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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春记 第36章 赶路途中

    俞逖因惦记着远安县的情形,一路不好耽误,紧走慢赶,两天后到达保定府高阳县,距离荆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因正值端午,且时至傍晚天色阴沉,故而一行人打算在附近的驿站暂且歇息一晚再走。

    泻露从带来的箱笼里找出件八成新的家常衣裳给祝春时换上,又取来件薄披风给人穿上,“眼瞧着是要下雨了,巧莺去找驿站的人借下灶台,先煮两碗姜汤备着。”

    巧莺哎声应了准备退下。

    祝春时理了理散下来的鬓发,把人叫住:“煮好了先送一碗给嬷嬷,连着两日赶路,接下来也还长着,只怕嬷嬷也有些受不住。”

    圆荷噗嗤笑出声来,“冯嬷嬷这会儿还在外面清点东西呢,我方才请她进来坐还不乐意,姑娘可别小瞧嬷嬷,真要说起来可是老当益壮,腿脚利索着。”

    祝春时转念一想,也撑不住笑。可不是如此,嬷嬷年轻时候便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后来进了祝家,虽说不怎么干活了,但也经常走动,论起赶路来,倒比她们几个年轻姑娘还强些。

    “罢了,那就先顾着我吧,只我是最最没用的那个。”

    俞逖推门进来偏巧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发问:“什么最没用,我们春时分明是最厉害的那个。”

    驿站建成已久,从外表上来看虽然不至于破败,但也称得上简陋,朝廷虽然每年都有下发银子修葺,但大多落不到实处,只能勉强路过歇脚喝口水。

    因此内部摆设布置也简单,不同于京城宅邸的三五间正房规制各有分工,这里便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隔开,屋里也不大,七八个人就能占满,只有一套桌椅和木板床供人休息。

    因此俞逖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

    泻露手里抱着祝春时换下来的衣裳,圆荷端起桌上的茶壶杯盏就要下去换上自个儿带来的,双燕绿浓几个没什么活,却也在旁边候着听吩咐,都听见了姑爷这么一句话,纷纷掩着唇角笑,视线不住地往两个主子身上飞。

    祝春时含羞带嗔的瞪他,又示意几人退下。

    “和驿丞说完话了?”她上前搭了把手,接过俞逖脱下来的外袍。

    “嗯,使了些银子,让他们帮忙烧些热水洗漱,给马喂些吃的。”俞逖边说话,边把手放在祝春时肩上,推着人在垫着薄褥的凳上坐下,给人捏了捏肩,“连着赶路,累不累?”

    泛酸的双肩被他按揉的恰到好处,祝春时也不拒绝,浑身都松软了下来,背脊微微往后靠在俞逖胸膛,懒声道:“是有点累,六哥再往旁边揉揉,不过沿路的景色不错,我还从没看过这种景致。”

    俞逖顺着她的话挪动手指,略用了几分力,“京城里的园子大多是被修剪过的,树枝花草都不能出格,匠气重,自然比不得一路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祝春时深以为然,这时候她倒是有些羡慕世间男子了,比她们姑娘家出行要更为方便容易,多是收拾行囊就走,没多少阻拦,一日便可阅尽百里风光,人生快意远胜于处处受限的女子。

    ”路上还有许多风景,只我一人独看,好像有些小气。“祝春时略略振作起来,想起这两日看过的巍峨崇山和奔腾河流,较之京城的海晏河清都多了几分野性。

    “所以?”俞逖敏锐察觉到她方才情绪的低落瞬间,但并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心地给人按揉肩膀脊背。

    “六哥的画技如何?”祝春时抬手去抓搁在肩颈处的手指。

    俞逖顷刻间猜到她的用意,失笑道:“只能算略看得过去眼,不敢称大家。”

    “彼此彼此,看来咱们是谁都不能嫌弃谁了。”祝春时兴之所至,一边说话一边起身,跑去门边叫来双燕,“去找你泻露姐姐,问箱子里有没有裁好的褚皮纸?若有,就先取半刀来。”

