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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 第85章 彩虹糖(二十五)

    次日,池秽私底下去找了乔雨。

    对方起初满脸防备,直到看到门后站着的柏寂野,她才松了口气。

    池秽本就善于捕捉他人的情绪变化,更何况乔雨只是孩子,不懂得隐藏。

    他顺势蹲下身,用一种几乎与乔雨视线齐平的姿态,问,“你很害怕我?”

    乔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转动了一下,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他?”池秽抬手,指向柏寂野的位置。

    “因为……他帮助过高老师。”乔雨犹豫地露出笑来,“他是好人。”

    果然,他的猜想没有错。

    高沁是整个福利院里唯一一个对孩子们百般呵护的人,所以在孩子们天真的世界里,谁对自己好,谁就是好人,谁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他也是好人。

    在孩童的世界之中,好像人人、事事都可以分个好坏,甚至好坏仅仅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随时都可能变卦,随时都在刷新。

    池秽扭头,果断把门外的柏寂野叫进来。

    等到柏寂野走近,池秽才把那双绣花鞋递到乔雨面前。

    本以为这次,他们等来的终于会是系统提示音。

    但不是!

    在耳边响起,差点穿透耳膜的声音,是乔雨的尖叫。

    她在看到绣花鞋的第一眼,忽然浑身蜷缩在一起,随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躲到了墙角,用双手死死地捂住眼睛。

    这种情况来得太过突然,池秽没敢妄动,怕刺激到乔雨。于是朝柏寂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去安慰乔雨。

    柏寂野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在乔雨面前蹲下,也不急着去拿掉她的手,就只是蹲下来,像朋友似的与她谈心。

    “乔雨,你为什么害怕那双绣花鞋?”

    听到柏寂野的声音响起,乔雨变得越发抗拒,手脚并用地去推开他。

    慌乱之中,她感受到自己的脚有好几次都踢在了对方的身上。做完这一切,乔雨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茫然地抬头,眼眶含泪,发怔地看着柏寂野。

    柏寂野与她对视片刻,抬手……

    乔雨习惯性地闭紧眼睛,等待着疼痛的来临。

    但是,她却意外得到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等她重新回神,自己已经从地上起来,坐在椅子上面。

    柏寂野就在她面前的地方蹲着,嗓音温和且带点哑,“别怕,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乔雨低着头,没说话。

    柏寂野和池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离开。

    就在房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乔雨发了疯似的往他们这边跑来,一路跌跌撞撞,眼神却无比坚定。

    柏寂野松了手,停下来等她。

    乔雨仰着头,说:“这双绣花鞋,谁穿了谁就会死!”

    “为什么这么说?”柏寂野连忙追问下去。

    “这种鞋……袁林笑穿过,杜礼也穿过……她们都死掉了……”

    柏寂野蹙起眉,问,“谁是杜礼?”

    “她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姐姐,你们第一天来守夜的时候,电灯开关上的口红就是她给我们的。”

    池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就猛然想起守夜那天晚上,他伸手去开灯,然后沾了满手的红色颜料。

    所以那不是红色颜料,而是口红?!

    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来的口红?

    回想起上次薛霖说过的一切,一股强烈的恶心与反胃在喉咙口里拼命往上冒。

    “杜礼是怎么死的?”

    乔雨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从她穿上绣花鞋被院长带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别的小朋友都说她死了,袁林笑也是这样。”

    借着这个机会,池秽又问她,“那你们那首院歌里面唱的三十红花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雨回答说:“在杜礼和袁林笑失踪之前,歌词唱的是三十二红花儿……”

    直到这一刻池秽才真正懂得歌词背后的意思:

    午夜总是老师们埋葬尸体的时候,所以禁止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乱跑。且在潘月梅的眼中,一旦被她选中,成为了交易对象,便不能再算是“红花儿”,也许在她的认知之中,“红花儿”就是含苞待放。

    而潘月梅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在逼迫花骨朵提前绽放。

    至于她选人的标准,甚至丧心病狂到“客人”需要什么年龄段,她就提供哪个年龄段。

    所以,当初捡回祁影,并不是什么善意之举,而是因为,福利院里需要这些新鲜血液。

    池秽想起“新鲜血液”这四个字,又联想到他们刚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潘月梅多么真挚,多么诚恳地请求他们留在这里,请求他们给这些孩子一个机会。

    想起这些,池秽就很想吐,不光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他转过身,和柏寂野离开教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终于有机会破口大骂出来。

    骂到后面,他没忍住问柏寂野,“十五年,几百个副本,你真的不会疯吗?”

    柏寂野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抚,语调散漫,似乎不太在意,“刚开始确实难以接受,每次一出副本,都要缓很长时间。但系统从来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以至于有时候,我前脚刚出一个副本,后脚就进入下一个副本。”

    “循环往复,时间一长,连戒断反应也干脆省了。”柏寂野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后来有了机会,可以自主选择进入副本的时间,我都是一拖再拖,拖到系统不得不强制我进入副本的时候,我才会不情不愿地动身。”

    柏寂野抬起头,看着池秽笑了一下,“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会害怕。”

    “副本进得多了,扮演的角色多了,看过的故事多了,体会到的人性也越发赤裸裸……所以我总是彷徨、恐惧、挣扎。”

    柏寂野说:“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从床上醒来,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一副……我从前扮演过的模样。”

    池秽垂下眼,很轻地询问他,“柏寂野,你有没有入戏太深过?”

    闻言,柏寂野敛了笑。

    他动了动唇,毫不掩饰,“有。”

    “我被一个一星副本,困住了整整一年。”

    池秽还欲张口,就听到柏寂野接下来带点调侃的话音:

    “不是,你还真的信啊?”

    池秽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还是收回目光,暗骂一声,扭头走了。

    是让步,也是妥协。

    柏寂野了然一笑,追上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