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致蓝照 > 第八十六幕 天黑之后

致蓝照 第八十六幕 天黑之后

    “鹤南渊?”

    只见上一刻站在大厅里还茫茫然的年轻人,下一刻就是找准目光看向夜无月一行人,一双煞是好看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惊讶之意全然掩盖不住。对方是一个长相典型的魔族年轻人,有着深邃的五官与挺拔的身躯,穿着一身朴旧的旅者行装,背着一只比身高还高出一个头的行囊,在注意到夜无月他们的那时,也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跟前:

    “你认识我哥?”

    远看还觉得眼熟,可一走近,夜无月就知道那分明是两个人。夜无月点头,问:

    “他是我以前的学长,请问你是?”

    “鹤南渊是我的孪生哥哥,”年轻人认真道,“我叫鹤子西。”

    “同时你也是任务编号的委托人鹤子西。”观望许久,上村水月站起身边说着边看向对方,语气不咸不淡:“你迟到了。”

    去往吹砂城的末班车在身为委托人的鹤子西到场后没多久就准备出发,那时天色尚且明亮,红月浅露半遮藏,漫漫云霞下,是天空的青灰与大漠的苍茫无际。中转站外的停留区处,形体健硕的车靡驹被牵上牵引绳搭上安全扣,三米高五米长的铁皮装箱被关门落锁,随着散落的催家人陆续登上运输车队,这趟去往吹砂城的末班车亦如平日般准点出发离开催市驿站。

    末班车的领队,是催家本家人催天宿,也是夜无月自学院时期就认识的一名催家长辈。

    “…现在这境况不好大搞,要往年呐,那可是所有人都得往回赶,我们还要专门腾一空车来载人,也就这两年疫病四散,才让外面的年轻人不敢回来。”

    “成人礼与汤坛节是大事件,排查很严,对我们观礼影响大吗?”

    铁皮装箱不比以前的油布通风,所以范围布置的也比以前要宽敞许多,夜无月几人落最后的运输车上由催天宿来驱赶,边听着催天宿与几个催家人念叨,边是不时透过运输车上的窗格往外看。沚水与令狐臻算是长时间没来卡瓦拉大漠,因此对外界风声很大的卡瓦拉病疫很是感兴趣:

    “天宿叔,那疫病到底是什么呀?”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咱们催家好人做到底,组建了一支医疗队,萍儿这不就领队去研究这疫病。”皮鞭抽在车靡驹结实的肌肉上,在逐渐暗下的环境里发出啪的一声亮响,催天宿说道:“丫头你也是治愈师吧,精灵族在治愈术这方面可高超的很,你得空的话能帮忙看看就更好了!”

    “这当然。”

    商队一路前行,在远离了中转站后赶着晚霞的余晖一路颠簸。夜无月手里把玩着一枚油光铮亮的硬币,望着窗口外的大漠逐渐陷入黑暗,才回头,就与坐在对面吃糖的小孩目光对上。

    “不过孩子,这趟你们是代表哪个家族出席?”

    前方再次传来催天宿的问话,夜无月与上村水月对望一眼,然后看见小孩一口咬碎糖棍的那时,坐身旁的沚水也是应声道:

    “是顾家,天宿叔。”

    “那无月呢?”

    在指间翻飞的硬币就此停住,因此能看见硬币的一面是盛开的不知名花朵。八大家族并不如表面看的那般祥和,更别说这次疫病爆发中所蕴含的隐瞒与欺骗,少不了的是外界对魔族的批判与争议,更别说就魔族本身各家族之间存在的各种矛盾。夜无月没即刻回答,而是将硬币握入掌心,然后抬头——

    “唔!呜呜!”

    抬头就是一只手伸来把自己扒开,夜无月躲无可躲的往边上挨了下,再看就是坐自己对面的瑞年迫不及待的把头伸出窗外:

    “呕——”

    “……”

    一车厢的人安静如鸡,只剩满货箱的吱嘎声。鹤子西抱着自己的行囊坐在角落与货箱为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整得有些懵,他呆呆地望着那几乎把整个窗格都塞满的兽人,好半晌才问道:

    “他,他怎么了?”

