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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经理 第16章 吊唁 (三)

    目的地山地省土家县某乡镇。高铁三小时,先到达省城;然后切换动车奔向仁铜市,一个半小时后下车;未有喘息,又立即叫了一辆网约车,驶上高速公路,最后开了两个小时,才进了土家县城。一路走来,穿越了无数的隧洞,山头越来越高大,峡谷越来越深长。

    志成记起,《登楼赋》里写“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这句子倒描绘出了眼前的景象。

    深夜了,听江大强指挥网约车按照定位,在“县政府中心广场”停车。网约车接了一个高速公路的大单,服务态度好得没得说,追问还要不要送到某乡镇,自然被江大强严辞拒绝,怏怏不快地留下两个锅盔和两瓶纯净水,客气将客人抛到广场入口处。县城不大,中心广场异常空旷,不见一个人影。志成摸了摸生疼的屁股,先拉了在江大强广场上走了半圈,活动着僵硬的腰腿。望望县城半夜已经暗淡的灯火和四围黑漆漆的山峰影子,拧开纯净水瓶子喝一口水,冰冰凉,觉得气温比锦城低太多了,两人不由拉紧了衣领。

    志成问江大强:“还有多远?”

    江大强黑暗中睁圆眼睛,“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志成惊叫道:“在这里住一夜?”

    “住个屁,连夜赶过去,刚好明天早上到。有车来接我们,车上装好了鞭炮。”

    从坐上高铁开始,江大强进行了一次谆谆教诲,“志成,经营工作和经营人事同样重要,二者往往分不清彼此。你还是以前的思维,技多不压身,觉得靠本事把账目和报表搞好,给领导出好主意就会得到重用?历史经验有时候害死人呵,嘿,你靠苦干、考证,正巧公司业绩增长,要配副职,赶上了好好时候。但提正职,靠苦干、考证行不通了。向阳同徐度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徐度一直是挺向阳的,你还没有入他的法眼。现在怎么办?你不取得徐度的支持,向阳这个关卡住你,你永逾越不了。”

    志成早悟透了道理,却不想给江大强讲魏玉辰的盆景、崔老师的瑜珈、地震帐篷的生日会那些“经营”,表白已经竭尽全力走近魏玉辰。他嘴上嗯嗯,耳朵里默默地听着。

    江大强还说:“相信我,现在黄蓄英做财务经理,干不了多久了,尤其是魏玉辰这样从集团下来的人,不喜欢这些老套,工作上还不怎么给力的老太婆,下一轮肯定要换她。黄蓄英手上最大的牌,是万立豪,加上你和向阳争得不可开交的架势,她倒成了赢家。这个黄蓄英,如果年纪轻,有颜值,看着养眼嘛,能力差些,领导或许还能容许,万立豪一走,魏玉辰还能容许啊?兄弟,你眼光放长远点,要决战了,上与不上,就这几个月。”

    这些说到志成的心坎,正是今天上午犹豫了一小会儿,义无反顾裹上羽绒服出发的原因。志成说着好好,仍担心地问:“跟着强哥操,不得挨飞刀。只是要六天才回,怎么给黄蓄英说?”

    江志强不屑地说:”见到徐度以后,你打电话给黄蓄英,说代表她送了一份祭礼,再让徐度给她讲几句电话,未必她还会说你没有请假?你呀,就是太老实!这样子怎么当正职哦,眼看几个月就要走马上任了……”

    志成和江志强在广场走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下午在高铁上简单地吃了一点饭菜,味道太差,不堪下咽,食物不敌长途奔波和山地省天气寒冷。四周矮楼里的灯不断地熄掉,县城沉沉睡去;空气中似乎在飞霜,凉丝丝地往脖子里和后背上钻,寒意更加深重地包围过来。两人啃了半个网约车司机留下的又冷又硬的锅盔,抵挡着饥饿。

    志成苦笑说:“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震……”

    过了许久,两道光柱慢吞吞地移动过来,光柱后面有男人的声音,土话含混喊道:“是江总吗?是江总吗?”志成和江大强跳着脚冲着光柱招手。光柱快速冲过来,带着车轮吱吱嘎嘎碾过地面的巨大杂音,停到广场边缘的路边。来人说:“好了好了,可以出发了。”

    志成看清楚了,是一个“拖板鞋“小皮卡车,车轮上已经绑上了粗壮的防滑链条。

    坐上车,来人不由分说,奉上白色的塑料口袋。袋子没有打开完,肉香、菜香、饭香喷涌而出。

    江大强边吃边说:“怎么样?强哥处处有朋友,对吧?还在信建工作的时候,我就同贵州公司的人注意搞好关系,看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找人家,人家二话没有说,就给我在这县分公司找了一台车和一名师傅。你现在在信建公司,你找贵州公司,看他们给不给你办?”

