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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春记 第14章 上街

    集市烟火旺盛,随处可见商贩和妇人孩童,高低错落的叫卖声,来往走动的说笑声,以及孩童的嬉笑声,都远比府宅静谧有序的氛围要来得轻快热闹。

    东大街可谓是京城最热闹的一处集市,前后相邻的两条街道也不遑多让,货物昂贵的摊贩多,便宜的也不会少,因此吸引的客人也三教九流都有,做生意的手艺人也大多喜欢聚集在此。

    两人刚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玩杂耍的艺人被围拢在中间,碎大石喷火等技艺轮番上场,引得周围百姓喝彩纷纷。

    俞逖看着祝春时的目光,低声询问:“想到里面去看清楚点吗?”

    祝春时回过神来,笑了笑:“这里看一看也就是了,那些杂耍从前宴上也是看过的,没必要这会儿去争。”

    俞逖闻话,想要拉着她往里挤进去的心思就淡了。

    这些杂耍的确不算很新颖出奇的技巧,寻常寿宴聚会上为了热闹主人家也喜欢找些唱戏耍把式的进府,祝春时看见的机会不会少,这会儿停下驻足,也不过是被周围人的热情感染。

    二人走走停停,什么有意思的都要停下来看两眼,买的却少。

    说话间俞逖停在一处卖灯的小摊前,此时还不到上元佳节,也不是其他节日,便是距离过年也还有一个多月的功夫,因此这灯也就做得比较粗糙,他平日里也自然是看不上这东西的。

    但也许是今日喝了酒,那点子微薄的醉意持续不断的在脑海里作祟,他也不愿意去强压,凡事都顺其自然下去。

    “老板,这盏灯笼怎么卖?”

    摊贩老板是个看起来老实的中年男人,守了半日也没什么生意,这会儿见有人询问,浑身也很气派,笑眯眯的:“这灯笼乃是竹骨制的,上面的芍药更是我家附近的书生亲手所画,公子若是喜欢,诚惠二钱银子。”

    “老板这是在哄我们家郎君?便是上元节,这灯笼也卖不出二钱银子的价吧。”

    祝春时蹙眉,看着那灯笼的神色虽没什么,但落在俞逖身上的目光却是明晃晃的觉得他傻。

    俞逖看得分明,觉得好笑,也不出声了。

    老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见俞逖始终没开口,这才笑着道:“您说笑了,这手艺虽不是一等一的,但您瞧这上面的芍药栩栩如生,这条街上只怕都找不出来比这个还好的。说句不怕您笑的话,这花样还是位秀才公画的,若不是银钱不够使,今秋怕是举人也能中,不然这价格还得往上涨涨。”

    “不知是哪位秀才公?”俞逖抬手取下,顺势将那盏灯笼递给祝春时,从荷包里掏出二钱银子给小贩,“也让我长长见识,将来不至于有眼不识泰山。”

    那小贩收钱利索得很,嘴上却半点不漏:“秀才公迫于生计才做这个,将来可是要登青云台的,便是我再没有眼力,也不能说出来,误了人家的事反倒不好。”

    小贩抬起眼看了看俞逖祝春时两人,光从周身衣料的材质来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何况还能轻易拿出二钱银子买这破灯笼,便拱了拱手:“寻常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公子若是喜欢这灯笼,来日再来买就是了,何苦要折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计呢。”

    话已至此,俞逖再不好多言,“也罢,老板若是得了新品,可记得给我留着。”

    待得了小贩的准话,俞逖方才转身和祝春时离开此处。

    “六爷喜欢这一笔芍药?”

    祝春时见俞逖面露可惜之色,不免有此一问。她手里的灯笼模样不显,远及不上上元的走马灯等物新鲜有趣,便是上面的糊纸也粗糙,寻常几十个铜板也就差不多了,唯有那笔芍药生动,仿佛飘曳在风中。

    “还算不错,若真是老板口中的秀才所画,倒是值得结交一番。”俞逖也落眼在灯笼上,笑盈盈的回了,实则他买这灯笼全然是因着上面的粉色芍药像极了当日东平侯府的那株,因此才不顾价格的买下,其后的话全然是为了遮掩那点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应下的。

    只是这些他暂时还不想让此刻的祝春时知晓。

    祝春时也不多问,只以为是他想要交友,若真如那商贩所言,书生果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此时雪中送炭,总比来日他青云直上时结交要好得多。

