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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天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弹琴,射箭,步步(一)

    第一百二十三章弹琴,射箭,步步快(一)

    如若天边那轮浅淡的月也像他初境中一样,是被一条长长吊绳拴着,那么当它缓缓从浅雾中升起时,一定也有个高大伟岸的人站在天涯或是海角,将另一端的太阳甩到人间背面。

    山下的所有人都清楚今夜一定会有一翻腥风血雨,然而每个人都显得平常极了,有人还在喂那头好像怎么也吃不饱的牛,有人觉得周折劳顿是该好好歇息一下,入屋倒头就睡不管不顾,有人一言不发安静的趴在窗台,只顾着仰着小脸吹凉凉晚风。

    牛叫虫鸣马嘶,除了没有听到人与人的交谈外,这似乎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

    云素睁开双眼,望着月亮从山崖的浅雾中升起。淡薄月光星光从雾中穿过照在山下,然后与不远处入睡房屋外的火光融汇,风一吹,那火光闪来闪去,让山崖一面看起来忽明忽暗。

    他偏头看向那个双手撑着下颚,整个带着黑面具的脸没入暗处的宁静吹风少女,想象似她那般让晚风吹过脖颈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车厢离唐晚晴的房屋最近,离莲花笼又足够远,应该是现在整个大秋崖最安全的地方,他不是很担心会有暗处射来的利箭误伤到她。

    他看到少女面具下那双清澈双眼也在看着他,便悄然挺止了背,又抬了抬脸上在夜色中极其显眼的白色面具,好让那些暗处即将离弦而来的箭能找对方向。

    山崖下的前夜就在这平常又索然无味的气氛中渡过,唐晚晴屋外的火堆熄了,徐知礼的牛也吃饱了,他还贴心的去把拉车的马也喂了,驾车的小妖也在熄灭尚有温度的火堆旁入睡。

    云素望着月亮缓缓升高越过大秋崖,再看它缓缓移入云层中,整个大秋崖就这么又平常又忽然的暗了下来。

    他看到视野里出现一抹模糊的灰白,下意识以为是雾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露珠,正闪着睫毛时回想起来自己正带着面具,而那抹白色越发明显越发清晰。

    此时雾已尽散,男人身穿一袭白衣,就在那大秋崖最高处席地而坐,身前草地放着长琴,修长长满茧子的手掌抚摸着温凉琴面。

    山上风大,吹得他白衣黑发在崖上飘摇,在崖上飞舞。月恰恰好从云中游出,洁白月光撒下,他在月光中,与月相依相伴,好似鬼魅幽灵。

    云素在山下莲花笼中,透过面具仰视着他衣裳飘荡的白,他在山巅,俯视着他脸上平静的白。

    他放空心神,心无旁骛,将周遭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交给身后女子,只将琴放心海。

    朝思暮想。

    当世界没有声音的时候,自然而然会产生第一个声音。

    香风轻轻从后头扑来,还是夜风。

    指尖最后一次拂过琴面,接着在同样洁白无瑕的琴面上一顿。

    他不曾看向笼子里的白,却知道他要动了。

    于是他先动了。

    这世界很静,但不该如此静。

    所以指勾弦。

    然后,拨。

    “叮。”

    琴音未至,夜风未至。

    云素眼中,那座本来极其光滑的山崖忽然在洁白月色中拦腰折断!他瞳孔一缩,以最快的速度握住黑木头,接着黑茫在袖口一闪,手腕忽的一凉。

    他才出剑,还来不及朝他出剑。

    他已经听到琴音。

    因为男人太快,真的太快,并非他落指的速度太快或是琴音传递的速度太快,而是他要比他快。

    帘侧少女不再宁静吹着夜风,浅雾褪去时坚毅取而代之。她长袖轻摆,眉眼观指,柔荑玉手上扬,一滴水渍浮现在她眼中雪上,随着视线渗过黑色面具在指尖凝现。

    树微摇,珠链紧接着树摇,它才上摆,还未下落与其它玉珠碰撞发出清脆声音,水渍便化作汹涌河流,在少女发丝飞舞时从指尖点出,再趟过上扬的珠链,压过摇摆的树叶,于月色中奔腾,落于高崖之上。

    这江河虽是从她指尖点出,却好像是从天上来,又好像是从山石峭壁中喷出。

    这是她在碧游中看的最后一卷书。

    洛水。

    她在碧游那般苦读,让云素常常担忧着她的性命,收获的又怎会只有吐血?她在意韵上早已提升太多太多,而此时她以洛水御水,再施巫术借天地为势,最终将这江河从指尖点出,从天上地下倒灌至大秋崖,威力又岂是知初可比?

