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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春记 第28章 出考场

    钟成玉不防她能猜到,虽说再过两月这件事也瞒不住,但只见了这一面就猜出来也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算要挟吧,太太给了我选择,要么去参加五月的大选,要么在京城给我找户人家,不是高门大户做妾,就是小门小户为妻。”

    “岂有此理!”祝春时怒不可遏,抓着钟成玉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京城这么多户人家,难道没有合适的良配吗?怎么能拿这件事要挟你去大选,且不说能不能中选,就算中了,宫里是你能待下去的地方吗?”

    “便是许配人家,今天就是春闱,春闱过后难道找不出几个有才华品格好的人吗?哪怕不是权贵子弟,寒门进士不成吗?自古以来,榜下捉婿也是美谈。什么叫要么高门大户做妾,要么小门户做妻,这哪是给了你选择,这分明就是让你无路可走。你要是想过不愁吃喝的日子,那在他们看来就只能给人做妾;要是想要脸面做正头娘子,那就嫁给破落户,是这个意思是吗?”

    祝春时越说便越发气愤,生而为庶是她们自己选择的吗,她们有的选择吗,不愿意去埋怨男子花天酒地三心二意,却把矛头对准从来没有选择权的女孩儿,这是何等的荒谬!

    “无非就是觉得你们老爷的官位不高,却又想要攀附权贵,但又怕你出挑成了上位,才用这种话贬低你,简直是信口雌黄,她要是喜欢,怎么不送亲生女儿去做妾!”

    钟成玉看着她浑身气得发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落下泪来,扑进祝春时怀里哭出声来。正房太太素来不喜欢妾侍的孩子,她父亲也从来不管这些事,看见了只做不知道,姨娘虽然心疼但从不敢反抗,满府里只想着她入宫或嫁进王府能带来多少好处,没一个人念着她的安危。

    “春时,我是真的没有法子了。他们想要权势富贵,却自己挣不来,便想着做美梦,想要让我去拼命挣来。”钟成玉泣不成声,“太太还说,若是我真的中选,不论是宫里还是王府,她都可以让我姨娘今后日子好过些,否则——”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也不愿意让那些话污了人耳朵。

    祝春时握紧手心,好友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的心也好似在滴血一般。

    然而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钟成玉的婚事几乎全然掌握在她的父母,也就是钟大人和霍太太手里,哪怕是她的生母都没办法置喙半句。

    半晌过后,钟成玉的哭声渐渐停息,情绪也逐渐平复过来。

    祝春时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去参加大选吗?”

    钟成玉红肿着眼睛咬了咬唇,“我不愿意,我要是真的如他们所愿,到头来就是拿我的后半辈子和性命,成全他们所有人的指望。凭什么,春时,我凭什么要为了他们埋葬掉我自己的一生。”

    “你不知道,原本姨娘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当她知道如果我入选,她就会有好日子过,甚至所有人都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她就转过头来劝我,我知道她是过怕了为人妾侍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我也怕啊!他们无所谓我会怎样,身家性命也没有唾手可得的权势重要。”钟成玉一面说一面苦笑,“如果我不中用,那他们只会当没生养过我,根本不会为我担心一丝一毫。”

    “那就不要如他们所愿。”祝春时冷冷道,眼神坚定,“不论是后宫,还是王府,都不平静。你的家族不会为你所靠,不会给你提供半分帮助,他们只会吸血,从你的身上要好处,那你的日子甚至会比从前更加糟糕。阿玉,我们要自谋出路。”

    钟成玉看着她,心有所动,双手抓着祝春时的衣袖,道:“春时,我们——”

    祝春时挽了挽她散落下来的发丝,“你今天送你大哥考试,他们想送你入宫参选这件事,你大哥知道吗?”

    钟成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一开始大哥不同意,但是后来太太和他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大哥就默许了。原本今天我是不能来送他的,但是我求了大哥,他可能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答应了。”

    “呵——”祝春时唇间逸出一声冷笑,“也是,皇家有人总比靠自己本事有用些,他是打量着日后你能得谁的宠,吹吹耳旁风,好平步青云吧。”

    钟成玉默然,大哥从来就对她很好,即使不是亲生妹妹,也和亲生的五姑娘没什么差别,然而这件事出来后,她才发现,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所有人都会威逼利诱她做不愿意的事,却没有人会劝钟五。

    祝春时说到这里心里就更是恨,当今陛下已是不惑之年,比阿玉足足大了两轮,后宫里皇后四妃早就满员,个个手段了得,膝下长成的皇子也有四五个,只有最小的九皇子还没大婚,以阿玉如今的家世身份,除非九皇子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娶,否则根本做不得九皇子正妻。

    最好的情况是落选,然而阿玉的婚事会重新成为他们的筹码;其次就是入哪家皇子府或者宗室郡王做妾,虽说也不清净,但好歹几个皇子郡王长得不差,年龄也相当;最差的就是入后宫为妃。

    钟家这群黑心烂肺的人,若是真得逞了,岂不就是把阿玉送进火坑!

