是他们血脉中的诅咒才让他们不得不经受这岁月的煎熬。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的罗刹族人都会惧怕交流,惧怕感情,甚至惧怕这天地间的一切,他们不希望对外界的一切做任何改变。只有那样,当事物凋零死亡的时候,他们才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事外,而不会对自己悔恨终生。”

    说着,曹云摇摇头:“一个受诅咒的种族啊。”

    “你是说…这些罗刹族怕打扰到世间,于是一个一个都不愿意见人,都在这大石头中隐居?这啥逻辑啊?咋整的和黄花大闺女一般?按照你的说法,不仅仅咱这么走进来没人管,就算咱放把火把这里烧了,他们也会感激涕零的认为他们是在赎罪?”韩冰实在有些无法理解罗刹人的这种奇特的信仰。

    “约莫如此吧。”曹云低声叹了口气。

    “这也行?!”韩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以至于他这才发现他好像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此刻碰巧便由雨薇的口中问了出来:

    “曹大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啊对啊对啊,大爷我都忘了,活死人你是咋知道的?”韩冰忙不迭的追问道。

    曹云笑了笑,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些黯然:“是师公告诉吾辈的。师公酒醉之时,便会经常跟人提起一些传闻。当时吾辈认为那都是些不能当真的醉话,是师公自己编撰的而已。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其实,师公是个很爱谈的人,只是…没有一个倾听者吧…”说着,曹云深呼一口气,好想要将胸中的伤感尽力赶出一般。于是接着说道:“其实,他们怕我们,还有一个原因。”

    说着,曹云向雨薇身上看去,看得一旁的羽人女子略微有些脸红。

    “因为,薇儿,是一名女子。”

    当这个奇怪的缘由从曹云口中说出时,韩冰有些跟不上曹云的节奏:“啥意思?傻妹妹哪里吓人?他们为何要怕她?”

    曹云摇摇头,轻轻笑道:“罗刹族女尊男卑,女子在罗刹族中的地位极高,她们可以对罗刹男子呼来喝去,甚至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她们手中。因此…他们躲都来不及,又何来盘问之说?”

    “这…”韩冰联想到刚才罗刹男子亲吻女子足尖的举动,这才似乎恍然大悟。他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雨薇,嘻嘻笑道:“原来傻妹妹在这儿可是最厉害的啊!”

    还未等雨薇接话,曹云便忽然转身,径直朝石阵中央的石台走去。看样子,他坚持要闯罗刹石阵似乎还另有缘由。

    “曹大哥你要去哪里?”雨薇不知该怎样应接韩冰的调侃,便急忙岔开话题跟了上去。

    韩冰讨了个没趣儿,也自嘲般笑笑,一起跟了上去。

    石台很大,约莫有丈许方圆。登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石台很平整,像是特意打磨过一般。在石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瑟琴,丝弦二十五柱,古色古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女子竟没有把这瑟琴带走?”韩冰不由得奇道。

    可曹云显然对这瑟琴本身更感兴趣。他俯下身子,在底部摸索了一阵,似是发现了什么。待他将瑟琴抬起,三人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在曹云手指的地方,却是一列小凹槽,原来是一行刻上去的字迹。

    那字迹年代久了,不过保存的还算完好。借着月光,韩冰这才努力的将上面的小字识了出来。而当他看清那字迹的时候,却惊得他半天没有合上嘴。

    “这…这…竟然又是他?!这咋可能?!”

    那字迹用的是中原语,却只有三个字。

    “青州龙”。

    怎么会是他?又怎么能不是他?!

    “你是…咋知道的?”韩冰觉得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很多线索纠缠在一起,却似乎仍少掉最后的一丝头绪。

    曹云缓缓叹了口气,那个永远醒不过来的醉鬼似乎又重新浮现在脑间。他轻声道:“世人皆知师公戎马一生,却很少有人懂他善诗画琴赋。而在众多乐琴之中,师公最擅长的便是瑟。瑟琴琴弦二十五柱,师公却喜欢将最高的一柱弦调高半个音。虽只是个人习惯,可这全天下却只有师公喜好这么做。刚才黑衣女子随意拨弄,虽无章法,吾辈却能识得出这被调高的半个音,这才前来一探。果真是师公遗物。”

    一时间,韩冰陷入了沉默。雪姬曾经讲过,秦天的确来到过幽州,甚至还和寂花宫宫主“优昙华”产生过一段感情。在幽州见到秦天的遗物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本应留在寂花宫的东西却突兀的出现在石台之上,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另外,众人的目的地正是这寂花宫。如果说在此地见到了秦天的瑟琴,那么是否意味着寂花宫也在附近?

