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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有个青年养老院 第73章 我当年不是走失 是被卖掉的

    经过一夜的消化,雨水已经完全浸入山体。

    湿润泥泞的小路被清冽干燥的空气定了型,镌刻下凌乱了脚印。

    三筒跟在二筒后面,虽然耳边时不时传来小鸟的啁啾声,但他并未感觉轻松,心理负担越来越沉重。

    下午的阳光很毒辣,秋老虎余威尚存。

    二筒遮着额头,眯着眼往前看了看:

    “马上就到了。”

    “到底去哪儿?”

    三筒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顿住脚步,

    “我累了。”

    “才走几步,就累了?”

    二筒不疑有他,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结实强壮,跟头蛮牛似的。

    他开玩笑道,

    “小时候你长得快,又细又高,原以为能冲到两米,是个打篮球的料。

    没想到没拔起来,现在比我还矮了几公分。”

    “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营养跟不上,能有现在这个高度,已经很不错了。”

    三筒又变成了浑身带刺的皂荚树,他脸一沉,甩开二筒的手,

    “不像你,好吃好喝供着,自然长得高。”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二筒有些尴尬,跟三筒聊天似乎变成一件很艰难的事,不知道哪句话就踩了雷区。

    他佯装不懂,努力维护来之不易的和谐,

    “放心,接下来咱大鱼大肉好好补补,三十三还能窜一窜呢!”

    三筒扯了扯嘴角,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磨蹭了好半天,二人总算来到了向阳的山坡,爷爷和父亲静静躺着的那片土地。

    他们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永永远远都不会离开这里。

    仓促重整过的坟有些不牢固,经过暴雨冲刷,好几个地方都滑落了。

    看上去坑坑洼洼的,有些狼狈局促。

    二筒想起昨天的糟心事,眉头紧拧。

    不过他还是将弟弟归来放到了第一位,将人拉到墓碑前,满心欢喜道:

    “爷,三筒回来了,三筒真的回来了,你高兴不?”

    回答他们的,只有那张笑眯眯的照片。

    爷爷左眉上方粘了一小块黑泥巴,可能是昨天没擦干净,也可能是风雨弄脏了。

    二筒见不得这个,他弓着腰上前,帮老爷子擦干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筒似乎并没有被触动,他从爷爷坟旁走过,站在另一座坟前,深深鞠了一躬:

    “爸,我回来了。”

    二筒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挺直了身子,一脸不悦。

    之前的种种不计较了,但在爷爷坟前,三筒怎么依旧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有点儿生气,直言道:

    “就算你对爷有什么怨气,现在人都已经走了,也该过去了。”

    “过不去。”

    三筒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

    他慢慢转身,目光缓缓从二筒脸上移到那张照片上,心里一阵阵扎着疼。

    这些年的怒和恨一起涌上心头,阴恻恻道,

    “要不是中途被人打断,你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二筒心头一滞,难道爷爷的坟真是三筒刨的?

    其实他看到那串皂荚籽时就有过怀疑。

    但一来不见了踪影,二来三筒亲口说自己的手串早就丢了,他才将这个念头强行按了下去。

    此时听到这几乎完全算是坦白的话,二筒一下子怒了。

    他脑袋一热,冲上去就给了三筒一耳光,大骂道:

    “你混蛋!不肖子孙!”

    “我要是混蛋,他就是老混蛋!”

    三筒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他憋了好几天了,他憋了半辈子了,此时将积攒的怨气悉数发泄而出。

    二筒打这下用了十足的气力,三筒的半张脸瞬间肿得老高。

    一个清晰的红手印浮了出来,即便皮肤黝黑,还是十分明显。

    他双眼冒火,恨意无边蔓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这几天,我一直忍你让你……”

    二筒的手很痛,但是心更痛。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应该将自己的苦难完全归罪于另一个人。

    爷爷也许是粗心大意,也许是疏于看管,才导致三筒的前半生彻底改变。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爷爷,是长辈,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兄弟俩拉扯大的亲人,怎么能被如此侮辱谩骂?

    二筒决定不再纵容,否则三筒真要无法无天了,他拿出一个兄长该有的威严,肃声道,

    “但你要懂得适可而止,要理解爷爷的不容易。

    是,你委屈,你不甘心,你恨这个怨那个,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脚下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如果当初不是你不听话偷偷跑去大集,又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当然,你可以说年纪小不懂事,也可以说监护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爷和爸都走了,他们在天有灵,让咱们兄弟团聚。

    你难道就不能放下那些,重新开始吗?”

    这些话发自肺腑,用了全部的力气,二筒只觉得心神俱伤,最后那句话几乎哽咽。

    “重新开始?”

    三筒神经质似的笑了笑,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滚落,几经曲折,跌进泥土,消失不见。

    他似乎很憎恨自己的软弱和失态,粗鲁地抹了下眼角,喊道,

    “说得倒轻巧,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难道我就是一帆风顺的吗?”

    油盐不进,二筒愈发急了,

    “没学历没背景,不知天高地厚去大城市闯荡。

    加班没工资,熬夜不要命,被人打被人骂被人误会,哪一行都做不长。

    混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开了家奶茶店,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结果又是一败涂地。

    我连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回来就剩了罐骨灰。

    但是我不服输,又用老宅开了家青年养老院,还不到一个月,被人套了商业机密,完全干不下去了,现在马上面临结业倒闭……”

    二筒稍稍缓了缓,抬眼看向三筒,

    “我是不是也应该怨?应该恨?就因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就因为爷和爸都没本事?”

    三筒死死咬着后槽牙,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喉头滚了滚,酝酿了好久,终于迸出一句石破惊天的话:

    “我当年不是走失,是被爷卖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