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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 第152章 奴无家可归

    “奴无家可归。”

    她说。

    她就如丧家之犬,家破人离,六亲无靠。

    可贵人说,“孤给你家。”

    真叫人难受呐,也真叫人透骨酸心呐。

    还记得从前许她片刻安稳的话,你说这样的话,怎么就来的这么迟呢

    眼泪断珠似的往下淌,她轻声呢喃,回绝了贵人,“奴想留在这里。”

    这里到处都是萧砚的影子。

    她曾卧在那火炕上为萧砚喂奶,换过尿布,曾在炉子旁用竹蜻蜓把萧砚逗得哈哈大笑。

    这里能等到萧砚。

    她若走了,又该去哪里等她的孩子呢

    她不走,那人也不走。

    这一队人马就在田庄住了下来。

    原先留下来照看她的妇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走了还是死了,并不知道,总之再也不曾见过。

    他们一来,这偏僻荒凉的田庄立时就热闹了起来。

    总有烤得人淌汗的炉子,有烧得滚热的火炕,有新铺的厚实的虎皮褥子,有新絮好的鹅毛被。

    总有温热的水,也总有山上新狩的兔子野鸡黄羊拿来炙啊,熏啊,炖汤啊。

    将军们还把结了冰的河砸开,砸出许多大大的洞,捕出许多活蹦乱跳的鱼来。

    因而也总有肥美的鱼拿来煎啊,烤啊,炖出一锅锅鲜美的鱼汤来。

    阿磐还是总趴在窗口往外看,手里转着那只竹蜻蜓,看那条路的尽头有没有马车,有没有人声,一看就是一整天,一整天也没有什么话。

    偶尔抬眸,会看见那人兀自坐在一旁怔怔地望她,那一双凤眸神情复杂,好似夹杂了许多情绪。

    雪光也好,月色也罢,能映照个清楚,然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尽在其中,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

    那人偶尔会问她,“阿磐,你在等什么”

    她说,“我在看山,看雪。”

    看山,看雪,也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叫谢砚的孩子,她只管等,他总会来。

    若不来,那也要等。

    她不说,那人不问。那人从不强求。

    在这赵国的田庄一住就是小半月了,雪虽大,但并不曾封住了路,然小半月了也依旧不见有人来。

    那人总守着她,一天到晚地守着,也没日没夜地守着。

    他好似不急着打仗,也不急着走,他不急着走,外头的将军们也并不来催。

    好似都不急,好似并没有什么可急的,就在这寥无人烟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也不错。

    她总做噩梦,一个连着一个,一整个长夜都做个没完。

    梦见满月的阿砚饿得大哭,无人喂奶。

    梦见一两岁的阿砚走得歪歪扭扭,哭着四处找母亲。

    梦见云姜的孩子拿着把小弩箭蹦蹦跳跳,笑嘻嘻地一箭朝阿砚射来。

    她就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母亲”中哭着醒来,哭得满脸是泪,良久不能停歇。

    屋里总会亮着一盏灯,那人也总会轻声将她唤醒,“阿磐,你又做梦了。”

    那人初时并不上榻,入夜也仍是一旁守着。

    后来她总被噩梦惊扰,辗转难眠,那人才在一旁拥她入睡。

    只拥她入睡,不曾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有一回他问,“总听你在梦里叫起‘阿砚’来。”

    她第一次听那人说起“阿砚”这两个字来,他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多好听啊。

    她心里想,到底是谢玄的马快,还是萧延年的刀剑更快一些呢

    她若果真与谢玄说起了阿砚的事来,陆商的刀剑可会当即割断那小小婴孩的脖子啊。

    她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那副模样,她立时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那颗心都要碎成渣滓,碎成齑粉了。

    她不答,那人便不再问。

    有一回,她问一旁的人,“山的那头是什么呢”

    那人说,“过了山,还是山。翻过山,四五日就到晋阳了。”

    晋阳她知道,是赵国的王城,原来田庄距离晋阳又出来了四五日的脚程。

    太行往西全都是山,山也连着山,比南国田庄的山还要多,还要高,还要险峻,也更加没个尽头。

    他们能找到这里,也当真不是易事啊。

    在这田庄过了二十日的时候,阿磐问起那人,“大人什么时候走”

    那人温声与她说话,“等你想走的时候。”

    不催,不赶,不急,不躁。

    可她什么时候才会走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磐心中怃然,问他,“大人不打仗了吗”

    那人好一会儿才回了话,“不打了。”

    一个心里只有打仗的人,怎么如今竟不打了,也不见他忧心自己的孩子,惦记着早些回家去看一眼啊。

    她不知道,因而问,“为什么。”

    那人望着远山白雪皑皑,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好一会儿才转眸温和地望她,却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只又道了一句,“不打了。”

    那人不说,她便也不问了。

    她有自己忧心的事,关心不来那人到底打还是不打。

    那人偶尔不在一旁,她便裹了大氅,沿着那条出山的路往外头走。

    她要去看一看山的那头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不是山,到底有没有人来。

    她一个人走着,雪那么厚,她走得歪歪扭扭,一双鹿皮棉靴把雪踩得咯吱作响。

    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咯吱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望去,见是谢玄来。

    他就在后头跟着,不远不近,不拦不阻,眸光温柔,温柔中含着满目的悲悯。

    不问她去哪儿,不强求她回来。

    雪霁天晴,三月初淡薄的日光与雪色一同打在那人脸上,打出了一副盛世的容光。

    她不知不觉地就停下了步子,转身朝他望去。

    也许那人会问,“你要去哪儿”

    也许那人会说,“快跟我回去。”

    这北地春山暖日,山峦为晴雪所洗,这数里山间满地清白,也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一高一低。

    一黑一白。

    无论是黑还是白,全都干干净净。

    那人薄唇轻启,温声说话,“阿磐,我背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