    正当韩冰思索之时,却听雨薇在一旁笑道:“原来曹大哥的师公,竟还有这般经历。青州龙闻名天下,却还不知在乐琴上有此造诣。”说着,她有些俏皮的朝曹云眨了眨眼道:“曹大哥,你既能听出音调,不知能奏上一曲否?”

    听雨薇催促,曹云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薇儿姑娘莫要戏弄吾辈。吾辈随师公终日习武,哪有时间去习这瑟琴?只是平常沾染久了,听出不同罢了。可要是真让吾辈去弹奏,可万万使不得。”

    “这样啊…”雨薇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由薇儿替曹大哥奏上一曲罢。”

    说着,在曹云韩冰惊讶的目光中,雨薇竟翩身跪坐在瑟琴之侧,双手抚在琴上,开始拨弄起来。

    羽人族天生能歌善舞,对这乐器之物也颇为精通。眼下,这首《清波茗》便从这瑟琴之上,顺着雨薇葱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微风拂过,静谧的石阵中央,古朴的乐声竟仿佛能融化在这皎蓝色的月光中一般。

    曹云和韩冰也从未想过雨薇居然也能如此精通瑟琴,此刻也陶醉在这温凉如玉的瑟声之中。想来,要不是三人绝境重生,这桃源之地也许一辈子都无缘再见到。有时候,命运峰回路转,造化弄人,没有人能够猜透最后的结局,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是人生的魅力所在。人生如同品一杯香茗,不管有多少迷茫和痛苦,那星星点点的安宁与平静,却永远吸引着人们,醉在其中,不能自已。

    一时间,两人竟听得呆了。以至于,他们几乎都没有察觉到,角落里传来的一声叹息。

    “来的…可是外人么?”

    随着微风,一个声音从石阵中幽幽传来,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喘息。

    雨薇轻轻止住了弦,抬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幕中,走出一名罗刹族的老者。

    是的,即使以人族的眼光去看,那也是一名老者。老者穿着一件宽大的布袍,漫长的寿命在他肩上不知压下了多少痕迹,佝偻的残躯却似乎仍在拼尽最后一丝残力抗争着什么。花白的胡须似乎几天没有打理,散乱的在胸前飘着,说不出的颓萎。

    “老头儿你是谁?…哪个族的?”见得世面多了,韩冰不得不在普通的问话的后面加上半句,以征询身份。

    此时,老头儿已经来到石台前,他颤巍巍的撩开布袍,伸出肋下多出的两条细瘦枯干的手臂。

    “哎呀是个罗刹啊…咦?老头儿你中原语说的很好嘛?”见老者中原语说的很熟练,韩冰不由得奇道。

    罗刹老人的脸上微微动了动,天生丑陋的容貌下,那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呵呵,中原语啊?老朽虽然白活了几百年,不过总还是能学到点什么东西的。”说着,他放下布袍,将多出的两条手臂藏在袍下,接着道:“那听你们的意思,你们真的是外人啰?”

    “额…对于你们来说…算是吧。”韩冰顺嘴应道:“咱是人族,那个长白头发的也是。弹琴的这个,咱妹妹,是个羽人。”

    说来也怪,老者虽然容貌丑陋,可却透着一股很自然的亲切感,让人根本提防不起来。韩冰一边搭着话,一边示意曹云和雨薇先不要出声。想来,是韩冰想要攀攀近乎,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于是曹云和雨薇便朝老者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老者点了点头,又在脸上挤出个奇特的表情。现在韩冰已经基本能分辨出,那是老者在笑。

    “呵呵,最近…经常有你们外人来。刚刚走了几个,现在,你们又来。”

    “刚刚?”韩冰眨了眨眼睛奇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么?”

    “有啊!”老者点了点头:“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那人叫秦天,我们叫秦爷。后来还来了两个,一个叫慕容瑾,还有一个叫柯白。他们刚刚走,你们就来了。”

    “刚刚…走…啊…”听着老者的措辞,韩冰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慕容瑾和柯白离开寂花宫,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这十几年对于罗刹族人来说,也确实…只是刚刚…

    “那个啥…”韩冰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是啊,最近天下不咋太平,我们来的…比较频繁。那个啥,咱刚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好多人冲一个姑娘磕头,还唱什么经,那是在干啥?”