    各怀心思的二人便不继续在此事上纠结,顺着前路继续逛了两盏茶的时间,眼见着天色实在不早了,才略有些流连忘返的回府。

    回门过后祝春时才算是彻底在靖海伯府中安定下来,早起时按着规矩先去给大太太请安,随后又到了邓姨娘的院子。

    祝春时便接手了绮霞的活儿,从托盘中挑了朵朱砂紫袍簪在邓姨娘的发髻后,因有了色深而重的茶花,便又取了两支银簪压髻中和。

    邓姨娘朝着铜镜里细看了看,她素来爱艳色,即便年岁上来了,但因相貌妩媚又保养得宜,也不见多少衰老,反而凭借多年的养尊处优,更压得住首饰衣裙的这抹艳丽,相得益彰。

    俞逖俞和萱两兄妹便是承袭了她的秾艳,但俞逖因是男子,平日里颇受书卷气熏陶,容色虽出众,但顶多让人眼前一亮,其后就很少有人会去在意这些;而俞和萱年纪尚幼,即使如今出挑,也显不出这股艳来,更多的是稚气。

    祝春时自个儿也长得好,毕竟岳姨娘也是凭借的容貌才能得祝二老爷看中,但因岳姨娘身体不好,更多病弱文雅气,祝春时长年累月耳濡目染之下也更显得清丽温柔。

    因此今日来给邓姨娘请安又服侍她梳洗,祝春时眼中自然而然的露出些许惊艳来。

    邓姨娘从铜镜里瞧见,眼角眉梢里都露出笑来:“果然还是你的眼光好,她们几个蠢丫头,可挑不出这么好的。”

    绮霞绮云候在旁边帮忙递拿东西,闻话也不惊慌,笑着讨饶:“我们没见识,自然是底下送来什么便是什么,好容易在姨娘手底下长了些眼界,但论起这些东西却是不中用的。”

    祝春时扶着邓姨娘起身。

    大抵是伯府地方大,即使主子多也能住的开。邓姨娘的居所就与祝春时生母岳姨娘的不同,岳姨娘是住在正妻柳氏院子的后罩房里,但邓姨娘却是独住一个小院落,正房用以日常起居,左右厢房则是从前少爷姑娘家偶尔来住的,后罩房则是几个近身伺候的嬷嬷姑娘们住着。

    “我不过是投巧,六爷说姨娘爱这些,今儿也是运气好,可不敢和几位姐姐比。”

    早上俞逖要去国子监读书,祝春时今日便也早早起身,夫妻两个先去同郭氏请安,再来邓姨娘这里,等俞逖走了,祝春时才又陪着邓姨娘簪了朵花房新送来的茶花。

    邓姨娘满心就是这两个儿女,听了这话只觉得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心里更是高兴,对祝春时家世不高的那点微末不喜也就慢慢放下了。

    “昨儿你们回门,听底下丫头说还去逛了会儿,可买了什么新鲜东西?”

    祝春时心里微微一凛,面上却笑道:“昨日回门,我家老爷太太还夸呢,说六爷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也不知胜过了多少人,还让大伯父和两个兄长平日里多看顾着,都是一家子。说着话几人一高兴,几坛子酒就下了肚,拦都没拦住。”

    落座后接了绮云递过来的茶,祝春时拢在手里暖手不急着喝,“等散了席,六爷和我两个兄长都醉了过去,又不好留下坏了规矩,又怕回府里叫太太姨娘跟着担心,索性就在街上走了走,吹吹风醒醒酒。”

    “新鲜有趣的东西虽没有,但爷心里记挂着姨娘和萱姐儿,让平明几个买了好些点心,是东大街新开那家丹桂坊的招牌,昨日回来晚了不好打搅,今早爷又忙着要去上学不好多说,只好嘱咐我带了来给姨娘。”

    说话时祝春时瞟了眼门口立着的泻露春容,二人点了点头转身掀开厚布帘子吩咐外面的丫鬟将端着的东西送进来。

    邓姨娘看了眼,果真欢喜得不行,略带笑意的颔了颔首,看着绮霞将东西收了下去。

    “除了这个外,爷又买了个灯笼,看着粗糙得很,偏他说上面的一笔丹青很是动人,怕不是寻常人所画的,若是结识了交个朋友也好。”祝春时笑了笑,面上有些腼腆,“我却是不懂这些的,但爷这么说想来是有他的道理,这不,昨晚回来就放进房里了,总不好束之高阁让爷的好心白费了。”