    志成填着肚子,苦笑说:“强哥神通广大,不是凡人能比。”

    吃好了,江大强转头对师傅说:“司长,外面黑咕隆咚的,你开慢点,山地省的道路危险,我们走得少,怕出事。你是老司机,经验丰富,不要嫌我多嘴。我哥们儿安排你来跑这趟,反复说出不得安全事故,让我一路提醒你。万一出了事情,他有责任,不好交待。哦,看这个,给你一点辛苦费,拿上拿上。”

    江大强说完,递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师傅。师傅笑着说:“江总放心。你客气了,不用不用!”手上还是把红包接了,一只手揣进大衣口袋里,然后说道:“车上还有棉大衣,已经按我公司领导的吩咐准备好了。”

    志成和江大强开心起来,忙问:“放在哪里了?”

    师傅用一只手指了指皮卡车的后备箱,“在鞭炮旁边,防雨布隔着的。”

    志成看了看,那鞭炮堆得像小山一样,于是江大强问:“这么多鞭炮?”

    “多?还要嫌少呢。老徐的家在寨子里,我现在想的是,最好把寨子炸了,否则不算弄出了动静!”

    师傅也说:“对对,我们这边办红白事,兴放鞭炮。”

    江大强说:“司长,一会儿到了村子里,帮助我们吆喝一下,把鞭炮摆起,放得惊天动地才好。我还要给你发红包。“

    师傅高兴地说:“好,到了看我的。”

    志成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十二点了,通信信号微弱,时断时续。李芳芳有两个视频通话未接。他不想给芳芳说到山地省了,免得被问来问去的,就留言说会计报表有问题,睡办公室了。芳芳马上回道:“身体要紧,早睡!”

    志成心里真正想着的是颜玉如,在锦城坐上高铁,他一本正经地发了一条微信,“如玉,我有要紧事情,出差去山地省下面的仁铜市,保密!” 颜如玉回了一连串问号表示惊愕,志成回复:“‘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回来再说。”颜如玉没有再联系他。现在,想必美人已经安睡了。

    皮卡车在县道上爬行,光柱照出去,只有车头前一小截地面看得清,远处一团漆河,睡意袭来,志成闭上了眼睛。江大强从前排座位扭过头来,说:“别睡别睡,我们说说话。我们俩一睡,打鼾声只会让司长疲倦。一车人都不安全了。”

    志成揉揉太阳穴,睁开了眼睛问道:“说什么呢?”

    江大强说:“说女人?”

    “有辱斯文!”

    “那就地取材,说说老徐。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当了这么多年副总,一直干常务副总,干了六年,他还没有提拔?”

    志成说:“他不想到省外去?因为万总一直没有走?”

    江大强说:“那到不是。现在省公司一级的正职,原则上要异地提拔,万总走没有走,并无关系。以业绩、资格、学历这些论,老徐度早该当一把手,尤其是学历,名牌大学交通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放在至今的信建公司里,也不多见,在省级领导中间就更少了。老徐同我讲,他的同学些,好多政府高官和技术官僚,可见他提拔的条件一点不差。”

    “那为什么没提拔?”

    “这里有一个传说,讲那年要提拔徐度时,恰好他做了一个肺部小手术,集团怕提拔一个癌症病人到任上,没有敢做最后的决定。其实,所谓的癌症,是老徐自己吓自己。体检的时候,肺部有阴影,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医生不确定。第一位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看看情况再说,第二位的建议才是切除,当然第二位建议保险一点,反正肺部切除不会对人产生致命影响,可以根除后患。那段时间,老徐很纠结。我还在他手下干事,过着和向阳又合作又斗争的日子,看见老徐人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也不知是难于决策的思想负担让他消瘦,还是肺部真有癌细胞在生长让他失去体重。纠结了两个多月,他还是决定做切除,切掉四分之一的肺片,休养了九个月。集团得到了这消息,不敢提拔他了。”

    志成隐约知道这个故事,那时自己还是财务部的会计小兵,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清楚细节。志成恍然大悟,“哦,那时候你经常去嘘寒问暖,让徐总喜欢上了?”

    江大强说:“老徐喜欢我,原因多方面的,岂止生病嘘寒问暖的这一个事情。不过,照顾好病人,尤其是生病的领导,真心实意帮助过一回,铁石心肠都会被打动!这样说吧,手术的医生都是我安排的,嘿嘿,老徐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哥我姐他们有一些关系,找到了锦城市,不,全省全国有名的医生。那个医生牛得很,手术排到一年以后了,我哥请了三次,才答应亲自主刀。原来老徐工作上信任我,有了找医生这回事,亲密关系就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后来,他老母亲有两次来锦城看病,我还安排过。老太太认识我哩!为什么我离开信建公司时,老徐那么挽留?为什么我现在做生意,找他总得到一些支持,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志成说:“你这资源好,我没有啊,我生病,自己挂号找医生去。噢,说回来,徐总的手术结果如何?”

    江大强说:“做手术的时候,我担心得很,生怕出什么问题,还好,手术成功。肺部切了片再检查,医生研判半天,结论是良性的。老徐并不后悔,说挨一刀,得个安心。”

    “既然良性的,病自然好了,后面没有提拔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