    “我问你,阿玉,你想去大选吗?”

    钟成玉摇头,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无论是皇家还是宗室,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祝春时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怕阿玉一股脑的想要往里冲,像冯燕如那般登上高位好报复回去。但钟成玉虽说被霍太太苛责过,大体上却没吃过太多苦,手段心性方面自然比不过冯姑娘,那位一门心思挤进去,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也好,五月才开始大选,我们还有时间来想法子,别怕,这段时间你在钟家就表现得听话点,别让他们察觉到什么。”

    钟成玉这段时间来几乎是六神无主,又被钟家人仔细看着,要不是记得今天祝春时的夫婿要参加春闱,她强行也要来送大哥,说不定等到大选了她都见不到对方。

    如今得了这句安慰,她心里也放心许多,连连点头答应。

    “好了。”祝春时抹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笑道:“不想这些了,你选些胭脂带回去,好交差。”

    她今天支开丫鬟跑过来,想必回去还有一顿排头吃,祝春时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场景的,于是两人在马车里细细挑选了十几盒胭脂,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她这才把钟成玉送回去,顺道亲自和霍太太解释了一番。霍太太虽不喜欢庶出女,但也知道她们是手帕交,且祝春时的夫家还是靖海伯府,勉强给了脸面,不再追究。

    时间转眼流逝,祝春时还没想到合适的法子解围,那边春闱就已经结束了。

    祝春时提前过来时恰好和她二哥二嫂在贡院门口遇见,她看向祝佑,戏谑道:“我还以为初九那日就能见着二哥。”

    祝佑打着哈哈,他大舅子来参加春闱,他可不得过来献献殷勤,否则不仅要被媳妇念叨,还得被父母说没规矩。

    季婉如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她了,上月初二回门,她自己也和祝佑回了季家,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她细细看了几眼,见祝春时面色比从前还要红润,便知对方的日子过得舒心,笑道:“上次他也来了,只是不凑巧,没遇上妹妹。”

    祝春时上前挽着季婉如,“我许久没见着嫂嫂了,偏巧今日咱们都不得闲,过两天请嫂嫂来做客,嫂嫂可不准拒绝。”

    祝佑闻言倚在马车边,哼笑着斜睨过来。

    季婉如也知道祝家兄妹日常相处起来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但实际上感情却极好,她伸手轻点了下祝春时脸颊,“你呀,那可要记得多准备些我爱吃的,否则我才不去。”

    祝春时点头,不经意地道:“那是自然,嫂嫂你就放心吧。对了,三嫂也快要满三个月了吧,最近能不能出来走动?”

    她三朝回门的时候,大房的三嫂有孕还不满三月,偏又和三哥吵嘴,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今年初二回去,她也没见着人,不知道他们夫妻现在如何了。

    季婉如笑着叹气,“过年前就回来了,不过之前闹得有些胎像不稳,三弟的脾气你也知道,大太太是劝了又劝说了又说,最近才消停些,不过还是让好生静养着,最好别出府,等后面胎稳了再说。”

    女子怀孕本就不易,再加上摊上三哥这个性子,祝春时心里对三堂嫂就更加心疼,想着回去后从库房里找些药材补品之类的东西送回去。

    “贡院开门了。”祝佑没掺和她们两姑嫂之间的话,一门心思盯着考场,瞧见小吏推开大门就立刻站直身体。

    祝春时姑嫂两人的视线立即看过去。

    “平明,连江,你们去门口守着,见着六爷了就赶紧扶过来。”

    季婉如这边也不遑多让,一连串的吩咐不停,眼睛没敢从门口挪开半点。

    祝佑则稍稍稳得住些,但现在里面一个是他大舅子,一个是他妹夫,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带了些焦急,带着几个小厮就往门口聚集的人群里挤进去,势要争做第一个看见的人。

    连续经历了九天的考试,前两天俞逖还感觉过得去,况且祝春时考虑得十分周到,被褥厚袄都十分暖和,即使刚进来时被剪破了搜查,但保暖依旧没问题。而且还准备了大量点心和足够饱腹的馒头包子馍馍等,足够他在里面吃饱喝足。

    然而好景不长,两天之后,馒头馍馍之类的干粮被天气冻硬,硬邦邦的能砸碎木板,吃起来更是能崩掉牙齿,他不得已只能烤软了再吃,但因为厨艺不到家,不是烤成碳就是烧焦,只能兑热水硬着头皮咽下去。