    “晕车。”糖棍被嘎嘣嘎嘣的几下嚼碎,小孩一脸见惯不惯:“赶车十趟九趟都要吐,习惯了。”

    时间再晚上些许的时候,车厢里的说话声也渐渐低下,那时黑夜终于追上了驰骋的车队,带着太阳下山后迟迟未至的寒凉,企图将奔波劳累的人们挽留在漆黑的大漠中。

    夜无月从小憩中苏醒的时候,听见的除了货箱吱嘎吱嘎的晃动声外,便只剩下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先是看了眼窗格外的漆黑一片,然后又稍稍侧头往前边的几个催家人看了下,最后拢过催家人派发的防寒薄毯,才垂眸看向那靠着自己手臂睡得不安分的小孩。

    这趟顺风车的时间似乎有些久。

    瑞年晕车,夜无月便与之互换座位,间接让催天宿那个或于敏感的问话不了了之后,因这路途遥远,几人挨不住困意也先后休息过去,——夜无月这几年没少进出卡瓦拉大漠,因此一趟去往吹砂城的顺风车用时多少,他心里还是有个底的,…像往常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已经可以望见吹砂城。

    “他们绕路了…”

    夜无月没敢动作太大,他隔着货箱看向上村水月那头,却见鹤子西蒙着薄毯露出一双桃花眼正望着他。

    “你……”

    “吁!——”

    一声呼喝忽然从前方传来,连着急刹车的后劲儿,是催天宿的高声大骂:“前边搞什么破事儿!停下来作甚么!?”

    “??!”

    车里,后脑勺砰的一下磕铁板上,令狐臻倒吸口气睁开眼去看,恰巧望见上村水月从这动静中睁开眼睛不止,只见坐斜对面的夜无月也微微蹙眉,朝他这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车靡驹被牵引绳所牵制,一下急停,健壮的前肢猛地上扬然后重重落下,呼哧呼哧地打着鼻响又刨动后爪来表示不满。催天宿收过长鞭,目光不满的看向前方停下的运输车,见这一吼也不带动作,不由微微蹙眉,招呼身旁的一个伙计说道:

    “去!看看啥子情况。”

    黑夜黑的深沉,不见红月高挂,也不见星光闪烁,一片积云盖顶,明着眼看是个糟糕的天气。那催家伙计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到前头去看,可不等他人靠近那铁皮货箱,车靡驹的一声嘶叫突然从前方传来的那时,几声叱喝亦跟着打破夜晚的寂静:

    “折回去折回去!”

    “别过来!”

    前方停滞的运输车辆突然往后倒退,掺杂着声声叫骂与车靡驹的嘶叫声中,只见车上的人迅速调转方向,一个猛烈的甩尾也不知道撞上什么发出砰的一声,就是向着催天宿这边狂奔而来!

    “被埋伏了!前面放了那东西!”

    两车迎面相交的那一瞬间,催天宿听见对面传来的喊话时,也看见了那争先恐后地追赶上来的黑影,——在魔导灯范围有限的光亮中,数个人形状物扭曲着从驰骋的铁皮货箱上掉落,追赶不上,就是向着唯一一个站在沙漠上的人冲去!

    “六子!”

    “二当家救我!——啊!”

    催天宿眼皮狂跳,他一手拽着牵引绳制住惊慌的车靡驹,一手长鞭甩出企图把人圈住捞上来,可这并不及那人形状物的一番饿狼扑虎,从扑倒,撕咬,到啃咬断气,那上一秒还呼叫求生奋力抵抗的人下一刻就是湮没在其中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

    外面的情况瞒不过车厢里面的人,上村水月与令狐臻出来看的时候,便是望见这被吞噬的一幕。运输车的魔导灯范围并不大,可二人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那潜藏在黑暗之下吞食的人形状物,似人不似人,啃噬与移动的速度丝毫不逊色于普通脉师,令狐臻看得头皮发麻,上村水月已然抬手虚招,伴着黑影自手中飞出,将攀附在车靡驹身上啃咬的人形状物给一把震开。他阴沉地看着催天宿:

    “这是什么。”

    “疫病的感染者!”催天宿没余力去看身后二人,他拽着牵引绳控制运输车调转方向,拿余光扫了眼两辆运输车的四周,解释的话语才刚到嘴边,却倏地双眼一瞪,改口吼道:“所有人趴下!”