    俞逖在身后看得忍俊不禁,但见她兴致勃勃,且一扫方才赶路的疲乏倦怠,自然满心赞同。

    双燕跑去取笔墨纸砚,正逢外面电闪雷鸣,眨眼间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瞬间打湿了屋脊和走廊,庭院中单薄瘦削的几株花枝也被噼哩叭啦的雨滴打得弯下了腰。

    “还好在这里留宿了,否则这时候估计都成落汤鸡了。”祝春时看着天边骤然发亮的闪电,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两三步远离窗口,心里一阵后怕。

    俞逖注意到她煞白的脸色,急忙上前扶着人坐在凳上,原本还算暖和的手掌也突然凉了下来,他看了眼外面,福至心灵的过去关上窗户,又三步并做两步走回来,蹲在她身前。

    “怕打雷闪电?”

    祝春时缓了口气,点头如捣蒜,“有一点。”

    “姑娘——”冯嬷嬷和泻露圆荷的声音接二连三在门外响起,敲门后没来得及等俞逖回应,就不顾规矩的推门进来,疾步走到祝春时身边查看她的脸色。

    冯嬷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哟一声,“姑爷,我们姑娘从小就怕惊雷,方才着急之下一时忘形,请姑爷责罚。”

    俞逖也叫她们这番行为惊了下,无奈的按了按眉心,但也知道都是为了祝春时着想,哪里好真的怪罪。

    “罢了。春时怕惊雷,是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还是?”

    周围人多了起来,祝春时又自觉在屋子中间,便是天上雷公电母再如何劈雷闪电,也落不到她身上来,心里顿时就充满了安全感。

    这会儿听见俞逖的话,不好意思的低头咳了声。

    冯嬷嬷欲张的嘴立刻闭上了。

    俞逖左右看看,冯嬷嬷不说话后,泻露圆荷两个也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的就是不抬头看人。

    他好笑的挑眉,暗自在心里做了决定,只等着过后问当事人就是。

    “姑娘,姜汤好了。”巧莺端着托盘进来,结果映入眼帘五六个人,手里只有两碗,顿时傻了眼。

    还是泻露机敏,见状悄悄扯了把圆荷的袖子,默不作声的从旁边绕出门去,顺带着还将冯嬷嬷也拉走了。

    巧莺不知怎地,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将东西搁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朝着两人福了福身,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一般的飞快关门退下。

    “先把姜汤喝了。”姜汤刚熬煮好,还有些烫,俞逖端过来吹了吹,指腹试了试碗壁的温度,不凉不烫,才给人递过去。

    祝春时有些不伤大雅的小毛病,例如不爱吃姜,偏生姜汤里的姜是躲也躲不过,挑也挑不出去,只能苦大仇深的捏着鼻子一口闷下肚里。

    俞逖也将自己那碗喝了,只当没瞧见祝春时看过来的试探眼神,朝她笑了笑,“雨下得大,这会儿天色也昏昏沉沉,今晚就不作画了,先歇着,好不好?”

    祝春时正有此意,俞逖的话便如瞌睡送来了枕头,“好,也让他们多歇歇,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她心里不太愿意让俞逖知道自己怕雷电的原因,未免小题大做,说出来叫他笑话,因此也不想和他继续待在屋子里,怕自己嘴快说出来。

    于是就准备起身去隔壁偏房更衣洗漱。

    俞逖比她反应快些,“在屋子里洗漱就好,出去外面衣服容易打湿,到时候还得多喝碗姜汤。我去找平明连江说点事情。”

    祝春时哦了声,心里倒也明白他这话的用意,无外乎是他自己出去给她腾地。

    泻露圆荷等俞逖离开,才端水捧帕进来,又叫来两个小厮,扛着浴桶屏风放置在角落,勉强布置出来一个净房,打扫清洗干净过后才伺候祝春时沐浴洗漱。

    等到晚间二人歇下,半夜里风雨大作,始终没有停下的趋势。祝春时在俞逖怀里翻了个身,被风雨声吵得睡不舒服又清醒不过来,蛾眉紧蹙。

    俞逖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拍,正欲低声哄她,耳朵里就传来廊下混杂在风雨声里细碎又慌乱的脚步声。

    “爷。”是平明的声音。

    他微松了心神,然而眉头始终拧紧,半撑起身看向门窗上的人影,抬手给祝春时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挪开对方放在他腰上的手臂,趿拉着鞋靠近门边。

    “怎么了?”

