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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 第107章 白色婚纱(七)

    女人的鬼魂彻底消散的瞬间,童淮橘猛地后退几步,吃痛地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池秽注意到了。

    她真的不像个疯子。

    或许是察觉到池秽不加掩饰的目光,童淮橘恶狠狠地瞪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就不怕我一会儿发疯,失手捅死你吗?”

    “真正的疯子是不会一直强调自己是疯子的。”池秽顿了一下,语速舒缓,“也许,你在渴望爱。”

    童淮橘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又被轻佻和玩笑掩盖过去,“被你说对了,我渴望很多很多人爱我,然后,我要亲手把每一个说爱我的人通通杀死!”

    “你要试试吗?”

    池秽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的手在流血。”

    此话一出,童淮橘先前所有的爪牙和利刃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面,重重一击,满怀恶意,而对方给予了她无限的柔软。

    “你……是向之晏派来的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童淮橘迟疑地眨了眨眼睛。

    “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觉得生活特别痛苦?”池秽说。

    “这不叫猜,这是显而易见。”童淮橘淡淡地回他。

    “但是,饱受痛苦的人们,一般会分为三种情况。”

    童淮橘愣了一下,“哪三种?”

    “一是对生活彻底绝望且了无牵挂的人,他们有很大的几率会走上自杀犯罪这一条不归之路。”

    池秽适当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童淮橘,接着说,“另外两种,是因为他们还有着牵挂与执念。”

    “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有放不下的人,后者有没报完的仇。但他们都曾渴望被爱。”

    池秽问,“你是哪一种?”

    童淮橘慌乱地别过脸,拒绝回答。

    但事实上,答与不答,在池秽眼里都是同一种结果。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因为池秽明白,纵使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舌灿莲花,枯萎的玫瑰也不会就此再现生机。

    童淮橘也是这样。

    想要让她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对他人的信任,哪怕一丁半点,也完全是天方夜谭。

    可池秽从一开始想要做的,就不是得到她的信任,因为这难如登天,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要做的,只是逼童淮橘一把。

    “连你也被‘意外死亡’四个字说服了吗?”

    话音刚落,童淮橘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赤红着双眼,厉声质问,“你怎么知道?!”

    池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说话。

    童淮橘彻底被他激怒,倏地抬起手,掐住池秽的脖子,被拔去指甲的十根手指因为用力而开始渗血,沾在了池秽的下巴上。

    她使了狠劲儿,额角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真的会杀了你!”

    池秽被她掐得满脸涨红,都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吃力地扯了扯唇角,那样子,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既不怕死也不怕疼。

    他温柔地笑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好呀,杀了我,精神病患者杀人不负刑事责任。”

    童淮橘的眼睛顿时漫上水雾,可手下的动作却比谁都要狠。

    池秽的面容变得扭曲,好几个时刻,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明明都这么痛了,他的脑海中还是会不争气地冒出柏寂野的笑脸。

    池秽又一次笑了起来,与童淮橘四目相对。

    她看清了童淮橘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

    在他将要窒息昏死过去的前一秒钟,童淮橘骤然松手,浑身瘫软,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在她松开手的刹那,池秽下意识别过脸,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拼命地咳嗽,咳到他眼冒金星,喉咙漫起铁锈般的腥甜。

    但起码,他赌对了。

    童淮橘不是疯子,池秽才是。

    他张开双手,平躺在地上,没由来地开始笑。

    越笑咳得越狠,但他不在意。

    就连童淮橘看到了,都没忍住说,“其实你比我更像一个疯子。”

    “嗯,我就是疯子。”池秽毫不在意地说。

    “你真的不怕我刚刚失手掐死你吗?”童淮橘感到不可思议。

    池秽的答案显得有些模棱两可,反倒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童淮橘嗤笑一声,直白地告诉他,“我感觉到了,你刚刚在颤抖。”

    “承认吧,你也会害怕。”

    说完,童淮橘看向池秽,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惊讶还是什么别的,反正不会是窘迫。

    只有池秽自己心里明白,是柏寂野让他有了软肋,有了人一样的鲜血与骨肉。

    而这一整个过程,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来浇灌。

    不得不承认,柏寂野是天底下最有耐心,也最会爱人的园丁。

    “你在笑什么?”童淮橘冷不丁冒出一句。

    池秽无意识地模仿着柏寂野的话术,“开心了,我就想笑。”

    “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能够感受到,你被人爱着。”童淮橘毫无保留地向他坦白自己心底的感想。

    黑暗之中,童淮橘没有听到池秽的回答,但能够看到池秽那双黑亮的瞳孔,在紧盯着自己。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我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池秽由衷道。

    童淮橘轻哼一声,调侃道,“那你说的那个人还真是烂透了。”

    池秽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因为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面落地镜,很大,能够把他们两个人完整地装进去。

    童淮橘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主动开口,“这面镜子,是我在这个地方最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它能够让我离自己的梦想最近。”

    池秽怔怔地抬眼,问,“你的梦想?成为一位优秀的画家?”

    童淮橘笑起来,好看的眉眼宛若星辰,“不,那是之前的。”

    “我现在的梦想,是杀死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