    “你能这么想就是好的。”邓姨娘吃了口茶后笑道:“知远凡事心里都有成算,做事也都有章程,我们即便是帮不了忙,只要不拖后腿就好。”

    祝春时低着眉,做出一副听话的模样来,这时才反应过来吃茶,润了润喉舌:“当初出门时我姨娘也这么说,说爷年轻,走到如今不容易,我别的做不了,但太太也从我儿时就仔仔细细的教导了,做一个贤内助应当是分内之事。”

    邓姨娘越听心里就越欢喜,她后半生的指望全在这个儿子身上,如今见儿媳妇也这般知礼有数,就更是放下心弦,拉着祝春时的手轻轻拍着:“你太太和姨娘都教得好。”说着又看向绮云,“里面楠木架子上的五格梅花攒盒里,有支烧蓝镶红宝石的凤钗,拿来给你们奶奶。”

    邓姨娘在文墨上疏忽,高兴之下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但却爱给人东西,从前是俞逖俞和萱两兄妹得了大半,今儿给了祝春时,不免令绮霞绮云二人心里对待她的态度更慎重些。

    祝春时白得了东西,也不扭捏,笑盈盈的道:“前儿才得了姨娘给的凤钗玉镯,一大盘子的好东西,今日过来请安又给了好物,倒像是专门来讨东西的,只怕爷回来也吃惊得很。”

    “我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便是老爷太太来也说不出半个话。”邓姨娘见她说话时偶有羞意,但为人处事上却十分大方,心里暗自赞叹,所幸多年府里浸淫下来,面上很沉得住气,不露声色的。

    祝春时又陪笑说话半晌,见日头偏高,就要起身请辞。

    俗话说,谁家的孩子谁心疼,邓姨娘半日功夫下来已将祝春时当做自家人,见状便道:“日后不必天天来请安,府里规矩虽多,但请安这方面却不怎么严,老太太不在,太太也懒得折腾,五日一去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她自会派人去你们院子里;至于我这里,你得空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便是。”

    祝春时低头应是。

    邓姨娘说着略有些迟疑,嘴唇张张合合的,到底没说出来什么,朝着绮霞一摆手,吩咐她送人出去。

    绮云收拾了茶几上的杯盏,看邓姨娘脸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却又想不出缘由,“怎么奶奶一走,姨娘就愁了眉头?”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邓姨娘歪在软垫上,叹着气道:“我是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绮云哼了声,“若是要说年纪,我和绮霞还比六奶奶稍大些呢。我瞧着六奶奶是个很贤良的人,您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邓姨娘染着大红凤仙花汁的手指摁了摁绮云额头,也跟着笑:“这是在提醒我,你们俩年纪大了,赶紧把你们两个嫁出去不成?”

    “您说什么呢?”绮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门下立着的青衣小丫头,“在府里好好的,做什么嫁人当家,我才不嫁呢!”

    邓姨娘看见她这模样便好笑,也不在嘴上逗她,转而说起自个儿的心事来:“我是想着,我当初生下了逖哥儿这个长子,才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府里二房三房两个少爷还在前面成婚,但至今都没子嗣,如今逖哥儿好容易成了亲有了媳妇,若是能生下府里的长孙,岂不是更要拔尖些。”

    绮云听了就笑:“六爷六奶奶才成婚几天,拢共还没十天的功夫,姨娘您就想到了这里,也不怕说出来让六奶奶恼了你。”

    “你当我刚才为什么没说?”邓姨娘横了她一眼,却没生气,“还不是想到了这茬,你们奶奶现在看来是个好的,我作何马上就闹腾,倒让那些看不惯我的看笑话。左右时间还长着呢,二房三房那两个媳妇成婚这么久都没消息,也不急在这时候。”

    “这话才说得在理。”绮云笑着奉承:“姨娘心里千般惦记六爷六奶奶,处处都想得周到妥帖,爷和奶奶心里也念着您,合该明儿就得偿所愿了。”

    邓姨娘叫她这话逗得开心,方才的那点愁思尽去了,手里松泛,洒出去好几个金银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