    韩冰问这话的时候透着几分小心,想来,若这祭礼不能被“外人”偷看,自己也能找点理由周全。

    可听老者的答话,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哦,你说集术礼啊。我们罗刹族的不灭城是建在沙暴龙卷之中,需要大量焏术维持。因此,每到满月之夜,寂花宫的宫人们便来石阵中搜集焏术力,维持不灭城的运转。你们看到的,便是那收集焏术力的祭礼。这样的石阵还有很多,宫人们搜罗一圈,也大体够用了吧。”

    好一个集术礼!罗刹族善焏术,可韩冰仍旧没有想到居然能够驾驭到这种地步。千万年来,罗刹族的族人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祭礼,来维持这混沌之中来之不易的平衡。

    “本来,是不用这琴的。”老者“笑”了“笑”,看起来,他要比韩冰想象中健谈的多:“秦爷走后,宫主将秦爷的很多东西清理出寂花宫。可在我们罗刹族民间,秦爷的名望还是很高的。于是,大家搜理出秦爷的遗物,作为为数不多祭礼之物,比如这张瑟琴。”

    说着,老者抬手指了指台上的古瑟:

    “说起来,自从秦爷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弹起过这瑟。刚才见你们在此地流连,老朽这才过来看看。”

    此时,看着老者古怪的脸,韩冰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特,很难以言表。本来,韩冰认为跟这么一个封闭的种族交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没想到,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会弹这琴么?”老者并没有看出韩冰心中的嘀咕,而是接着问道。

    “额…啊?老头儿你啥意思?咱妹妹刚才不就正在弹,老头儿你出来这才打断的么?”韩冰被问的有些没头没脑。

    “哦?原来,你们真的是在弹琴啊?!”一时间,老者的眼神中竟涌出几分激动,显得有种莫名的兴奋。

    “等,等下…”韩冰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弄清楚点就快成一团浆糊了:“咱妹妹刚才弹琴,老头你没听出来?”

    听到韩冰发问,老者这才似乎从激动中平复了一些。接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反问道:“外人,你可知,我们罗刹族在学习中原语的时候,最难的学的是哪个字?”

    “哪个?”韩冰不解。

    “乐!”老者肯定的点了点头:“因为我们罗刹族根本就不通音律,这琴所奏出的声音听在我们耳边,和寻常的器皿碰撞之声没有任何分别。你们刚才弹琴,听在老朽耳边,也只是寻常拨弹之声罢了。”

    原来如此。联想到刚才在石台上“拨琴”的绝色女子,韩冰似乎若有所思。

    “那你们,能再为老朽,弹奏一曲么?”

    在场没有任何人想到,老者居然紧接着从口中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喂!老头儿你捉弄大爷我么?你刚才不是说你们都不通音律么?干嘛还要再给你弹一首?”韩冰有些忿忿。

    “哦,外人你误会了。”老者摇摇头,接着道:“我们罗刹虽然‘听’不到音律,可仍旧能‘摸’得到。”

    说着,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老者缓缓踏上石台,来到瑟琴之侧,正襟跪坐下来。接着,只见他十指分开,将每根手指的指肚轻轻贴在瑟琴的琴底。

    “可以开始了。”老者“笑”着朝雨薇点了点头。

    古怪的表情,丑陋的相貌,奇特的动作。即使他知无不答,可罗刹族老者似乎在众人眼中,却变成一个更加神秘的存在。

    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雨薇皱了皱眉头,又一次在古瑟上弹奏起来。

    还是那首《清波茗》,可此时弹奏的曲声,与刚才尽兴之奏已大不相同。同样的乐声听在韩冰和曹云的耳中,却多了几分本不该存在的小心。瑟曲已经变成普普通通的瑟曲,雨薇也只是为了完成老者的要求,而随意弹拨着。

    瑟声中,韩冰终于将找到了与老者谈话的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似乎,从头到尾的谈话,老者都占据着主动。自己看似发问,可好像无处不都在老者的设计中。

    是老者无心的么?

    韩冰皱起了眉头。

    然而此时,罗刹族老人却早已沉浸在那古朴的乐声之中。琴弦的震动顺着木纹流走,共鸣在瑟琴的底部,而最终又通过老者的十指传入他的身体。

    老者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法“摸”曲的,那一次次简单的跳动在老者的指尖却演化为一种不可思议的节奏。罗刹族不通音律,千万年孤寂的他们却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感受曲乐的神奇,不免让人唏嘘。

    一曲毕,老人早已泪眼朦胧。乐曲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也许千年都无法满足的奢望。

    “可以了。”老人恋恋不舍的将手指从瑟底拿开,似乎仍旧无法摆脱刚才那一刻曲乐的缠绵。

    接着,老者缓缓的从地上站起身,朝韩冰“笑”了一下:

    “多谢你们为老朽奏琴。为了报答你们,这寂花宫,老朽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