    他比他快,然而她比他快。

    他比云素快是因为云素看见他比他看见云素要晚,而在他看见云素之前,她就已经看见了他,所以她会比他快。

    所以水会比琴音先到。

    这是她在云素面前的第一次出手,其中或许夹杂了云素对之前几次说好让她出手却反悔的埋怨,又或许她真的过于担心少年安危,竟然一出手便是如此磅礴的一击。

    在白绫看来,在如尘陈落月若董接连几位出手都没能将云素杀死之后,陈家对其不可能再有任何一点傲慢或是大意,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必然是绝杀一击,再加上此时黄石并未到来,她哪里还敢有所保留。

    清澈江河与那琴声浅浅波纹才相触时,白绫就感知到波纹中那股深厚迟晓气息,她心生诧异又有些庆幸,因为这是至今为止替陈家出手最弱的一个,然而就算迟晓也比知初高太多。

    波纹犹如一柄巨大无比的利刃,被透明的巨人用力挥舞着从山崖削下,削在那条从天而降的江河之中,江河正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月光,让那利刃削下时将月光一同劈开,劈成与高崖一侧相似的两半银白色瀑布。

    月下高山白衣江河长琴,这画面看起来虽美听起来也很美,但确切来说,那琴音波纹与江河的交锋,更像是菜板上的菜刀与萝卜。

    波纹直接简单粗鲁的一刀削下,就将那方天上之水削成两半,仅疏忽间便从天上削到了地下。

    尽管波纹也被江水冲散不少,但一样能破开这地下之水。

    而在山崖之上,男人一音落下,根本无需思考,第二音接踵而至。

    “铮~铮。”

    琴音忽的从锋锐变成温婉,犹如细雨连绵,直逼锋刃之下地下水。

    见到洛水从天而降,云素不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江河倒映的满天月光将大秋崖彻底照亮,他没有着急出剑,将山巅两人尽收眼底,看到醉心弹琴的男人与一旁持剑守护的女人,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术法。

    而白绫如此果断急切的出手,也让他猜测白绫的那道术并未看到黄石在此。

    他没空去猜想修行朝思暮想的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空去猜黄石去了哪里,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要打破弹琴人的观想。

    可这崖上崖下看似只有百丈,但在那琴音与那女人的守护下,又怎会是能轻易逾越的?

    他是比他慢,但在他拨出琴音时,他也已握住了剑。

    在琴音大刀砍尽天上水时,云素心头涌出钟灵意,温养在体内的生息随钟灵造化于他手心。

    他咬住黑木,手握长弓利箭,平静深邃的瞳孔凝视百丈之上的高崖缥缈白衣,扬手抬弓从分裂的袖口露出小臂,后退半步臂上青筋崩起,他在莲花笼中张弓搭箭,再朝着高崖一箭射出!

    一箭过后,他未停,指尖连续勾弦松弦,又接连朝不同方向射出两箭。一箭射去不远处熄灭的篝火后有人不知真睡假睡的房屋,一箭则是射去大刀与地下水交锋的漩涡中。

    崖上女人没有去关心脚下江河琴音的交锋,她不觉得白绫那条近乎迟晓的江河能突破早已第二境的琴音,而那位房屋中的圣人弟子自有旁人去管,所以她始终只将目光放在笼里云素身上。

    转眼间,云素已开三次弓,接连射出三支利箭,其中两箭掀起旋风卷起沿途水滴直冲山,但她依然立足男人身后负剑一动未动,只有脸上出现一丝疑惑眉头上扬了扬。

    从那轨迹来看,一箭会落到琴音波纹,一箭则会落到脚底的山石上,但没有一箭会落到男人身上。

    一箭落在江水中,直直迎上了从天上劈到地下的大刀,为那奔腾江水争得一丝喘息时间,同时射去琴音的部分锋利。

    女人还是看不懂云素想做什么。

    第三箭还未落,云素听着第二箭落地的房屋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响声,再度紧握疯狂振动的弓身拉出第四弓,生息附着双手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

    这一次,他的箭尖指向了男人。

    第三箭落在崖下山石时,他松开指尖。

    利箭破空而去。

    第二声琴音到。

    他很怕唐晚晴又像在鸢山之前上次一般,过于相信她自身判断将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所以他一箭提醒她,一箭化去白绫之险,再一箭射在那山崖上。

    为了让琴音传遍整个大秋崖,让云素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男人选取了那么一个最高的位置,但这也让云素有了接近他的手段。

    最高,常常最险。

    所以他在将第四箭射向男人之后,在将女人的心思利用箭支骗到男人身上之后,第五次拉开了弓。