    这一吼气沉丹田,紧随一股威压逼退蜂拥而上的人形状物的同时,一道暗光也随之赶着夜晚的冷风迎面扫来!——那刹间,迎风驰骋的车靡驹趔趄地扑倒在漆黑的沙漠中,身上的牵引绳索尽数断裂,拖动的运输车被某种力量拦腰斩断之余,断裂的巨大金属盖头更是因为惯性的冲力,而将跪倒的几头车靡驹给直接压垮在底下,生死不得而知,就见头顶夜空下忽然闪过几道微光,未等突然暴露在外的一行人反应,破风声已然而至——

    “小心!”

    那一刹箭疾如雨,天旋地转间,夜无月一把捞过小孩翻出运输车残骸,身前星碎的金光凝起,属于光明的极致防御瞬间把一切伤害挡在外头。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各显神通,哪是他们并不知道敌人藏身在何处。

    上村水月站在夜无月身侧冷冷地看着四周,手中黑光凝聚,是一把漆黑看不出品相的长刀。

    “如果不是我们的话,对方的目的应该是催家。”

    “魔族最近不太平。”小孩环着夜无月的脖子也没下地,夜无月搂着人起身看向那循着血腥味,从运输车残骸间陆续爬出的人形状物,蹙眉道:“把鹤子西带过来,这附近应该还有别的人在看着。”

    长夜漫漫不见星明,大漠如海孤舟难渡。

    跌落的明灯下是不远处逼近的憧憧人影,只道咔嚓一声碎裂声响响起,明灯黯然之下,是故人带着沉重呼吸,披着漫天箭雨从中走出的身影。

    “那些东西追上来了!”

    大群形貌迥异的感染者循着血液的味道追赶而来,它们之间有刚被感染的旅人或催家人,也有衣衫褴褛不知道是打哪来的魔族贫民,拖着或是残缺不齐的身躯,一撅一拐地越过早已死去的车靡驹,向着在运输车残骸间防御箭雨的活人汹涌扑去。

    “嗬…”

    “别!别过来!”

    面容溃烂犹见白骨的模样叫一个旅人恐惧,从未见过这番境况的他吓得声音都抖擞着,攻击的术式连连不断,却不想身后与后侧方同时扑来几个断臂残缺的感染者,其中一个人更是直接啃咬上旅人的脖颈处!只听人一声痛呼,惊恐地拔刀刺向咬着自己的感染者的同时,也向着最近的一个催家人跑去:

    “救我!救救我!”

    “别过来!”

    声声呼救,得到的却是对方远而避之的嫌弃与拒绝,旅人的目光从惊恐到愤怒再到绝望,在身体四分五裂的最后,目光还死死地盯着那跑远的催家人的背影,然后,…然后在冰蓝的色泽染上黯淡无光的棕色瞳孔时,破烂的喉咙处发出奇异的咯咯咯声响,最后一扭一拐的拖着残躯从地上爬起来。

    “嗬,嗬——”

    夜无月并非第一次与这些疫病感染者交手,早两年在与克洛斯来卡瓦拉大漠走任务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疫病感染者其实还不至于现在这样子。长剑一挽,贯穿了扑来的感染者,夜无月神情淡淡的收过长剑,同时一脚跺地,术式风猎触发,瞬间将周遭扑来的人形状物给驱逐在外。

    “那时候传播的速度并不快,通过血液体液传播,确定感染要七天的时间,不像现在这样转变这么快。”体力不支的人难以招架没完没了的疫病感染者,两架运输车的人也就逐渐向彼此靠拢围城一个圈。夜无月低声道:“这疫病在不断进化。”

    “你锁链呢?”

