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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 第三百零七章 受刑

    整整四十杖,不喊一句疼,不诉一句苦,不流一滴泪,不喊一句冤。

    或许这四十杖只是开始,等待她的,还有散发着无尽恶臭的冤狱,阴森可怖的各式刑罚。

    而她在如此灭绝人性的疼痛下,依旧平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苏宛自入刑部,自然见了许多因严刑拷打而凄厉叫骂、抑或毫无尊严的跪地求饶的各色人犯。

    也知道这所谓的‘杀威棒’,会带给他们多少恐惧与震撼。

    而今日,真正的震撼,来自于一个渺小的,柔弱的女人。

    他垂着睫,待最后一杖行毕,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人犯带上来。”

    陆温原本光洁柔滑的脊背,已然被打的血肉淋漓,月白衣袍被鲜血全部沾染,顺着衣襟滚滚滴落。

    因为,那赤红的刑杖之下,是数只铁蒺藜。

    每一杖,挥下去时,都会将菱角深深刺入肉里。

    抬起刑杖时,铁丝又会将皮肉翻滚,勾连出来。

    她气息微弱,从长凳上翻下身来,腰背处灭绝的疼痛叫她不由半跪在地,齿关颤颤:

    “多……多谢大人。”

    林玉致双肩被铁链洞穿,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狼狈至极,被人架起双肩,双足拖地,带入了刑房。

    陆温呼吸急促,连唤数声:“玉致……玉致姐姐……玉致姐姐……”

    林玉致已然神思混沌,迷迷糊糊的呓语着:“姑娘不该……来的……”

    陆温回头,赤红双眸死死盯着苏宛:“她不过一衣铺掌柜,何故也受了如此重刑?”

    苏宛长叹一气,再次招了招手。

    又有几个一身囚服,血污不堪的姑娘手戴枷锁,脚束铁链,哭叫不绝,泣声连连,被狱丞推了进来。

    绿儿一见苏宛,当即跪倒在地,哀哀哭求:“大人,我认了,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妩霜推开绿儿,鬓发血污一片,面颊苍白如纸:

    “是我,是我,不管玉致姐姐的事,更与陆姑娘无关。”

    姑娘们纷纷冲上前,跪倒在苏宛面前,抢着认罪。

    陆温心中好似有一把钝刀,缓慢的扎入了她的心脏,搅得她痛彻心扉。

    是她,连累了她们。

    是她没用,是她无能。

    苏宛淡淡道:“本官亦不愿苛待几位柔弱的姑娘,只是玉容坊的娘子们,证词漏洞百出,可见为了隐瞒真相,谎话连篇,除了用刑,可还有它法?”

    妩霜跪地,悲愤哽咽:“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认,要杀要剐,民女绝无怨言,只求大人释放无辜。”

    苏宛蹙眉:“你一弱女,一不会功夫,二与陆家从无渊源,为何抢着认罪?”

    妩霜满面泪痕,眼眶通红:“怎会没有渊源?”

    “民女至今记得,民女困于山谷时,是陆姑娘,亲手将自己手中的剑塞给了我,给了我自保的能力,后来,又给了我抛弃不堪过往的勇气。”

    “我能浴火重生,活的这般自在,都是因姑娘心善,不仅救了我,还收留了我。”

    “有了姑娘,我才真正有了家,真正活得像个人。”

    “而陆永,他凭什么因为姑娘心善,就处处打压姑娘,欺负姑娘?”

    “我看不下去,偷偷溜进了府中,在他们的茶水里下了软骨散,待他们沉沉睡去,就一剑了结了他们。”

    陆温蹙了蹙眉,从妩霜的只言片语中,提取到了本案重点。

    真正的凶手,先是下了毒,再一刀了结了他们。

    苏宛又问:“什么剑,几尺长,几寸宽,伤口又分别在何处?”

    妩霜愣了愣,嚅嗫道:“是……是把长剑……”

    “什么形制的长剑?”