    这些也还在能忍受的范围,时间越久,考舍的气味也就越难闻,不能洗澡不说,吃喝拉撒睡都在小隔间里,九天下来,俞逖感觉自己已经被腌入味了。

    最后交卷出来后,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险些晕过去。在这种时候,他还苦中作乐的想,幸好没在茅厕旁边,否则他就真的入味了,别人看见就得退避三舍。

    “爷!”平明眼睛尖,一眼就从一群面黄肌瘦身形踉跄的考生中找到俞逖,连忙跑上前把人扶住。

    祝佑也在同一时间看见自己大舅子,他左右摇摆了下,见俞逖这边不需要人手,赶忙跑过去扶着季绥。

    俞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会儿索性就将身体全数压在小厮身上,轻声问连江:“你们奶奶呢?”

    “奶奶在和祝二奶奶说话,季家的大爷和您是同科举子,也刚从里头出来。”

    俞逖点了点头,季绥虽然不是和他同班,但自己也听过对方名字,尤其后面成为姻亲后,也相处过几次,不算陌生。

    这会儿两人都由人搀着走,目的地也在同一处,俞逖抬头就看见被祝佑扶着的季绥,点了点头就算见礼了。

    祝春时和季婉如瞧见他们两个的模样,忙上去一人搀一个,也不多话,各自道别往家里去。

    马车里烧着炭炉,温度不算低,祝春时趁机给俞逖换了件氅衣披着,之前的那件这么久没换洗,只怕早就不保暖了。

    “手怎么这样冷,六哥在里面没生火吗?”碰到俞逖寒冷如冰的手指,祝春时担忧的把手掌包在手里揉搓取暖。

    泻露适时的递过来一碗撇去了油沫的鸽子汤。

    一碗暖汤下胃,俞逖才算是活了过来,浑身舒畅,“前几日生了火,但想着今天就出考场,今早起来就没费那个功夫。”

    “罢了。”将俞逖双手揉搓变得温暖后,祝春时才塞了个手炉给他握着,“回去后泡个澡,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俞逖含笑看她安排自己的行程,毫无反对之意。

    等到晚间,他有些迷糊的从床上起身,看着大红色百子千孙的帐子和香案上点燃的苏合香,以及外面时不时传来的走动说话声,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此时已经不在贡院的考场上。

    “醒了?”祝春时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朝着坐在床沿边上的俞逖笑道,“下午老爷太太和姨娘他们都过来了,我说你还在休息就把人先劝回去了。先出来吃点东西,明早再去请安。”

    “好。”俞逖还有些体力不支,神思也有些恍惚,撑着床边起身时踉跄了半步。

    祝春时不敢疏忽,扶着人走到外面的罗汉床上坐着,一面端过去梨羹一面吩咐双燕去传菜来,“好容易考完了,接下来这几日就好好休息,暂且养养身,否则身体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俞逖这会儿回过神来,喝了几口梨羹,对于祝春时的话近乎全盘照听,心里熨帖的同时提了提嘴角。

    祝春时没得到回答,不免转过头来看他,“听清楚了没有?我知道你们考完试,同窗之间总是喜欢对答案交谈意见的,我也不拦着你,只是得休息三天之后才能去。”

    “我们六奶奶的话,怎么会没听见,不仅听见了,还记在心里了,你就放心吧。”俞逖笑着道。

    祝春时这几日来既惦记钟成玉那边,又担心俞逖这边,也不敢随便找人出主意想法子,夜里都睡得不甚安稳。如今俞逖这边结束了,她也放下了半颗心。

    直到俞逖用完膳,沐浴完从净室出来坐在榻上擦头发,祝春时才从思绪里回神,上前去拿过布巾给他沥干发丝。

    “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有人给你气受了?”俞逖头皮一痛,抑住嘴里的痛呼声,他抬头看着明显有心事的祝春时,说话声也微微沉了下来。

    祝春时犹豫了下摇头。

    “那是怎么了,贡院门口还好好的,方才脸色就不对劲,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俞逖抬手把人抱进怀里,头埋在对方肩颈处深吸了一口气,怀里占满,心也被填满了,这几天流失的精气神才算是回来。

    在被抱住的时候祝春时就有些不适应,微微挣扎着想离开却又顾忌俞逖的身体,最终只能认命的窝在他怀里,脸色微红。

    “和六哥没有关系,是我有些事没想通。”

    “什么事,能告诉我吗?俗语说,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个诸葛亮,说不准我也能帮你想想?”俞逖打量着她的脸色,手掌摩挲着脸颊,不愿意让对方误会自己管太多,但又没办法看着她苦恼,更不想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只能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