    “给老顾拿了。”

    上村水月瞥了眼夜无月怀里的小孩,一手拽过鹤子西,一脚把扑来的感染者踢开顺势踩爆对方的脑袋。站在他身后的鹤子西神情一顿,猛地甩开对方的手跑去一旁呕了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儿,一抬头,就是注意到不远处的沙丘上似乎有点什么。

    “感染者的弱点在脑袋与脊梁骨,这两处大概在去年的时候得到防御的强化,不再是刀枪就能轻易破坏。”

    “大陆法则促进了它的进化。”术式的攻击落在感染者身上时,会在感染者身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六边形纹络,不知原理未知,但能分解元素使之无效化这点倒是能确定的。小孩眉头微蹙,看似嫌恶那血肉飞溅的一幕:“疫病起源点在哪里?”

    “关于这件事,瑞年难道没调查出来吗?”

    “你高估他了。”从被感染的那一刻开始,死亡便是唯一的结局。攀着肩头望着周遭的混乱,小孩蹬蹬腿说道:“放我下来。”

    这一晚上过得并不安宁,幕天席地的被困在卡瓦拉大漠的某一处地方,被惊悚的流行疫病患者所围攻,催天宿一度以为这该是最糟糕的境地,——他招呼着自己手下的伙计,趁着混乱飞快地把无损的货物装进存储魔导器中,尽最大的努力去减少损失的同时,一种惴惴不安也充斥着在他心间。

    “快!损坏的货件分开放!”

    “别挑挑拣拣了!”

    总觉得有哪里是被遗忘了。增幅强化的皮鞭坚如磐石,催天宿抽过皮鞭挥向扑来的感染者,边是呼喝着人动作麻利点,边是眉头蹙起去回想与这趟末班车有关联的一切,可没等他想起来半点关联点,就先听见有人惊呼道:

    “快看那边!”

    一声惊呼落混乱里很快被淹没,他们站在运输车的废墟间,饥肠辘辘的感染者可谓是趁着夜色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感染者愈来愈多,翻山越岭的凶狠劲儿让催天宿一阵头皮发麻之余,也不得不放弃剩下的货件而叫人往后撤,只道这时又听有人骂道:

    “是挨千刀的蛇人族!”

    夜空下的卡瓦拉大漠漆黑一片,即不见城市的灯火,也不见行路的旅人,天明地暗,由远方延绵不绝的沙漠线条将天与地切割,只见一行黑影是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不远处的沙丘之上,正居高临下的,直向这被沙漠环绕而处于坑底的运输车翻车现场。

    催天宿呼吸一窒,手中的皮鞭差点没握住掉在地上。

    比发现藏匿在沙丘阴影下鬼鬼祟祟的蛇人族还要恐怖的,是那站在沙丘上背光的黑影。去往吹砂城的末班车一贯都有专门的路径去使用,偏偏这次赶巧的紧,在将要出发时催天宿才收到本家的急报,说要临时改道,这事儿催天宿当时还疑惑来着,可听对方那不容置喙的语气,现在想来怕不是早有猫腻。

    目标是催家?

    魔族催氏在商贸运输上一家独大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要早几十来年或许还有些家族想要分一杯羹,至于现在嘛,——催天宿一愣,恍然意识到如果没有他们这趟末班车途经此处的话,那么今晚这片包抄绝佳的土地上,本该发生点什么的还是会继续发生,而他们催家会在这里遭受埋伏袭击丧命,也只能怪催家自己偏离了路径而导致的误伤事件。

    “天杀的,这是被当枪使了!”

    想通这点的催二当家面色铁青的要命,直接挥过皮鞭绞掉一个感染者的脑袋后朝空地一抽,只听啪的一声亮响下是脉环亮起进行的力量增幅,他抬头看向沙丘上那被人高举,并随风飘扬的家族旗帜,深吸口气,正想要言明身份来及时退出这大风刮来的倒霉时,却听头顶一声绵长的号角声响起,再看,就是对方气势汹汹地冲下场所带起的滚滚沙尘以及,一支夹裹着厉风的箭疾划破风声迎面而来!

    丝毫不给这位催二当家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