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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春记 第105章 哄人

    这晚俞逖夜半时惊醒好几次,每回都要看看怀里的祝春时才能放心,只是次数一多,他看着祝春时的眉尖微微蹙起,索性也就不再入睡了,兀自抱着人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泻露她们都还没起身的时候,俞逖就已经梳洗完坐在床榻边,眼角微红的盯着床帐看。

    祝春时还没苏醒时就隐约感受到一道目光的存在,只是并没恶意,她很快就忽略了过去。醒后发现俞逖时刻盯着她的行为,她也假做不知,仗着崴伤了脚不便走动,伸手就要人抱去洗漱。

    一直到两人坐在窗下用完了饭,祝春时斜斜靠在俞逖身上打络子,外边传来连江平明的说话声,她才无聊似的打了打哈欠。

    “六哥今日不去衙门吗?”

    俞逖维持着抱人的动作半日也没变过,闻言摇了摇头,“有邹县丞他们,暂时不需要我过去。”

    “丁家人该当如何,六哥也不管了?”祝春时翻了个身,抬脸看着俞逖,轻声道:“我还等着六哥给我报仇呢。”

    俞逖视线始终跟着她,听见这话一时有些踌躇不定,既想去将丁家人尽数发落了,又不愿意让祝春时离开他目光半刻钟。

    祝春时显然也是知道他想法的,偏头抿着唇笑,“我脚崴了走不了,就待在屋子里等六哥回来,你回来把他们怎么样了讲给我听,好不好?”

    俞逖垂眸,和祝春时静静对视半晌,他自己也明白如今的举止多少有些出格,只是心急慌乱之下顾不上许多。但他也怕祝春时回过神来后接受不了自己紧迫盯人的行为,因此极力克制着,虽然并未有多少成效就是了。

    “若是让邹县丞他们处置丁家人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我心里却觉得不够出气。”祝春时手指勾着俞逖的小指,“他们手段残忍至此,即便我不能亲自惩戒,也要六哥你去才好,为我出一口恶气。”

    俞逖眼眸微动,小指也轻轻勾着不放,似乎被这话给说动了。

    祝春时心底担心,不愿俞逖持续这般状态,一是怕他日日如此,眼也不挪,紧绷之下迟早会有精神崩溃的时候,二则他自己的身体也受不住。而且只要他稍微离开几刻钟,就会发现她始终安然无恙,那么想来也能在心底稍微放松些。

    “六哥?”祝春时晃了晃相连的小手指,“我在屋里画画等你回来,好不好,就画你之前让人送来的两盆晚菊。”

    俞逖将她此时模样在眼底细细描摹了一遍,半晌才轻轻点头,“好,我去提审他们。但你现在手还没好,不要画画,我让人去请说书先生来给你解闷。”

    祝春时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几处伤疤,说起来也就是看起来厉害,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圈,实际还没俞逖用手挖土的伤重。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反驳的必要,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想见外人,让泻露她们陪我说话就好了。”

    这话正合俞逖的想法,他如今是杯弓蛇影,凡有一点响动都心惊,也不愿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让祝春时和陌生人接触。

    两相说定,俞逖又叫来泻露连江几人在廊下仔细叮嘱训话,让他们务必谨慎小心,不可有丝毫疏忽,随后又和祝春时依依惜别好半晌,分明不过十来丈的距离,让他说的像生离死别,然后才满腹担忧的去往前边县衙。

    见他走了,泻露圆荷几个才抹着眼睛进屋来,瞧见躺在罗汉床上的祝春时便一瘪嘴,险些哭出声。最后还是泻露搬出俞逖来吓唬住了,让她们各自都稳重些。

    “我不是好好的,哭什么?”祝春时招手让她们近前来,笑道:“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几个了。”

    圆荷哽咽:“若真是欺负便也罢了,咱们只管受着就是,哪里还要哭。”

    春容端来晾好的茶水搁在祝春时手边,期期艾艾的,“姑娘身上要不要换药?我去拿膏药来吧。”

