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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 第74章 与孤一同,留下他的命!

    萧延年的弩箭已经藏回袖中,蛇信子也已经隐入了口中。

    蓦地似当头一棒,谢玄要她一同登坛受礼,到底是有几分真情实感,还是不过一场试探,抑或,抑或就只是借她来指认刺客。

    自第一声鸣镝至眼下,过去并没有多久,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全都落在了谢玄眸中。

    他那样一个惯是见微知著的人,怎能察觉不出她到底在看什么。

    她看萧延年的时候,谢玄亦在看她。

    而此时此刻,她就在谢玄怀中,那只适才还在轻抚她青丝的手轻易就能锁住她的脖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那纤细的脖颈折断。

    要么活命,要么背主,几乎没有可选的余地。

    她知道千机门的人皆会唇语,连她也会,萧延年又怎能不会。

    因而抬起了手来,抬起了那缀满金石的袍袖遮掩,不敢叫萧延年看见分毫。

    她就在这宽袍大袖后轻声回话,“奴看,他是。”

    她声腔一贯娇软,一贯娇软的似一把就要掐出月下的清泉来。而此时这声腔里又带了难以察觉的轻颤,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轻颤意味着什么。

    那人又笑,“你怎知道?”

    是啊,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会不认得自己的主人,怎会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就是今日的刺客。

    心里这般想着,口中已回了话,“奴......奴看见......奴看见他手里有弩......”

    合情合理,一点儿的纰漏也无。

    那人信,那人微微颔首,浅应了一声,“好。”

    好,那就好啊。

    阿磐将将才要舒上一口气,却又见那人抬起手来,朝着左右吩咐,“箭来。”

    立时便有人送上弓箭,那人取了大弓,握住她的手一同搭弓拉箭。

    一张美得似天神一样的脸,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却偏生说出最可怖的话。

    “与孤一同,把他射穿,可好?”

    阿磐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心里好似枞金伐鼓,面上已经不成人色,好似那千军万马就在她心口上奔逃蹦跶。

    她怎敢射杀中山的君王,怎敢射杀千机门主,怎敢射杀自己的主人?

    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敢啊。

    可要了她的命,她也一样不敢去推开谢玄,推开魏王父啊。

    他到底知道什么?

    又到底知道几分?

    人就那么怔怔的,又成了个提线木偶,就由着那人引她握弓,拉满弓弦,闭紧眸子再不敢去看萧延年。

    只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今日谢玄手中留得一命,明日也必将丧生于主人之手。

    那弓弦张满的声音多骇人啊,骇得她一激灵,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听见“咻”的一声穿云裂雾,指尖一松,手里的羽箭已然射了出去。

    当真是要了她的命啊。

    忽而,那一团大乱的人中益发得骚乱起来,只听见有人大喝一声,“主人快走!”

    顷刻之间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叫惨呼,“啊!我的眼!我的眼!”

    “啊!啊!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啊——”

    “救命!母亲!好疼!我眼睛好疼!啊......”

    阿磐蓦地睁眸,见那羽箭直指的地方平地起了一片浓烈的黄烟,邶人之中伏倒一片,俱是捂住双眼在地上打滚哀嚎。

    那是石硫黄!

    石硫黄进入眼中,轻者灼伤,重者目盲。

    隐约可见一人搀着萧延年在一片混沌黄雾之中往北地奔逃,身形熟悉,速度极快。

    身后的人眸光一沉,朝着那阴暗的毒蛇长指一挥,“飞矛齐发,留下他的命!”

    (飞矛,即古代带火的箭)

    底下的人应声领命,朝着城楼上的弓箭手比画发号,片刻工夫,弓箭手全都换了飞矛。

    万箭齐发,一片火箭铺天盖地地朝着萧延年亟亟追去。

    坛上魏人以金盾护住王父,上下前后,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而王父就在这金盾之中,钳住她的下颌,倾身吻了下来。

    这一个吻,吻得她惊心动魄。

    然而仍使得她那紧绷好半日的心神顿然松快了下来,也使得她僵直了好半日的身子倏然软了下来。

    只听得见四下皆是哀嚎之声,“啊!啊!火!火啊!啊——”

    这哀嚎声响了多久,王父便倾身吻了多久。

    只听见有人匆匆登坛,就在这金盾之外来禀,“主君,那刺客跑远了,我们的人正在追!”

    那人长腿一伸,不必费力,脚尖就推开了面前的盾牌,一双眸光射寒星,“传命,取他首级者,赏万金。”

    立时有人高声喝道,“追白衣刺客!主君有令,取其首级者,赏万金!”

    黑压压的魏武卒这便疾疾领命追去。

    那人,那白皙修长的指尖好似执笔的判官,垂眸望向一众邶人,薄唇轻启,淡淡命了一句,“毁祀,屠国。”

    公元前一一二一年,武王伐纣灭商,始立西周,分封殷商旧地为邶、鄘、卫三国,安置殷商遗民。

    毁祀,即灭其社稷,夷其宗庙,摧毁其信仰和文化,是在物理上毁灭一个国家。

    邶雍王脸色煞白,伏地痛哭,“王父!罪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但求王父放过邶国子民啊!王父!”

    那高坛上的人沐在日光之中,也沐在一片火光与血光之中。

    此刻他不是神明,不是君子,他是要命的罗刹。

    邶雍王捶胸大哭,“王父......要.......要遭报应啊!要遭报应啊......”

    哭着便背过气去,仰天大叫一声,“啊——”

    一句话没说完,一口气就已经上不来了,目眦尽裂。

    只“呃......呃......呃......”了数声,一只手抖着,颤着,战战巍巍地指着高坛上的人。

    须臾的工夫,直接口喷鲜血,身亡命殒。

    死了。

    一动不动,再没了气息。

    邶国君臣皆伏地大哭,“大王啊!大王!大王......大王......”

    那高坛上的人端然起身,负手从高坛缓缓行来,龙章凤姿,萧萧肃肃。

    话声却似夺命的阎王罗刹,那低沉讥笑的声音仿佛从十八泥犁传来,“这一身孝服棺材,倒是方便。可惜,都死了,也就用不上了。”

    是了,全都要死了,无人收敛,也就全都用不上了。

    飞矛齐发,血肉横飞。

    史书先载:“邶君面缚,衔璧,披发左衽,系颈以组,大夫衰绖,士舆榇。”

    史书后载:“王父毁祀,屠国,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