    妩霜哑口无言,陆温正欲要答,偏这时,林玉致挣扎着起了身,跪在地上,郑重叩了三首。

    “此逆天之大案,皆我一人所为,与姑娘无关,与玉容坊的诸位绣娘们更无半点关系。”

    她不顾陆温面色有异,自顾自又道:“玉容坊檐顶琉璃瓦中,向右第三片,将其揭开,有染了血的衣裙为证。”

    她顿了顿,神智虚浮,强撑着说完:“那是我的衣裙,是我行凶……时……的衣裙。”

    陆温怔了怔,旋即想到那日,她为她沐洗时,将她那套已然被撕得残破不堪,又染了血的素色衣裙带走了。

    所以,她见了染血的衣裙,以为陆家灭门之祸,果真是她所为,才将衣裙偷偷带走,为她顶罪吗?

    苏宛又问:“若说那位娘子是为报恩,你又为何行凶?”

    因伤势颇重,林玉致身躯绵软无力,只能跪趴于地。

    陆温上前,撑住了她,她倚靠在陆温身上,面庞毫无血色,唇齿抖颤。

    “我……喜欢燕王殿下,但是陆姑娘珠玉在前,乌行雪,他从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被嫉恨迷了心窍,所以,待陆姑娘一走,我去了陆府,点燃了迷香,而后,一个又一个的,送他们见了阎王。”

    “我想嫁祸给陆姑娘……这样,乌行雪就会多看……多看我一眼了。”

    苏宛面无表情道:“好一个柔弱不堪的绣娘,一个为报恩,一个为情仇,那么本官问你,既要嫁祸给陆姑娘,缘何自己又认了罪?”

    林玉致气息微弱,只能断断续续道:“因为……她是我的主子,她……救过我。”

    “我只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心窍,一时……走错了路,我不能……不能一错再错。”

    苏宛面色凝重:“林姑娘,你可知,认了罪,便是五马分尸的罪过。”

    “我……”林玉致喘着粗气,低声道,“知道……姑娘是无辜的,玉容坊的绣娘们,也丝毫不知内情,都是……我,一人所为。”

    “还望大人……放了她们……放了姑娘……”

    陆温抱着她,眼眸泛起深深涟漪,却是月儿弯弯,唇角含笑,唇畔落在她耳边,轻声道:

    “玉致姐姐,凶手不是我,也不是你,更不是玉容坊的姑娘们。”

    林玉致闻之一颤,泪水流淌,急咳数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

    “傻姑娘,你是不是凶手,不重要,他们要你是,想你是,你就只能是啊……”

    “姑娘入了局,正遂了他们的愿了……”

    陆温微微俯身,凝神看她:“我心甘情愿入局,也早已有破局之法,姐姐,信我。”

    她将奄奄一息的林玉致交给妩霜,抚了抚妩霜凌乱的青丝,徐徐环视了一圈姑娘们,柔声道:

    “你们护了我十日,多谢。”

    “此后,换我来护你们。”

    她既护她们出了红莲地狱,便要长长久久的护下去。

    不仅要护她们免于饥寒交迫,免于风雨摧折,更要叫她们重拾尊严,立命安身,快活自由。

    陆温站起身,勾出柔和一笑:“苏大人,我想与您单独谈谈。”

    乌时璟立刻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你莫不是想刺杀苏大人?我不走,我得保护他。”

    苏宛冷淡的瞥了一眼乌时璟:“郡主无官无职,本无审案之权,靠着南安王殿下的袒护处处生事,陛下,已然很不满了。”

    乌时璟被这话噎得立时冷了脸,干脆将话摊开了说,刻薄至极:

    “苏宛,你究竟在自作多情什么?她都嫁入王府,成了乌行雪的妾了,你竟还对她念念不忘?你是贱么?”

    苏宛温和一笑,挥了挥手:“来人,将郡主请出去。”

    乌时璟唇边噙着冷笑:

    “一个妓罢了,不知与多少男人有染,说不定早就得了脏病,一身恶疮,臭不可闻。”

    “这样的女人,也就只有乌行雪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肯要。”

    苏宛羽睫低垂,默然挥手,狱丞将乌时璟请出门外,亦将数名女郎带出刑房。

    此刻,四四方方的暗室,寂静寥落,只有她脊背上的痕伤鲜血淋漓,仍旧顺着裙摆滴答垂落。

    苏宛不忍看,眸光低垂,羽睫轻颤:“陆姑娘不该来。”

    陆温面庞憔悴,却噙起一道柔和的微笑:“我们不谈其他,只谈你,苏大人。”

    苏宛眉头轻蹙:“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