    祝春时右手肘受了伤怕疼,便索性支着左手撑几,勉强靠住身体,“你们姑爷走前才给我涂了药,快别忙活,也别抢了他的活儿,都好好坐着,陪我说话解闷就好了。”

    双燕噗嗤轻笑,见泻露几人目光都朝她看去,忍不住红了脸,“我是想着姑爷这两日把活儿都给抢了去,样样都自己上手做,亲自服侍姑娘,倒是让我们干看着得了清闲。”

    “他心里担忧,所以闲不下来。”祝春时只略说了一句,便转了话,“阿杏今日如何了?要是能走动,就接她过来我这里说说话,别一个人闷坏了。”

    “早晨过去看了,一切都好,就是吓坏了,昨儿还做了噩梦,累得泻露姐姐过去陪着睡了一宿。”春容捡了就近的绣墩子坐,温声回话。

    泻露也道:“我瞧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她年纪小又碰上这回事,心里总是过不去的。”她说着就起了身,“既然姑娘想见见,那我过去瞧瞧情况,把她带来。”

    祝春时颔首,喝了口温热的茶,又看向圆荷问起俞武的情形。

    圆荷道:“昨个儿就回去歇着了,又让连江小哥他们灌了两碗姜汤下去,也就是膝盖还有些疼,其他的都没什么大碍,歇上两天估摸着就活蹦乱跳的,姑娘您别担心。”

    祝春时点点头,又得了绿浓巧莺的消息,知道她们两个也好好的,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也就都放下了心。

    “绿浓知道姑娘受伤不好,还要过来伺候呢,就是被圆荷姐姐还有冯嬷嬷劝住了,她自个儿都还要歇上两天才行,若真过来了只怕姑娘看着也揪心。”春容挑着好的将话说了,见祝春时眉目间松泛几分,也暗暗松了口气。

    “让她们不必着急过来,我这屋子里还有你们盯着,哪里就缺了她们两个不成,先仔细养好自己才是要紧的。”

    春容笑眯眯答应了。

    “姑娘,阿杏来了。”正说着话,屋里要比方才热闹三分的时候,泻露领着阿杏在门前禀告。

    圆荷闻声而起,掀了帘子出门,将阿杏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随即才笑盈盈的抬手,“可算来了,姑娘还念叨了两回。”

    阿杏之前身上穿的乃是丁家准备的喜服,又是被雨淋又是被土淹,早就不能看了,后来被救回县衙这边,泻露特地拿了新做的衣裙给她换上。

    如今她一席浅藕荷的上衫下裙,跟随在泻露身后进屋,还不及站稳就砰的声跪在地上。

    “夫子。”阿杏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一说话就哽咽起来,“阿杏多谢夫子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夫子,阿杏早就死了。”

    祝春时起不来身,只好看向泻露,“没事就好,快起来。”

    阿杏摇头,避开泻露来扶的手,“夫子,您听我把话说完。我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左右没多少人在乎,但您不一样,若是真因为我出了什么事,那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够。”

    “胡说什么。”祝春时呵斥道,“我难道也不在乎?还不赶紧起来,好好的跪什么,要说话过来坐着说。”

    这回不需要她再下令,泻露已然强硬的把阿杏从地上拽了起来,拉到祝春时身边按着坐下。

    “你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杏吸了吸鼻子,登时掉了几颗眼泪,低着头啜泣道:“是我爹娘收了丁家钱,把我卖了,好给弟弟攒钱读书成婚。”

    祝春时虽说心中早就有所预料,但这话从阿杏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让人心惊,好好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说卖就给卖了,岂是一句心狠可以概括的。

    祝春时扯了帕子给阿杏擦泪,温声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想和你爹娘一起生活吗?”