    平明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凑近门缝低声道:“外头来了十来个人,是过路的商旅,现下雨太大了,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道了,想进驿站来歇一晚。驿丞那边不敢擅专,吩咐人过来问爷的意思。”

    “查过路引了吗?”

    “我和连江看过了,驿丞那边也查过,没什么问题,的确是游商。”平明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估摸着是有您在这儿,驿丞怕收留了他们,过后留下什么把柄。”

    驿站乃是朝廷设立,建立之初就是为了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途中能休息吃饭,喘口气。虽说后面也不拘泥于军事上,寻常官员来往落脚也能在驿站,但因为它天然存在的原因,一般也是不允许旁人进来休息的。

    不过天长日久,朝廷上管不着这么多事,也不会时时刻刻有人盯着,驿丞有时候也会放游商进来,借此赚点银钱度日,但今日碰上俞逖在这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要银子放人,只好遣人来问话。

    “让他们进来吧,离我们远些就是。”说话的功夫,天上亮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紧接着又是三四个惊雷响起。

    屋里祝春时嘤咛两声,随即蒙头在被子里。

    俞逖朝那边看了眼,人往里翻了个身却没醒,他也不磨叽,“叫他们夜里都警醒着点,轮流守夜,别睡死了。”

    平明点了点头,想起里面的俞逖估摸着注意不到这个动作,又赶忙哎了声,转身去外面报信了。

    俞逖返回床榻之上,将祝春时抱在怀里,轻声哄了两句,又抬手遮住耳朵,替她隔绝窗外的风雨。

    翌日清晨,大雨在卯正(早六点)过后就渐渐停息,只有地上残存的积水是它们昨夜来过的痕迹。

    祝春时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起身时眼睛都险些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坐着任由圆荷给她梳头挽发。

    喝过一盏刚沏好的浓茶,她才稍微清醒了几分。

    “姑娘,外头有位姓胡的太太想见您。”春容匆匆外面走进,手里还端着巧莺在驿站小厨房里做出来的粳米粥。

    “嗯?”祝春时惺忪着眼看过去,“昨晚驿站里不是只有我们在?”

    春容接过那盏极酽的茶,笑着道:“听平明小哥说,是昨天半夜来的游商,雨势太大不好走,六爷就让他们进来歇一晚。”

    “外头的胡太太,就是那位游商的妻子,来了有半刻钟了,泻露姐姐请了人在旁边坐着喝茶。”

    祝春时吃了两口梗米粥,精神稍微好了点,“既然如此,过来见我做什么?”

    圆荷替她插上生辰那日俞逖送的金镶玉簪,又从妆奁里取了枝宫花上头,笑着接话道:“我刚才和泻露一道,见了胡太太一面,她说昨个儿是端午佳节,又幸好遇上了咱们姑爷好心,让他们留宿在驿站,只是他们身无长物,所以借着端午的光,送来些香包和粽子,让姑娘和姑爷笑纳。”

    春容笑嘻嘻的,“就是圆荷姐姐这个意思,还说他们过会儿就要动身了,赶早来给姑娘请安道谢。”

    “香包和粽子捡着收下几个,请安道谢就算了。萍水相逢,我们也是借了驿站的地方,不必这么客气。”祝春时再用了几口粥食,示意春容出去回话。

    “姑爷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启程?”

    “连江方才说是辰初三刻(早七点四十五),瞧着也快到了。”圆荷一面收拾桌台上的珠花首饰,一面回话。

    今早雨停后,太阳就迫不及待的从天边爬了上来,这会儿明晃晃的日光照着。趁着天气尚好,他们也不好耽搁时间,匆忙吃了饭,又喂马匹喝水吃了草料,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就搬着箱子往车上走。

    地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水潭,阳光照射在积水上,水波晃荡,璀璨而又耀眼。

    祝春时扶着泻露的手小心翼翼走在由碎石铺成的崎岖小径上,俞逖骑马守在马车旁边,等祝春时上车坐定后,一行人再次迎着朝阳向着远安县出发,将那座简陋的驿站和繁华的京城彻底丢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