    阿杏愣愣的抬头。

    “虽说我觉得继续生活在一起不好,但是你还小,如果舍不得,我可以让县衙这边多注意他们,有官府的压力在,他们日后想来也不敢再做这种事。”祝春时心中自然是恨不得将田大夫妻俩和丁家人一起惩处了,但阿杏毕竟才十三岁,不大不小的年纪,有主见却也有对父母的孺慕之情。

    阿杏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不要了,爹娘都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他们了。即便是再回去,他们最疼最爱的也不是我,反而还要怨恨我,怪我不该回去。”

    “那好,那就不回去了,先暂时在书院这边住着,就像念念她们那样。”祝春时柔声安慰,“有人作伴,你也有能力挣钱,还有我们在,怎么都不会比从前还差。”

    阿杏含着泪点头,从鼻腔里发出嗯声来,整张脸都哭成了一团花,叫祝春时心里也酸酸软软的,轻声安慰得她不哭了,又让圆荷把人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

    “唉,也是个可怜的。”春容忍不住叹气,“也不知她爹妈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闺女不仔细心疼,反而作孽给卖了。”

    泻露看了眼时辰,将祝春时手里的丝线给收拢在笸箩里,“姑爷说了,姑娘您的手还没好,每日里打半个时辰练练就行,不能累着。”说完连带着几上的琐碎小物件也都收走了,又朝着春容道:“还能怎么着,闺女没有儿子好呗,谁不是指望着儿子传宗接代,觉得闺女是泼出去的水,给口饭吃就足够了。”

    春容手里打好的半个络子也被泻露给收缴走了,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但偏生人家手里握着俞逖留下的“尚方宝剑”,祝春时还能坚持一下子,春容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罢开手不做了。

    过得半晌冯嬷嬷也抽空进来看了一回,又哭了一场,将绿浓那边的情形仔细说了,见祝春时虽有些伤,但精神却还好,因此也将心头大石悄然落下,瞧着时间抹着眼睛出去了。

    她出去不久,院门口就喧嚷起来,丫头一叠声一个“姑爷回来了”将里屋都惊动了,春容双燕最先跑出去,泻露圆荷老成些,等俞逖掀帘子进来了,才一福身退下了。

    祝春时抬头便朝着他笑,脚虽动不得,但手已经伸出去了,俞逖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先把人抱了个满怀,心里担忧落下,半日的胡思乱想这时候才消散了。

    “怎么了?”

    “想六哥了。”祝春时在他怀里蹭蹭。

    俞逖笑了笑,“那明日我带你去前边,陪我审案,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没法走动就行。”祝春时如今是什么都答应他顺着他,只希望能尽快将他心底的害怕除去,别再提心吊胆。

    “今天做了什么?”俞逖坐在她身边,顺手就给喂茶喝水,又掏出怀里让人出去买的糖人递过去。

    祝春时也不拿,就着他的手低头就吃了口,慢慢将这一日的事情讲给他听,待听到阿杏那里时俞逖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嗯,算她还有些眼力见,没白费你的心思,既然想继续待在书院里,那就待着吧。”俞逖对书院里的学生向来不咸不淡无甚交集,但许是这回祝春时受险,他心中便有些不喜阿杏,但看在祝春时的面上,他也勉强忍了。

    “刚巧我今天让人去抓了田大夫妻过来。”

    “丁家人,六哥是怎么打算的?”

    俞逖伸着手喂她吃了半个糖人便搁在几上装果子的盘边,随后起身掀帘朝着外面问了声药,得到回应后才回来坐下,“今天先拖出来一人打了十板子,顺便按着规矩询问了些事,等明儿和田大夫妻那边一对,证据确凿,又有人证,大抵是判个徒刑,关上几年。”

    “不过这样也好。”俞逖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轻笑着道:“若是流刑,我还担心路途遥远,他们禁不住折腾,徒刑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方便。”

    祝春时拧眉,“按着律法规矩判了就好,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是自然,我心中有章程,什么时候不遵着律法来?”俞逖自然不肯在祝春时跟前暴露他的那些阴暗心思,丁家人在大牢里轻松关那么几年,岂能解他心头之恨?岂能纾解他看见祝春时被埋在土里生死不知的害怕?

    丁家人最好盼着他们命大命长。俞逖眼眸微暗,然而在看见祝春时后又提唇笑了起来,“先喝药,喝完了我给你涂药,然后再用饭。”

    祝春时心内虽隐隐有些不安,但见俞逖模样又没觉察出哪里不妥,只得笑着点头,凡事随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